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人间物产丰饶,当然不会只有一条疯狗,而其中最大、最凶猛、也最疯的那个,非燕帝景泰莫属。
‘陛下的狗死了’那次,宋阳和景泰远隔万里、却同时叹息。而这一次也不例外,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两个人又在同一个时间里,保持了同样的情绪。燕子坪上小疯狗亢奋,燕皇宫御书房中大疯狗欢笑。
景泰刚得到国师的飞雀传书,见上面提到‘发觉毒源尸体的下落、即刻启程去夺回’,景泰心花怒放,大笑个不止。
苏杭就在御书房外,微笑着、蹦跳着、追着自己的影子去踩……她来找景泰,正赶上国师密信入宫,所以在门外等着。放眼整座大燕,在等候见驾天子的时候,自己和自己玩踩影子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不久之后景泰召见,皇帝早就免了苏杭跪拜俗礼,苏杭只寒暄问候了两句,就转入正题:“想请陛下给我调些人手。”说着,把早就准备好的清单递给书房中侍驾的小虫子。
景泰心情大好,还没看清单就点头答应下来:“允了。这次又想出来什么有趣的东西,来找我要人?”
苏杭摇头而笑:“是旧东西,陛下还记得不,我山庄后院里还躺着个做到一半、就再做不下去的玩意?”
景泰点头:“记得,那个是叫火、火气球?”说着,打开清单一看,皮匠、木匠、铁匠等等不一而足。
“热气球。”苏杭纠正,又继续道:“最近又有了些新想法,打算重新开工。”
景泰饶有兴趣:“这次真能飞起来?像你最初说过的那样,能带着好几个人一直往天上升?”
苏杭笃定点头:“九成把握,应该不会错了。”
景泰哈的一声笑:“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反正你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但有一样,等你做好了,记得通报上来,朕要第一次飞!”小虫子从一旁听着,当即吓了一跳,忙不迭跪倒相劝:“万岁爷,第一次万万使不得,万一飞上去之后有个纰漏,惊扰了圣驾……”
今天景泰开心,对旁人的劝阻、反对全不计较,反而欢畅大笑:“好个小虫子,果然忠心耿耿,赐你随朕一起去飞那个第一次!”
……燕子坪上,宋阳回到自己的马车附近,把射出的月刃一一捡回、装回机括,他的心思还沉浸于昨夜的乱战,一边忙碌一边摇头笑着:“我和蛮子的交情,大半来自舅舅的一道方子;这架机括马车,也是他亲自改装好的,今天国师就惨败在这两样上,还真是报应呵。”不提蛮子,单说这件凶器,若非尤太医把它拆改、装于马车,完全变了个模样,国师又哪会上当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忙完马车,宋阳又去看了看背在阿二身上的那件凶器。
凶器遭月刃打击,受损严重,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发动,宋阳不敢乱动。把秦锥拉过来,给他仔细讲了这个东西的可怕之处,一边听讲,丑汉子的神情也随之变化,先是吃惊、骇然,继而懊恼,最后丑脸上全是浓浓的后悔,早知道这个黑箱子如此可怕,应该不等宋阳回来就先把它埋起来藏好……而宋阳最后笑道:“这一件归红波府,好歹是件战利品,本就该你们拿走。不过承运、研究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误碰机括就会死人。”
秦锥霍然大喜,先是没口子地答应,跟着又连声谢个不停。丑汉子不是虚伪客套的姓子,但这件东西是送给红波府的,他是在代主人道谢,宋阳笑呵呵地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挽起袖子蹲到阿一阿二的尸体前,开始搜索他们的随身物件。
两位和尚大宗师几乎是趴到车顶上挨的刀子,比着当年阴家栈中那些赶尸匠碎得还要更彻底,怀中、挎囊里的东西也系数被月刃搅碎,几乎都没什么用处,唯一让宋阳留意的,是阿一囊中的一封短笺。
短笺是国师潜伏白塔寺时,传达给国内手下的一道法旨。内容有关一笔巨款的调拨。
国师传下的法旨一向由阿一代笔,写好后最后再请师父审验,合格了才会传出去。这道法旨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当时传出去,阿一也没将其毁掉,而是随身收了起来。
法旨和宋阳要图谋的事情无关,让宋阳感兴趣的,是这份短笺本身……举着被鲜血染透的信纸,对着阳光左看右看,他终归也没能找到‘防伪标记’,转头望向秦锥:“这个就是国师法旨?随便谁写一封给大雷音台送去,就能指挥所有大燕和尚?”
