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琚番外——
阴暗的牢房,沉闷的空气,沾着血迹的柔荑捡起了地上的一根稻草,缓缓的举在眼前细看,上面还留着几颗干瘪的谷壳,渗了湿意的稻草已然起了霉点。
兵败如山倒,她终究还是输在了元漓的手中,落得了投入天牢的下场。
“小漓……”
捻着那株霉味浓郁的稻草,她目露迷离的唤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轻轻转动,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难忍。鼻息间还残留着大乱后的血腥,一身大红的纹金鸾凤鸣宫装是她的最爱,可惜沾了太多的血,瞧着颜色都有些暗沉了。
想起元漓提着长剑居高临下看着她的那一幕,她就有些好笑,这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登上皇位的心思呢?让她想想,似乎就是那一年吧……
十岁那年,她尚是玩心甚浓的皇次女,镇日不是与宫女玩做一团,便是去斗耍那几个年幼的妹妹。彼时三妹元漓不过六岁,而元岚也才刚三岁,而最小的老六也才出生罢了,还没有小七呢。
她记得那日她才去了穆贵妃宫中看了三妹妹而归,那时生母玳妃正值帝宠,分位虽不及中宫和穆氏,却已被委了协掌六宫之权。居在西宫的长阳殿中,也是离正宫最近的一处大殿,便于几宫往来,得后宫诸妃敬畏。
长阳殿离穆氏寝宫近的很,巧的那日元漓生了病,穆贵妃婉言送了她早归,一来一去就没用多少时间。回到长阳殿时,却发现宫道上都是静静的,彼时孩童好奇的心理居多,进了内宫不见人也就悄悄的往里去。
夏日的天气炎热,她拢着不太厚的裙衫进了去,依然是没见着一个宫人。临近她母妃的正寝,她便跑到了宫檐下的小池旁,那里面还种了几株白莲,煞是好看,方想要伸手去摘。
“娘娘,这是您前些日子吩咐的药,老奴托了好些关系终于找到了!”
这声音她熟悉的很,是母妃身边的郭尚仪,年纪有几分长,平时管了长阳殿内的大小事。不过,她不太喜欢这人,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瞧着实在是不舒服。
绕过了小池,她慢慢的走到了轩窗下,她已经十岁了,虽然镇日玩乐,可对于“药”这东西,还是过分敏感的。起初,她以为是母妃病了。
“哗啦!”一声巨响。
透过半掩的轩窗小缝,她看见母妃挥了梳妆台上的一个珐琅彩罐子,精美的红梅缠枝瓷胎瓶碎的四分五裂。她吓了一跳,赶忙缩了半截身子。
母妃又开始生气了,最近她的心情似乎都不好,总是会甩了身边的东西。而且,每次一生气,她的脸色都阴沉的恐怖。
元琚,不喜欢那样的母妃。
“娘娘这是怎么了?这罐子可是陛下钦赐的呢,怎么能摔了呢,娘娘……”
“闭嘴!”
郭尚仪总是这样唠叨,这次终于被她母妃斥了,没来由的元琚就高兴的很,只差拍手称快了。这女人可是常常不许她玩这玩那呢,偏生母妃说她是本家的人,一如既往的宠信她。
“把药扔了,把这药扔了!马上!本宫以后都不想再看见这些东西!”
“娘娘,游方的郎中可说了,这药一吃保管您能生下皇子的,这可是来之不易的东西,怎么能扔呢?”
“皇子?呵呵,我什么都知道了,我这辈子都生不出皇子的!便是喝了这东西,又能有什么用?不止我,这后宫的所有女人都生不出来的,哈哈!”
元琚蹲在地上扑蝴蝶的小手猛然停下了,握着那只粉黄的小花蝶,她竖起了耳朵。她似乎听见了母妃想要生弟弟的话,可是,为什么不能生呢?
“娘娘您,您这是什么话?”
“阿姜,你知道我有多恨吗?生下了娇娇后,我花了多大的力气调养身子,为的就是生个儿子,可是十年过去了,一点信都没有。我以为是我的原因,什么药都喝,连蜈蚣都能生生吃,可是依然是什么都没有。”
轻轻的仰头,元琚看见她母妃摔坐在了地上,抱着郭尚仪不停的哭着。她的母妃不是宫中极美的女人,却是难得一见的妩媚人,一头及脚的长发是人人都眼馋的,一月中总有三四日父皇都会过来。
可是,为什么会没有皇子呢?
“造孽,都是造孽!陛下竟然为了那个男人断了皇家精血,宠爱如溺,若非是我偷听,我都不敢相信!居然会是喜欢男人!”
“娘娘!快别说了!”
“你怕什么,反正我不怕!除了缪妃肚子里那个还不足月的,皇家算是绝种了,亏的我费尽心思想生个儿子,都白搭了,到头来没比过一个男人!可笑,实在是可笑!”
