梁雪丢表的事情让我意识到,冯瞎子偷窃的手段非常之高,不但能在人类面前屡屡得手,如今连妖怪也不能幸免了……
我们拿着那个蜡丸来到小姑姑附近的池塘,那里水位已经明显减了许多,看上去也非常浑浊。
风隐召唤出雨螭,示意我将蜡丸交给它,雨螭双手接过,同风隐道:“既然已经找到水源,契约便可就此作废,方才属下已收纳了今年的上贡,六十年时限已到,请大人恩准属下返回妖界。”
我忍不住道:“方才收了今年的上贡?你是说这池塘方才……”
雨螭指着池塘深处道:“方才有一冯姓老者在此处溺水身亡。”
“死者还在池塘里么?”
“在,被水草缠住了,需要人来打捞。”
我望着水面叹气,只希望这样的悲剧就此停住,再也不要上演。
风隐冲她摆手,“你去吧。”
“属下同时还有一件事想要提醒大人,”雨螭起身,语气平静道:“如今新妖辈出,游荡惑乱人间,大人也应该尽快返回妖界,拟定重排妖榜之事。”
风隐有些不悦,“这些事不用你来提醒我。”
雨螭不卑不亢道:“属下虽然身份卑微,却知三界安稳人人有责,大人身份特殊,理应在其位谋其职,竭力维护众妖与天地共存。如今人间时逢盛世,太平相安,您若不放心夫人,可留金华大人在此相伴……”
“够了,你走吧。”
“是。”
这女子言行干脆利落,说停便停,说走便走,浑不在意风隐黑青的脸色。
等她乘着那朵红白相间的大蘑菇离开后,风隐才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
我道:“你哼什么,她难道说错了什么?”
风隐道:“她说的倒没错,只是我并不想做什么妖界首领,借着这次重排百妖榜的机会,我一定要把这个位置让出去,谁爱做谁做!”
我好奇道:“你既然不想坐这位置,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接下来呢?”
这句话简直像戳到他的尾巴一样,风隐气冲冲道:“谁问过我想法了?当年我正在东海游玩,莫名冒出来一群妖怪把我请回伏波宫,连哄带骗的接下前任首领白泽丢的烂摊子。白泽没有七情六欲,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天生坐这位置的人,而我经常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它们竟然还枉想我会管理好妖界?真是笑话!”
……把如此重任交给这么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家伙,我也觉得是个笑话。
“可大人自上任后,在妖界却出奇的很好啊!”初七忍不住跳出来,爬到我肩膀上道:“就连我父亲那样严厉的人,提起您都赞不绝口呢。”
风隐斜它一眼,说出我的内心想法,“鬼才相信你们膏族背后议论旁人会有好话!”
“真的!我父亲当时是这么说的,”初七站起来用两只蹄子叉腰比画,活灵活现的模仿道:“比起白泽那个面瘫死人脸,这个新头头还真他娘的有一手,我原本以为妖界的龙都死光死绝了呢,没想到竟然还真从旮旯角给扒拉出来一条……”
说到这里,初七还是一脸洋洋得意的神情,却被我用手给捂了脸。
我若无其事的远离风隐,试图将话岔开,“啊,今天天情真不错。”
“真,真的很不错。”梁雪结结巴巴的回应,几乎是立刻间便绕到我的另一侧。
夏天太阳毒辣辣的,一丝风都没有,但是池塘边感觉好冷,好冷。
晚上,我们回文秀吃饭,初七自知犯了大错,躲在我耳朵里干咽口水却不敢出来。
我问风隐,“如今诅咒解除,为什么天气还是越来越热,水位还是越来越低?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他没好气道:“你没听说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么?江城依靠雨螭这支兴奋剂撑了这么多年,早已病入膏肓,就算诅咒解除,也不可能一夜回到昨天。”
“你说的没错,”我夹了一棵青菜放到他碗里,“这次多亏了你,感谢!”