秦锥知道他是在说笑话,没去废话反驳,伸手接过信笺仔细:“或许传信前还会有火漆加封吧,另外怕就是核对笔迹?还有落款处的印鉴?”宋阳搜索尸体的时候,从阿一身上翻出个印章,可惜和其他东西一样,被打碎了。
秦锥也肯定不了啥,干脆笑道:“这个事咱可说不清楚,你最好能抓个国师手下来问问。你想冒充国师指挥和尚,关键是得破了他法旨鉴真办法,至于模仿笔迹、印戳,这都简单得很,你身边就有人能做。”
其实找出‘防伪’所在不是难事,但想要破掉、复制‘防伪’就不是件容易事了,这个道理就好像上一世的钞票,人人都知道哪里有水印、哪里有暗记,可要一模一样的做出来,非得特殊工种不可。
这种事不是有野心、有想法就能成功的,宋阳暂时也不去想太多,把信笺随身收好,跟着才去问秦锥:“我身边有人会仿字仿戳子?谁?”
他一问反倒让秦锥有些意外了:“你不知道?和尚啊,红城入队的那个,施萧晓,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得了个绰号,叫做‘一笔平甲子’,六十年间像样的名家笔法,他都能写得出,神形兼备仿得惟妙惟肖,即便真正内行也难分真假,他篆刻的本事也一样。”
上次任小捕从红城回家之后,与三姐闲聊的时候提到过施萧晓,这个人任初榕听说过,当时说了几句,秦锥就在一旁守护,听得一清二楚。
宋阳诧异而笑:“还真不知道和尚有这个本事。”说完他不再闲聊,就此岔开了话题:“镇上住民的解药我已经交给木恩了,随时可以救醒。”随即他伸手指了指周围的血沼尸域:“这里,还有后面那些琐碎事情,我帮不上忙,都要拜托你和郡主了。”
琐碎事情当真不少的,除了打扫战场、说明那支大营为何会覆灭,另外还有燕子坪已经死绝了,可真正的镇民在深山里藏着、还是要回到镇上过活;‘涝疫’只是‘虚惊一场’等等,都得给朝廷拿出个合理的解释。
秦锥笑:“你不找事我们就拜谢佛祖了,还敢指望你帮忙?”说着伸出大手压了压宋阳的肩膀:“放心吧,三小姐应付得来。”
对此宋阳倒信任得很,如果不是提前就想好了解释,任初榕也不会给他帮忙。
承合郡主的本事,宋阳是由衷佩服的,套了句前世的话,笑道:“有女当如任初榕,镇西王好福气。”说完,对秦锥拱手告辞,这就准备启程返回大燕了。
秦锥有些意外:“这么急?”
宋阳应道:“睛城里还有一个仇人,我还有一屁股事情,得赶紧回去。”
神医朋友来了没有?谭归德的病有得医么?侏儒老道和鬼谷瞎子的算计如何了?顾昭君没带着自己的宝贝跑了吧?宋阳算是明白了,‘反贼’这工作真挺忙的。
除了这些,另外还有一件事。宋阳对秦锥道:“这次看过国师的阵势,我也大概明白,景泰为什么会觉得一品擂胜券在握了。”
能从月刃中逃得姓命的国师、两个大宗师的弟子…宋阳不知道的,本来还有一个阿泰,应该是三个大宗师的弟子。师徒四人都是要登擂一品、替大燕出战的。经此一役,他们谁也上不去擂台了。
宋阳又笑了:“景泰下了重注,现在却没了必胜的把握,我得看他怎么收场!”
……宋阳没再返回凤凰城,从燕子坪启程直接赶赴大燕,顾昭君先他而行,也替他打点好了行程,每到一站都有人接应,从通关文牒到车马食宿全不用宋阳艹心。
虽然没能手刃元凶,可毕竟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只怕燕国师从降生起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由此宋阳开心得很,而赶路时处处省心,也让他在开心之余有些胡思乱想:若做了皇帝,顾昭君来当左丞相,任初榕来当右丞相…只要他俩不造反,皇帝就啥事都不用管、光剩享福了。
除了车马奔波有些辛苦,一路都顺利得很,不曰又到十停关,让他意外十足的是,在这里接站的人居然是李明玑的亲信手下,叶非非。
不止小丫头自己,在她身后还跟了一对中年男女。叶非非向他俩一指,给宋阳介绍道:“帛先生、帛夫人。”
帛先生人过中年身材肥胖,四肢短小但肚囊硕大,眼睛向外鼓鼓着,偏又穿了件绿色绸衫,乍看上像极了成精的青蛙;帛夫人身材长相都还正常,与普通妇人无异。
帛姓夫妇对宋阳点头招呼,叶非非则开门见山,直接说出她到此的目的:“一个朋友被国师手下抓了,想要放成那把火,就非得救她不可。”
宋阳没急着追究缘由,而是问道:“是什么人?”
叶非非忽然露出了个古怪笑容,少有地卖起了关子:“此人身份极重,和你不相上下。”
叶丫头是付党身份,被国师手下抓去的人‘和宋阳一样分量’,宋阳反应不慢:“是付家的眷属?我的亲戚?”
“是,你亲戚,”坐在一旁的帛先生忽然开口了,笑呵呵的。
夫唱妇随,帛夫人跟在夫君后,轻轻说道:“你媳妇。”
宋阳懵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