元琚扔了手中的蝴蝶,一把捂住了耳朵,她母妃的声音实在是太尖利了,那笑起来的瞬间就让她耳膜刺疼。低着头,她呆呆的看着地上断了翅膀的蝴蝶,在炙热的阳光下挣扎着。
喜欢男人……她的父皇喜欢男人……
那时的元琚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而那天下午的事情也没人知道,她悄悄的来,悄悄的走了。那天晚上她去了穆贵妃宫中,她不敢再住在长阳殿里,她有些怕她的母妃。
“小漓,母妃说父皇喜欢男人,以后我们都不会再有皇弟了,你说怎么办?”她看着才六岁的元漓,懵懵懂懂的问到。十岁的她是宫人嘲笑的傻子对象,什么事情都不通就知道玩,一点都不如三妹聪明,所以有了事情,她就喜欢问元漓。
不过元琚再傻,也还是看清了元漓的吃惊,整天都装老成的小元漓终于变了脸色,这叫元琚很是开心。明明跟瓷娃娃一样好看的妹妹,偏偏就是不喜欢笑,真叫人恼。
“小漓不绷着脸的时候,真好看,姐姐喜欢!”说着,她就伸手去抱着元漓的脸要亲。
可惜被元漓推开了,尚在病中的她力气还是大的出奇,似乎有些不高兴这么唐突的动作,坐在软榻上就一本正经的说道:“二姐姐这话不要跟别人说,以后也不要再问。”
事情似乎就此告一个段落,起码元琚是这么认为的。可是,事与愿违。
夏日的午后没有一丝清爽的空气,连不停鸣叫的知了都呛了声,而站在长阳殿里的元琚却是冷的出奇。看着直直吊死在三尺白绫上的母妃,还有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的郭尚仪,她只觉得一身发冷,忍不住的颤抖。
“听说是贵妃娘娘在陛下跟前说了什么,才赐了玳妃娘娘白绫和毒酒,真是可怜……”
“嘘,别乱说,二公主过来了。”
元琚没有哭,穿着丧服的她瘦弱不堪,就站在母妃最爱的海棠树下,看着低声细语的宫人匆忙离去。下一秒,握在手中的海棠花被她扔在了地上。
她想,她应该知道穆贵妃与她父皇说了些什么,才会为母妃招来杀身之祸。
元漓,都是元漓,只有元漓知道这件事情!
从那以后,皇次女的风头一消再消,以至于在宫中变得默默无闻,直到成年之时被赐了公主府逐出宫后,她开始变了。花天酒地,沉迷男色,大肆的迎娶驸马,当然偶尔还有一两个女宠。世人都道她顽劣叛人伦,就连她父皇也不喜她了,可是她却觉得越来越开心。
她喜欢比她年幼的人,娶进府的驸马都是小她几岁的貌美男子,左拥右抱她在一片世人之声中过的潇洒。午夜酒醉之时,抱着一具具滚烫的阳刚之身翻滚于榻,她才会不再迷离。
没有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比她年幼的人,大概只是为了那一句软软又清冷的“二姐姐”吧。
她花费了多年的心思布下局,一直不肯动手,只因还是怀疑母妃当年的话,可是又一个十年过去了,皇室确实不再有所出,她也渐渐死了心。
不得不说她父皇还真是心狠手辣,自己不能再出皇嗣了,也不允许其他宗亲府中出男嗣。买通了伺候她父皇多年的大总管后,元琚才知道内情的,这么多年来,多少宗亲家是出了男嗣的,却都是在生出的那一刻被抱走处死了。
还真应了她母妃那句——造孽!
天理轮回,因果报应,元琚想杀她父皇的心早存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亲手将毒药放进龙盏时,她清楚知道自己有多高兴。
以至于她败在了元漓手中也不太愿意恨的原因所在,只要毒死了那人,她当不当皇帝都是无所谓了。
如今已是秋节,常年潮湿的天牢还真不是一般人待的地方,扔了手中的稻草,她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了脚步声,她知道,她的小漓来了。
再一次见到元漓,终于没了刀剑相向,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元琚有些恍惚。她知道元漓好看,却不知道穿了龙袍的元漓会是那般的好看,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让她高贵不可侵。
“苦了二姐姐了,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双龙戏珠的托盘中置着一尊九龙盏,那杯子还是幼时元琚眼馋的东西,可惜只有她父皇能用,她记得自己跟元漓提过好几次呢。
没想到,她的三妹还记得。
小太监躬身端近,飘香的酒味让她动了动食指。老实说,她不喜欢喝毒酒,因为她还记得那年郭尚仪饮了毒酒的死状,七窍流血甚是恐怖。
似乎也是看出了她的嫌弃,负手而立的元漓笑了笑,清声说道:“这药不同,无色无味,见血封喉没有一丝疼痛。”
看看吧,这就是她的亲妹妹,她念念多年都舍不得忘的小漓,真是狠心。不过,也就她这样的人,能做的了皇帝吧。
“小漓倒是记得。”
此时的她早没了这些年的张狂乖戾了,一声“小漓”唤出了往年的真情,她还是太眷念过往,慢慢接过那杯酒,她满意的笑了。
“二姐姐可还有什么想说的,说吧,我都听着。”
时至今日,元琚自认为已经没什么想说的了,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她败的一塌糊涂。在饮下酒前,她突然看向了元漓。
“我母妃的事,可是你让贵妃告诉父皇的?”
好吧,这是她纠结了很多年的一件事情。她终究还是想知道,她的小漓究竟有没有心。
“不是我。”
“不是你?好,真好!如此,我也就安心了。你过来些,我要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情。”
既然她的小漓没有背叛她,那么,她不介意在离去的时候给她最后一个礼物,当然也是最后一个托付。
只是,元漓,希望你能做到。
作者有话要说:五重人格扔了一颗地雷~
水慕白扔了一颗地雷~
五重人格扔了一颗地雷~
嗯,信息量还是很多的~~啧啧,皇室就是太乱了~~
其实二公主还是个好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