他不怎么情愿的吃了青菜,脸色多好缓和了些。
“这次你不应该谢我,应该谢梁雪,我只是提醒了你方法而已。”
“你说的对,谢谢!”我跟梁雪举杯碰了下,将啤酒一饮而尽。
她也不客气,“大家都是朋友,帮个小忙应该的,不过你要真感谢我,就答应我一件事呗!”
“什么事你说。”
“让我去你家借住两天。”
我差点没噎到,“想都别想!”
白痴才会引狼入室!更何况她目标是我大姐!其与她对夏多多做什么,我更担心夏多多会对我做什么……
两天后,我回到学校,开始一个正常大学生的生活。
一个星期后,江城迎来入秋后的第一场滂沱大雨,从宿舍楼望出去,整个城市都笼罩在茫茫白雾里,空气中充斥着阵旧泥土的气息。
从有记忆以来,江城的雨都是温柔的缠绵的,像这么粗暴凶猛的,从未有过。
同学们都说,这次的雨闻起来特别甜,不像以前都是略带着腥涩。
江城的排水系统并不好,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然而却始终未发生积水现象。这块土地仿佛干渴了很久,张大着嘴巴,好像天上落下来多少雨水它都能眼也不眨的吞下。
半个月后,舍友都出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趴在阳台上看彩虹,突然听到半空中几声清脆的铃铛响。
很快,一驾八匹天马牵引着的金色马车来到我的眼前,头上戴着尖帽子的小人庆忌跳了下来,冲我匆匆的行礼,“夫人,大人那边有急事需要您过去一趟。”
我回过神来,“风隐?他现人在哪里?”
庆忌眼也不眨道:“他在您青莞的家里。”
“啊?他在我家做什么?”
“夫人能否先上马车,待路上我再跟您详说……”
我用手比了比他那辆巴掌大小的马车,不太确定它是不是真的能拉得动我。
然而看庆忌的眼神,似乎完全没这个担心。索性将眼睛一闭,将脚迈了上去。
下一秒,我就已经来到了车里,这辆被称为妖界ems运输工具的专车,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得多。宽敞明亮,而且非常平稳舒适,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颠簸。
庆忌坐在前面,扬鞭解释道:“夫人,事情是这样子的……”
然而却没了下文,我问:“怎么不说了?”
庆忌把车帘掀开,道:“已经到了,您还是自己下车看吧。”
这速度……难怪能日行万里。
我跳下去,发现果真已来到了自己家的院中,待回头看那辆马车,还是小小的脆弱的一辆,简直难以想象方才自己是乘着它回来的。
还没进门,就发现屋子里不断传出乱嘈嘈的声音。
“大人,您快跟我们回妖界吧,时间紧急耽误不得啊!”
“您要是不回妖界,那我们也不回去了!”
“滚滚滚!谁拿脚踩我?不想活了是不是……”
“抱歉大人是我的脚,但我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大人要事事以妖界为重啊。”
“这跟你踩我脚有什么关系?让开!都给我让开!”
“大人……”
我深呼吸后推门,不意外看到一屋子奇形怪状的妖精,在一群□□、驴子、山妖、蛇、野猪的衬托下,我发现风隐前所未有的帅气英俊,尽管他现在被围困在中间,脸都有些扭曲变形。
看到我进来后,屋子里诡异的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往风隐处挤了挤,在我面前让出一条小路来。
我沉声问:“你们这是在我家做什么?”
好一会儿后,一个弱弱的声音回应我,“回夫人,我们此行是来请大人回妖界。”
“为什么要跑我家来?”
“因为……大人来了,所以我们也只能跟着来。”
“出去!”
“啊?”
我看着一屋子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忍住反胃不想再看它们,“在我生气之前,最好都给我出去!”
很快,小妖怪们排着队安静的从门口朝外走,却都很有默契的停在院子里不离开。
风隐坐下来,目光古怪的打量我,“为什么感觉你比我还像个首领?”
我看看外面,忍不住摇头,“既然想回去就回去吧,还在这里瞎折腾什么?”
他不服气,“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回去了?”
我说:“左眼右眼,两只眼睛全看到了。”
他翘着二郎腿,“你确定我这是想回去的样子吗?”
