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雨将停歇,入冬的节气也近来,元姝随着元漓走出客栈时都不禁冷的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小巧的粉缎绣鞋踩在不曾风干半湿的青石板上,顿了一顿,回首往门口看去,便瞧见颜娘正与她挥手。
她下意识的嫣然一笑就要挥手,却被停了脚步的元漓半道捏住了腕子,使力一拽就将她仓惶的拉到了打理好的马车前。
“还不上去。”
听出了话中的冷然,元姝只好乖乖的听她指挥了,提着裙摆踩着小凳子速速上了去,随后元漓也跟着上来了。
一队人离去之前,元姝还是打开了旁侧的小窗,朝颜娘挥了挥手,带了些许病色的小脸上笑容弱了几分,车辕渐动,元漓再次没了耐心将她拉回,轰然甩上了窗。
此时的元姝不知道,很久后自己还会再次来到这个地方……
“外边风头大,叫你莫要吹风,不听话了是不是?”
昨个儿半夜元姝便发热了,浑身烫的吓人,还是老板娘找了烈酒来,让元漓给她擦在了几处大穴上,再加上林倪随身带的药服了些,大半夜就一直闹腾到天亮。见雨停了,元姝的烧也退了,元漓这不赶紧就下令回天都。
将元姝抱回怀中就伸手脱了她的鞋子,就着雪白的小袜子便捏住了她凉冰冰的脚,柔若无骨的的脚掌握在一手中,很快便被揉热乎起来了。
“过几日回了宫,定要叫太医多找些好方子,你这身子太弱。”
每每拥着元姝入怀,元漓都有些怕一不小心会捏碎了她。说实话元姝真与身边的姑娘差别太多,就连与她同岁的七公主,似乎都比她长的高好许,而柔柔弱弱的她怎么看都无半分东祁女子那般英气。
好在元姝不知道元漓的心思,就静静地坐在她怀中点头,这会她可是不敢乱动,晨间元漓本打算抱着她一起出门的,结果她怕被人看就好一通闹,弄的元漓一夜未眠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现在也反正没人看见,就由她抱去。
元漓微服离宫前朝野上朝定下了登基典礼的时间,就在十天后,所以他们一行人是抓紧了时间往回赶,丝毫不敢懈怠。
说来,元漓这次取得皇位的过程甚是顺利,有护国王府的联合帮助,又有自己的党派拥护,最大障碍的皇后被骗出了宫,元岚也逃了命。余下一个二公主元琚兵败如山倒,小规模的厮杀后便缴械投降了。
元琚自己在天牢饮了毒酒自尽,元漓念其姐妹一场,准以公主之尊厚葬了。而被元琚下了毒的宣乐帝却不曾驾崩,在元漓救驾之前,下药的大总管为了活命,便给中毒已深的皇帝喝了解药。
昨晚元姝蓦然想起的问题便是这个,她一直都没听到皇帝驾崩,新帝继位的消息,直到昨晚元漓道出事情前后她才清楚。
“真枉费了二姐的一番好意,被那个老阉人摆了一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元琚早知这场争斗自己赢的几率不大,她对元漓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所以兵败之前便命令了那大总管给皇帝喝下最后一份毒药,送其归天,大有替元漓扫清前路的意思。可惜那老阉人阳奉阴违,自知元漓上位饶不得他,便把主意打到了侍奉十多年的皇帝身上去,私以为奉了解药还能求一命。
不过不要紧,虽然用了解药,可到底是中毒已深,皇帝至今都未曾清醒,至于以后大抵也是机会不多了。于是,在元智的有意拥护下,册立了元漓为新帝,而宣乐帝直接被奉为了太上皇,迁往天都行宫颐养。
最终,胜利的大家还是属于元漓。
“姝儿晓得么,你刚离开的那几天里,我日日在都想着抓到你后该怎么办,是打断腿呢?还是锁起来呢?”捏着脚掌的手倏然往脚踝上移去了几分,摩挲着那凸出的踝骨轻轻按着。
声线淡然,就挨着元姝慢慢的说着,明明揉着些许笑意的话语,却叫元姝蓦地一僵,只觉脚踝处凉飕飕一片,似是被毒蛇缠绕般阴冷危险。
她不知所措的摇摇头,大抵是知道元漓的意思,尽管恐吓的成分居多,她却不敢冒险了。
元漓笑了笑,极是宠爱的看着元姝,便将柔荑移上了她的小腿处捏捏,说道:“别怕,我可舍不得伤着你,那生生折断小腿的疼,姝儿肯定受不住,是不是?”
