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琬琰不禁感叹这人是天生的帝王将才,仅仅是往远处看了两眼,就说出了这东西能发光发热的好去处。
“这东西制造不难,但需要无瑕疵的白水晶。”天然的白水晶十分难得,这里人也不会制造玻璃,人工烧制出的琉璃都是有色的,不够透亮,所以想在这个时代普及难度太大。
她捏了捏赵瑾瑜的脸,“殿下眼睛视物能力很好,这玩意就莫要多用了,对眼睛不好。”
这东西本就是用大小凹凸镜简易打造的,她托赵敬淮替她制作的,赵敬淮特意交代了她不要过度使用,以免伤了眼睛。
赵瑾瑜闻言虽有不舍,但也听话的将东西放了回去,用了望远镜眼睛看的远,不用便看的近,清楚模糊交替,对眼睛有损他也有猜测。
但仍不能否定这是个好东西,并且用处很大。
“琬琬的礼物,我很喜欢。”他语气柔情似水,脉脉如春风。
她将最好的东西捧到了他的面前,这都是她的心意,他也会将最好的给她。
“殿下喜欢便好。”
陈琬琰不好意思的脸颊微热,其实那望远镜是今年的礼物,只不过在来皇陵的路上看到他在看兵书,便临时给赵敬淮去信求兵书。
去年给他准备的礼物是她亲手缝制的腰带,既然有了兵书做替补,她就没好意思将那丑丑的腰带拿出来。
“殿下的生辰极好,常言道躲的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殿下生辰在十六,日后定会无灾无难,一生顺遂。”
赵瑾瑜被她这歪论取悦了,轻笑不语,可不就是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她这个十五么。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六的男人美如仙。”陈琬琰被他笑的晃了神,花痴的低喃。
赵瑾瑜见她这副小女儿羞涩的模样,喉结滚动手撑在她身侧,倾身凑近她,二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陈琬琰赶忙别开面,低声道:“我方起,还未洗漱。”
她可不想臭臭的与他亲密接触!
赵瑾瑜轻笑着将下巴轻抵在她肩膀,伸出右手往她枕头下摸去。
谁要亲她了,他不过是认为那望远镜不是去年的生辰礼罢了。
她向来是个准备周全的人,明知道进了皇陵便难同外面联系,这兵书是昨日才送到的,定然不是她原先准备的生辰礼。
况且他随手翻了翻,便知这书是她临时求来的。
他那日在马车上看兵书,她问了几句便取了纸给赵敬淮写了书信,信上的内容他看的清清楚楚。
瞒围借以趁,声无暗隔笑,李顺打借调,欲抛擒釜混,金关远假偷,指假上虚反,美空反苦连。
三十六策,走为上。
当日他没看明白,今日一看书中的内容,便猜测那信是首藏头诗,是兵法三十六计策中,每策取首字拼凑的。
书中第二计,正是她那日讲起的围魏救赵。
不过赵字被涂抹改成了赴。
明显是临时起意。
上回她还在马车里将赵改做了梁。
赵瑾瑜的手碰到一个光滑的物什,他身体猛然前倾,二人的身体便紧紧的贴在一起,怀中女人仅着一件薄薄的中衣,呼吸灼热的撒在他脖颈,他心如鼓雷飞。
摒弃心中的杂念,只尽力的去捞那个盒子。
奈何盒子太滑,没拿到反而又被他推的远了些。
陈琬琰往后仰他便跟着往前倾,下巴一刻也不肯离了她的肩头。
“殿下,我腰酸。”陈琬琰红着脸控诉。
酸就对了!
敢昧下给他的礼物,他自是要惩罚她。
到底是不舍她难受,赵瑾瑜左手托住她的腰减轻她腰上的负担,也不再逗她,伸手一捞,就将那盒子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
坐直了身子问道:“这是什么?”
陈琬琰:“……”
是她藏的不够好?
还是哪里漏出了破绽?
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还藏了一样的?
这人是要逆天?
二皇子和三皇子两个人加起来,能斗得过他不?
赵瑾瑜扶她坐直身子,松开托住她腰的手,自顾自的打开盒子,里头放着一条云芝纹白玉勾软腰带。
“这似乎是男子的东西。”
陈琬琰别扭的说道:“我在街上闲逛,瞧着好看就买了。”
她才不承认是她做的!
赵瑾瑜却没忍住笑出了声,说实话这腰带除了玉勾精致之外,软带上的纹饰绣工委实有些丑,就这样式瞧着也是独一份。
饶是他聪明绝顶,也看不出绣的是个什么花样子。
“送谁的?”他憋住笑问道。
“明知故问!”陈琬琰没好气的从床上爬起来,这人可恶的很!
她好心绣了腰带给他,他竟然嘲笑她!
陈琬琰伸手就要抢,却被他躲开了,“还我!”