“如果你不回去,为什么不干脆点打发掉那些小妖怪?别告诉我你摆不平。”
“这怎么可能!”他气呼呼的站起来,烦躁的踱了两个来回后郁闷道:“我只是不想伤害它们罢了。”
“那就跟它们回去吧,反正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
“可你又不跟我回去。”
“我当然不跟你回去,这是我的家,我还有学业没完成呢。”
他盯着我,“那我们结婚后呢?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妖界?”
我避开他的目光,推脱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等你毕业,我们就马上结婚,怎么样?”
“……到时候再看。”
“夏三断,”他捏住我的下巴,“我想要更确定的答案。”
要是换以前,他还是许世唯的时候,我肯定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可现在,他是风隐,我喜欢他没错,但是我对新身份认知显然不够多。
不光我对他的认知不够,他对自己的认知也不够,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以许世唯的身份生活在人间。
当初订婚时,自称故友的白鹤费尽心力想要搅黄我们的事,还说是受人之托,它是受谁的嘱托?又同我当真是故友么?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和白鹤交上朋友?
这些倒还都罢了,最重要的是,我对两个人的结合充满未知和迷惘,且对他口中提及的婚姻毫无自信。
总是下意识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幸的东西在前面等着我们。
见我迟迟不出声,他便眼神阴暗:“夏三断,你不想嫁给我,对么?”
我摇头,“不,我想嫁给你。”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婚姻于你而言是什么?”
他有些愣,片刻后道:“一个全新的家,还有身为一个男人的责任。”
我说:“婚姻对我而言是一生一世的承诺,我眼里进不得沙子,更无法容忍刻意隐瞒和背叛,我可以不在乎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事,但是我会在乎你以后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这可能会成为你的束缚和枷锁,但同时我也会拿它们来提醒和要求自己。我能做到,你呢?”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风隐逐渐恢复了平静,“龙族性淫,喜与异□□合,这是天性使然,所以有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的说法。正因如此,才导致我们龙族血统稀释消失。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我可以选择以后要做什么样的男人,走什么样的路。”
我问他,“你想做什么样的男人呢?”
他清清嗓子,“在孩子们面前温柔,在老婆跟前强大……”
“是不是说反了?”我忍不住打断他,正常人不是应该在老婆跟前温柔,在孩子们面前强大吗?
“你难道不想孩子有个温柔体贴的好爸爸?而且你这样的女人,我要是不强大点会被欺负的死死的吧?”
我抚额,“接下来的话你可以不用说了……”
“不,”他语气坚定道:“接下来的事关系到的我清白,所以我必须要说!”
我无奈,“那你说吧。”
风隐道:“虽然我在你们人类眼里的确活了很多年,但是以我们龙族的年龄推算,我现在也就是三十出头,正当青壮年,精力充沛的时候……”
“好了,这段可以跳过去了。”
“夏三断,我只是在跟你描述事实,你在想什么下流的事?”
我死死盯着他,“谁想下流的事了?”
他理直气壮的指责,“那你脸红什么!”
我反驳,“你脸也红了,难道你也在想下流的事?”
他腆着脸道:“没错!我承认!”
我无力,“这个话题能打住么?”
差点忘了院子里一堆妖怪竖着耳朵在那立着呢,他不要做人我还要做人呢!
所谓思想有多远,跑题有多远,我已经记不得跟他缘何开始这场对话了。
神奇的是,不久后他竟然再次把话给扯了回来。
“虽然我现在是妖界最优秀的男人,之一,”风隐顿了顿,大概也认为这么说不太合适,所以在后面加了两个字,“但是,我绝对不会跟他们一样滥交滥生的,要不然以我的身份地位,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个对象,你说是吧?”