明明是难得的温柔软语,可此时的元姝握着裙摆的手心都开始渗出热汗了,这是在给她敲警钟呢。后背僵直着就错开元漓那逼人的视线,她咬着唇便将头埋的低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啊,这次的事情我们谁都不提了,回去后,姝儿就乖乖的住到临水阁去,可好?”松开了元姝绷的紧紧的小腿,就牵过了她的手握在手中,那吓出的一层薄汗无端的惹了元漓一笑。
她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将元姝日后安稳留在宫中,眼下登基大典就要举行了,元姝这妮子从来都是不死心的,万一是一到天都就闹着往护国王府去的话,元漓也拦不住。所以趁着现在吓一吓,早点叫她认清些实事才好。
不过要说是吓她,也不全然,骨子里元漓便是个蛇蝎之人,哪会有舍不得下手的说法。若非现在元姝还未真心待她,加之元岚也跑了人,瞬间变得孤立无援的娇弱小丫头她还不能下手了,一发狠估摸着以后的路就难上加难了,且暂时忍她这一回。
一直吓的不甘说话的元姝是必须给出答案了,被元漓揉着的小脑袋是一阵阵的昏眩,可意识却是难得清晰。元漓能放她这一回也算是破天荒了,她若不顺着台阶下,只怕惹恼了元漓直接就能给她锁了。
“不好吗?”久不见她回答,元漓也不急,只慵懒的问了一句。
“知道了。”
她现在跟元漓的关系已经是说不清道不明了,她惧她远她,也不喜欢她,奈何这人是一腔热火的扑过来。可到底是要做皇帝的人,元姝想,大她那么多岁的元漓不可能不会成婚的,只要她成了婚……可是,她忘不掉元漓定下的未婚夫是骁叡!
所以,事情矛盾了。
几日赶路,尽管元漓都下令慢了些脚程,可元姝还未到天都便又病倒了,大雨时寒气入体,整个人时冷时热,气息都弱的吓人。好在离天都也近了,元漓便让一众人马不停蹄的回去,半夜进了宫,就是一片喧闹。
先是震了太医院不说,还惊动了刚回宫的穆贵妃,匆匆驾临徵陌宫,不巧就遇上元漓大发雷霆。明灯华庭中,瓷器碎了半地,跪在地上的太医宫人皆是瑟瑟发抖。
“今日若是她有半点闪失,你们也就自己准备好吧!”
狠话一撂下,求饶声就是此起彼伏。站在宫阶上的穆氏只隐约瞧见元漓挥袖离去的半面,却已是能清晰感受那股怒火了,当下雍容便冷了好几分。
“去请殿下出来!”下意识的,穆氏不愿进寝宫去,她不想看见迷惑了元漓的元姝,尽管那丫头就要病死了。
高台风冷,元漓出来时就一眼看见了站在宫廊观景玉砌之上的穆贵妃,怒色方敛的眸中立时一深,拢着裙摆走了过去,清声说道:“母妃怎么回宫了?”
四周的人已退散,穆氏旋身看去,暮色中的元漓如是踏月而来,一身来不及换去的便衣素裙趁风飘然,一头青丝挽做髻子,露出那张与她几分相似的容颜,微扬的眉间带着名为不耐和担忧的东西,那是她以往都不曾看过的元漓,以前的元漓只会是宫装冷颜,何时会怒?会气过?会担心一个人?
“阿漓如今变了很多啊。”
人人都说穆贵妃温婉贤良不喜管理繁杂事,可谁又知道真正的穆贵妃却是一手培育出狠心元漓的女人呢,自幼她便打造元漓,她比谁都先知道将来会是女帝天下。为了这一天,她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就连元漓杀的第一个人,她都是在旁边看着逼着。
元漓心越狠,她便越高兴。毕竟,天下就该没心的人来握。所以,她容不得谁来乱了她的心血,谁都不行!
抚了抚腕上绣着小株红梅的广袖,元漓毫不避讳的对上了穆氏凛冽的眼睛,纤细的长指顿了一下,便静静笑了。
“人总是会变的,母妃不知道吗?”
“立刻送她出宫去!在所有人都还未知之前,马上让她走!”
人总是要变的,穆氏自然明白这个理,现在的元漓早已不是当初听她任她的那个元漓了。
再也不伪装端娴的姿态了,横眉厉声的穆贵妃在如昼明光下的怒颜,竟与元漓有些重叠,一样的美丽而无情。
“送她出宫?若是儿臣偏不愿呢,母妃可是要动杀心了?”嗤然不屑的挑了挑丹唇,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穆氏了,掩藏在温婉淑仪面下的永远是一张随时吃人的心。
“阿漓,你和她是不可能的,她是元智的女儿,她也是个女人,你们……你们怎么能在一起!你就要是帝王了,整个天下都将是你的,若你与自己的堂妹如此不清不去,只怕会招来天下人的耻笑!”
“不要便是了。”
不要?不要元姝还是不要……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