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媪围县。
夕阳如火,晚霞红透半边天。
依着屈吴山脉而落的汉军大营,袅袅升起了无数炊烟。但凡略有行伍经历的将率,都可从中推断出营寨驻扎着不少于五千将士。
无疑,郭淮便是其一。
这也是他督兵至此二十余日了,但却迟迟未发起攻势的缘故。
依山临水而落的营寨,限制了受攻面,亦遏制了魏军的兵力优势;五千以上的士卒,即使被日夜强攻亦能保障值守轮换无忧,且斜斜向上的坡地优势与一排巨大的元戎弩,会让魏军死伤千人都未必得破寨门而入的机会。
此情此景,强攻乃下下策,诚不可取也!
且他在将兵出时,雍凉都督司马懿在书信中乃是如此叮嘱的:“若可战,便战;不可战,则与之对峙。彼逆蜀无粮秣持久,待其粮秣耗尽而归,亦乃我军之胜也。”
再者,河西战场不过是在这场战役中不过是偏师、乃策应之举;真正可决定此役胜负、定夺未来汉魏优劣的战场,乃是关中的主力!
他又何必强攻呢?
且先与之对峙,待彼粮尽罢兵时追击,抑或待司马都督的关中主力建功再做打算罢。
郭淮乃是如此给其他将率解释的。
亦得到了秦朗、夏侯献等人一概支持。
然而,今日他再次前来阵前看汉军营寨时,心中却有了强攻之念。
缘由倒不是被激怒了。
近几日,逆蜀见他无有攻坚之举,便有一小将每日率百余人出寨耀武扬威、邀魏军来战。
行举颇嚣张。
出营百步乃止,令士卒击盾而歌,视魏军如无物。
邀战言辞难以入耳。
乃历数蜀兵首番出陇右以来魏国的败绩、大肆嘲讽魏卒无能,且大言不惭,声称自身百余兵卒可敌魏二三倍之众。
郭淮知道此人。
乃亡于夷陵之战的傅肜遗孤,傅佥。
相传,彼少小长于逆蜀宫禁、备受蜀主刘禅喜爱,受遣拜师于疤璞。岁不过十便随入行伍,辗转南北,算是逆蜀着力培养的后进。
今出营邀战,不外乎乃彼疤璞欲激怒于他,诱他遣兵来战,趁机伏杀罢了!
试想,傅佥率军仅出营百步、列阵好整以暇。
他若遣兵与战,兵力多则彼必退;兵力相当则会被傅佥依仗着早阵列之利以弓弩射杀,且逆蜀营寨内的箭楼亦会同时张弩!
莫要质疑逆蜀拘泥于信义、不会如此卑鄙行事。
兵不厌诈,且彼疤璞以德着称乎?!
故而,此数日他都在好言安抚着夏侯献的情绪。
同为曹魏元勋第三代的夏侯献,终究还是年轻气盛了些,见傅佥在阵前挑衅,便多次请命前去与战。情急与忿恚之下,连“不胜愿当军法”的军令状都立下了。
最后,还是被纳入曹魏宗室的秦朗劝慰,此事才算揭过了篇。
郭淮一概初衷想攻坚的缘由,乃是他得到夏侯儒与关中的军报了。
兵出子午谷、蜀相诸葛亮兵出陈仓后移师五丈原,赵广与王平、句扶在袭安定粮道后转来祖厉县,再佐之魏延与郑璞明明驱兵来救鹯阴之困但却一直按兵不动等,逆蜀诸多不寻常的调度,令他倏然觉得蜀军的战略意图乃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对!
他陡然发现此役的决胜点,并不在关中!
谷邎
而是在河西!
在于夏侯儒部是否能遏制逆蜀魏延部,阻止汉军突破至鹯阴城塞。
很容易推敲的结论。
此役魏国乃是以兵困鹯阴城塞,占了战场的先机,逼迫逆蜀不得不兵出来战,令其损耗民力武力,不能安然的休养生息。
而逆蜀若想化解战略被动的前提,乃是令鹯阴坚不可摧耳!
亦是说,只需逆蜀魏延部冲破夏侯儒的遏道拦截,长驱鹯阴城下,将粮秣辎重与士卒送入城内,便是战略已然矣!
以鹯阴城塞之坚,若粮秣与士卒皆充足,魏军无有一二岁的不计死伤、不分昼夜强攻,便无有破城的希望。
然而,魏国自春初便出兵了。
将士的士气又如何能再坚持一两岁不堕?
从关中至河西的粮秣辎重转运之苦,黎庶与军士如何能再坚持一两岁不鼎沸!
至于为何逆蜀并没有一开始便集中兵力、悉数赶来救援鹯阴嘛
亦很好理解。
若彼如此行事,魏军的关中主力将出乌水河谷以逸待劳据之,再分兵走秦岭谷道扰其后,令其首尾难相顾也!
是故,逆蜀这才多路进军,分散魏国的兵力部署,将化解鹯阴之困的战事,演变成为了魏延部与夏侯儒部的一战而决。
将兵力寡少、地利被占据等劣势,最大程度消弱。
而都督司马懿为何没有早做准备嘛,非是他没有洞悉逆蜀此意图,而是实属难为。
逆蜀分兵多路,乃是阳谋耳。
不管是否洞悉此意,司马懿都必然要分兵往拒。
用兵之道,虚虚实实。
若司马懿没有分兵往据,如蜀相诸葛亮入关中的策应之举,恐会变成了攻夺关中之战!
因为关中对于逆蜀的意义,可对鹯阴城塞紧要多了。
且如今魏军在河西的兵马将近五万了。
不管是粮秣转运的后勤制约,还是对全局的思虑,司马懿安能再遣兵马来河西?
最后,乃是司马懿最初的战略目的,已然达成了!逆蜀陇右、河西与汉中郡皆兴兵来战,已是损耗粮秣辎重无数了!
今骤然被逆蜀反制,乃战场各逞其谋的必然也。
毕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博弈的双方都无法让战事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演变。
唯有见机行事,以己之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耳!
而郭淮想强攻郑璞营寨,就是“先为不可胜”的思虑。
在忧心夏侯儒部安危之下,他想着且先不计死伤的强攻数日,看有无破营的机会。
若有,自是无需再疑的倾力为之。
即使不能将“魏之大患”的疤璞阵斩于此,亦能逼迫游荡在不远处的马岱与姜维部,前去请魏延部来救!
如此,夏侯儒部之危将自解、鹯阴之困依旧。
但若是无有机会,那他便分兵。
以半数兵马转去鸣沙山遏道,杜绝逆蜀入贺兰山以南侵扰屯田之地;其余半数兵马归大河东岸与夏侯儒同御,以兵力优势令魏延部无法解鹯阴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