我真不想告诉他,虽然对方眼神和话语还蛮真诚的样子,但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在长达一个小时的沟通交流后,我同意了风隐‘毕业后就结婚’的建议。
一个毫无耐心的人,用了一个小时的东拉西扯来说服我去相信他,这也算是难能可贵的执著了。
这是一场拿婚姻做赌注的华丽冒险,我希望并且会努力让自己获得幸福……
“夏三断,让我再抱抱你。”离别前风隐抱住我,吻了吻我的额头,叮嘱道:“苗飞我就留给你了,记住你是要有家室的女人了,所以在学校不要跟男生走的太近,还有梁雪那样的女人也不行。”
我点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本来亲亲抱抱也没什么,但是在几十双甚至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亲热,还蛮考验人脸皮的……
风隐走后,偶尔会让庆忌给我一些夜明草啊、风铃花啊指南星之类奇草异花过来,我把它们种在窗台上,到晚上时,它们细长的叶子便会沁出透明的水珠,一闪一闪的随着风儿和指南星轻轻摇摆,风铃花儿同时会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整个院子都会显得格外静谧安详。
有次室友夜起,把我晃醒后一脸震惊的说:“三断,我听到那些花儿在说话!”
我笑,“那你能听出来它们在说什么吗?”
室友迷惘道:“它们好像是在说……夏三断,我想你啦。”
说完忍不住跟我一起笑,之后非拉我一起去阳上台听,然而却什么也听不出来。
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人伸伸懒腰,用手撩拨桌子上的风铃草,“我才不想你呢,哼。”
这年冬天,我们夏家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喜事,我当小姨啦!
夏萌萌生了一对龙凤胎,脸儿胖胖眼睛圆圆可爱的不得了!
俩小家伙特别喜欢呆在我们家,跟路青一样,见了我们家苗飞就移不开眼睛,嘟着嘴巴吹口水,“呜呜呜呜……”
路青解释说:“他们这是在学猫叫呢。”
老夏说:“叫错啦,猫通常都是喵喵喵的叫。”
蹲在旁边的苗飞立刻拆他台子,“呜呜呜呜呜……”
路青得意,“看,跟我们家宝宝叫的一模一样!”
好可爱,我忍不住摸摸他们的小脑袋,心想将来我跟风隐结婚了,不知道生出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老夏抱着外孙女儿好不开心,“难怪人们都说隔辈亲,我看到他们两个啊,心都快要化了,跟当年看到你们三个完全不一样!”
待送路青和夏萌萌离开时,老夏都会显得格外失落,夏多多不在,他便缠着我,“年纪也不小了,赶快找个男朋友结婚吧!”
“你当男人是路边水稻任我挑啊,想找就找?”
“那我让人给你介绍几个……”
我连忙挥手,“你是我亲爹,就饶女儿一条生路吧。”
不相亲不知道周围那么多极品,一相亲,各种牛鬼蛇神都来了。
不久前有人托大娘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未经任何人同意直接要了学校地址杀到我们学校,见面后个子比起电话里缩水了十五公分不说,还长了一脸青春痘,说一句话,就扭脸往旁边绿化丛吐一口痰……
被我冷处理后此人向我大娘传话,“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老子有钱,连大学生都上得起!”
我敢打赌,他要是在我跟前说这话,牙齿最少得掉一半。
就这水平这素质,每每大伯见了我面还都叹气,“那孩子是咱们镇长外甥!你们两个没成真是太可惜了!要不然……唉!”
多少年来,老百姓都对当官的充满向往和憧憬,哪怕你只拿一千块工资在他们眼里都是吃商品粮端铁饭碗的主儿,说话都比普通人有份量的多。
在他们眼里,即使跟当官的扯不上关系,设法当个远亲戚也是好的。
然而终归,这只是大伯一厢情愿的相法罢了。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翻过去了,没想到又一年后,我跟那个恶心的相亲对象竟然在同一张饭桌上重聚了。
在赴宴前,初七曾眯着它那双势利的小眼睛说:“主人,你这性格根本就不适合走仕途,再说,你不当官还好,一当官,跟我们白大人一比,地位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没错,我,夏三断,在某日抽风成功的后考上了村官。
此时,那人身份依旧是青莞镇长的外甥,旁边坐着他漂亮的大学生老婆。而我则是青莞镇长准助理,孤家寡人一个。
正所谓仇人见面,份外眼红,我们认出对方后,不约而同的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