赵瑾瑜挑挑眉,“既然是送我的,我便收下了。”
他的衣裳都是宫里按照皇太子礼制做的,日常穿着佩戴皆有规矩,母后无事也会给他做身常服或者与之匹配的腰饰,这种贴身物品都是母送子温情,妻送夫定情。
然而他身份缘故,除了微服出宫,这东西他再喜欢在宫中亦不能用。
身为君便是这般,穿衣打扮也半点不由己。
但这不妨碍他喜欢。
他可以在宫外显摆。
陈琬琰见他将东西收好,杏眼溢彩流光灿然夺目。
去岁上元节之后他便一直冷落她,她心中不舒服,又因身份尴尬无法言说,便想赠条腰带企图拴住他。
之后她被袁琬瑛兄妹打的奄奄一息,脑海里想的都是他的清冷孤寂,那时候她不畏惧生死,只怕这个少年孤苦无依。
四月她与三皇子结盟,不再追着血封咽纠察不放,将从三皇子手中抢来的钱财尽数交于他,被他冷言训斥。
当她以为二人的交情将断于此的时候,她听闻赵瑾瑜曾跪在景睿帝宫殿外,替她讨公道,被帝王冷落近二月之久,她这才意识到他不是斥她贪财,而是恼她不惜命,又不能为她讨个公道。
这人看似冷着她,却因为她摔了一跤请了御医为她诊治,而后她凭借着脸皮厚,同他重归于好。
八月京都逢巨变,他护着她在皇陵躲到九月中旬,朝中局势逐渐稳定。甫一回京都,他便将她的建议上疏朝廷,建造义庄安置京都城中无家可归的流民。
由此开启了她赚钱开疆拓土,他在朝中给她打掩护的日子。
她也知太子作为储君,日常服饰搭配皆有规矩,天子玉带十三环,太子九环,她这根腰带一环也没有,只有传常服出宫才用的,但只要他收下那条带着她小心机的腰带,她就是欢喜的。
这等贴身之物都是妻送夫表情意用的,他收了就是接受了自己的感情。
这腰带本是去岁要送他的,她犹犹豫豫的多藏了一年,终于在他十八岁生辰这天到了他手中。
被他冷落的日子里,她发狂的想将他占为己有,奈何人妻的身份让有些话如鲠在喉难以言传,唯恐伤了彼此仅剩的颜面与情分。
他最是循规蹈矩光风霁月,她满身污名无惧世俗伦理,她敢轻薄他,却不敢拉他下深渊,却又总是失去理智,不由自主的在疯狂边缘徘徊试探。
只因他说的那句只娶她一人,而她记在了心间。
她那颗骚动的心,便再也藏不住。
智者不入爱河,遇他难做智者。
过了八月十五秋雨便一场接一场的下,入了九月,在京都的皇室宗亲来到皇陵禫祭,至此距沈后薨逝已有二十五个月整。
禫祭当日众人全身穿白戴孝,赵瑾瑜立于最前,众人紧行其后前往布置好的灵堂。
他一人从正门入,其余众人皆走侧门入灵堂,内侍手中托盘以白布掩之贡品置其上,从右侧最边上的小门鱼贯而入。
灵堂外百名僧侣梵唱,鼓乐齐鸣,灵堂内挂满了白幡,风吹幡舞动。
赵瑾瑜在沈皇后的灵位前站定,陈琬琰站在他右后方,其余宗亲在各自的位置站好。
主礼官挺直了腰身立于众人右侧,与陈琬琰身后那排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侧身四十五度角面向赵瑾瑜的背影,对赵瑾瑜行了君臣礼。
“禫之言澹,澹然平安。”
随着主礼官沉稳威严的开场,托着祭品的内侍有序的行至赵瑾瑜身侧,赵瑾瑜亲手将祭品一一摆放于供案。
“用天之道,分地之利,冬温夏清,晓夕承奉,是为人子之礼。”
主礼官唱罢,内侍以托盘奉上青香与烛火,众人取香点燃,随着赵瑾瑜一起行四拜,礼毕按尊卑顺序将青香插入香炉中,灵堂里一片安谧,缕缕香烟袅袅升起。
“威仪孔时,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礼官祭词写的文邹邹的,陈琬琰只能大概翻译出说的是,今日的礼仪很隆重威仪非常的合时宜,君王的嫡传有孝子,孝子贤孙的孝心无穷尽,上天会恩赐福祉给孝顺的子嗣。
礼官音落,众人伏地行三拜九叩大礼,叩完最后一首,灵堂中悲恸哭声渐起,陈琬琰也伏地泪落。
沈皇后的音容笑貌浮现在她眼前,她与沈皇后仅一面之缘,她将自己的儿子托付于她,她因自己而被废,她儿子因自己而陷入绝境,她亦无任何埋怨,甚至不曾对她加以指责。
自今日起再过二月,丧满二十七月,须设宴请宾客,这些哭的稀里哗啦的宗亲就能婚丧嫁娶生儿育女,回归声色犬马的奢靡的生活了。
虽说还要守二月,但已经可以慢慢恢复之前的饮食,吃食不用以清淡为主,可以放调料,也可以出门吃宴了。
她不知这灵堂里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心悼念,但她对沈皇后的孝心不会因为孝期满而减少。
为她守孝的这二十五个月里,她真心将这个温柔的皇后,当成了自己的婆婆,虽她们二人缘分不深,但她永远不会辜负她对自己的托付与信任。
内侍在众人跟前摆放了铜盆,奉上香烛纸钱,灵堂里烟气缭绕众人哭声越来越响,几乎盖住了灵堂外的诵经声,待盆中纸钱燃尽火灭只剩纸灰,礼官洪亮的声音响彻灵堂。
“唐虞之日,淳朴渐亏,虽行心丧,更以三年,饰情表章,服去福来。”
堂中哭声渐弱,内侍弯腰去扶赵瑾瑜起身,他却漠着脸死盯着面前的火盆,盆中的纸钱已经烧完,只余星星点点的火光,他不起身众人亦不敢止哭声先起。
孝期三年,二十五月除服,二十七月期满。
这里的人又有多少人还会记得,他母后除了自伤,从未伤过他人却落得如此下场,跪在他身后的人哭声哀嚎,又有几人出于真心。
世间万物唯真心难得。
礼官见赵瑾瑜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有心想再提醒一句该起身除孝服了,陈琬琰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