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蟹九翻脸,双手一翻亮出满是倒刺的银锁,可就在准备拿人的刹那,一股洪浩压力忽然从门外涌入!肉眼不可查、耳中只有寂静,但这份压力,就仿佛面前有一道滔天骇浪突兀耸起,堪堪扑到眼前时,又倏地凝滞不动……如山大浪,随时都会崩塌、于顷刻间湮灭所有一切。
只有习武之人才能体会的森森威压,大宗师的威风。不知何时,罗冠已经到了门口。
罗冠背负双手、未执弓,但已绽放气势。
蟹九不再妄动,凝住拿人的势子,转头看了罗冠一眼,随即皱眉:“是你?”
罗冠很客气,点了点头:“九爷,好久不见。”罗冠是燕帝聘来的高手,专为皇家做事,几年前曾受命景泰,助刑部去侦办一件大案,那次就是和蟹九合作,着实经历了不少凶险,最后总算功德圆满,由此,两人之间也算有些交情。
蟹九语气冷漠:“你要阻我?”
罗冠摇头:“我和这位顾先生不熟,不会为他出手。”蟹九脸色微微一缓,但还不等他再开口,罗冠又继续道:“不过…你还是不能在这里动手,打起来会很乱,会影响一位前辈的休息。”
蟹九冷晒,不再理会罗冠,转目望向顾昭君:“识相的,跟我走,少吃许多苦头。”
顾昭君笑,摇头:“我不走。不光我不会走,你和你带来的人也别想走了。”
老板的大屋内剑拔弩张、恶斗一触即发,但漏霜阁的客人全然不觉,一座座精巧厢房中春光旖旎…其中有几间,申三、申五、寅四……五间房中,客人沉溺色香软红之中,正在娇声催促下挥汗如雨,可他们的眼睛不知何时全都张来了一道缝隙,目光清澈且沉冷,只待一声号令就会抽身而起、汇合家主杀尽强敌。
在睛城中,顾昭君从不会一个人行走,即便来李明玑的漏霜阁。
……顾昭君和蟹九僵住了,前者的笑容越来越盛,后者的神情则越来越冷,显然谁都没了耐心,这个时候宋阳起身,走到两个人中间,面对蟹九:“大东家是我,要拿人先找我。”说完,又侧头对老顾笑道:“我的架,我来打。”
屋里的付党、谢门走狗外加老顾,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旦打起来自然会一起出手,不过像宋阳这样,直接去帮顾昭君挡下第一阵,还是有些唐突的。老顾以前说过自己不要脸,其实他是最讲究架子、最好面子的。果然,顾昭君不屑道:“怕我吃亏么?心领了,闪开吧。”
宋阳却叹了口气,回答的很古怪:“这事不管怎么怪,都是要怪到我身上的,和你没什么干系。你发脾气也是我对不住你,哪能再让你打架。”
‘这事’指的是‘珠宝变现被官差发觉、顺藤摸瓜追到记馆来抓人’。仍是因为顾昭君好面子……当初大包大揽,说只有自己经手才不会出问题,还因此提了一成佣金,现在却被蟹九追上了门,老顾这个脸丢大了。
其实蟹九此行‘可疑’得很,即便没听过他的名头,但帛先生吃惊追问在前、罗冠见面招呼在后,也不难想象这个老捕快的身份。凭他的地位,真要想办铁案,哪会只带十几个人偷偷潜入,还一个人独入虎穴,在拿人前罗里罗嗦地说上半天。
且他说的话里也留了扣子,只要解释的好,就不抓人了……这哪是能从捕快嘴里说出来的话。
以老顾的心思,怎么会察觉不到事情蹊跷,可他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了,不管不顾就要杀人。
李明玑、帛先生都看得明白,这个时候越劝老顾就越觉得丢人,无疑是火上浇油,两人干脆也不费话了,大不了就杀光蟹九一伙,然后再想办法补救便是了。
宋阳也没想着劝,他的念头很简单,自己才是始作俑者,顾昭君丢人也是因自己而起,或许大家还算不上朋友,但一段相处下来,至少还算默契愉快,没道理这个时候还让顾昭君站在风口浪尖。
说真的,要打架了,宋阳不觉得太紧张,自己这伙人多势众,还有个大宗师罗冠,他只是觉得好笑……顾昭君也会意气用事么?
不过宋阳的介入,还是让顾昭君心境有了些许变化……并非不难堪、不生气了,但又添出了些‘付老四还算讲义气’的安慰,只是稍稍的一点缓和,缓和了马上就要杀人泄愤的情绪,他斜忒了宋阳片刻,随即目光一转望向蟹九:“刚才你说的,若能说清楚赃物的来源,你就不抓人?”
蟹九摇头、纠正:“说对了我才不抓人,说错了一样得抓。”
宋阳就此接口:“对了错了,差别在哪?你想听实话,总得先把自己的话说清楚。”
“说对了,就是蟹九的朋友;说错了,就是大燕的囚犯。”蟹九的回答仍是不清不楚,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要说的对了,就是你的朋友?”宋阳说完,摇了摇头:“只你把我当朋友可不够,还得我把你也当成朋友,蟹九爷才能活着走出这间屋。”
简直就是在打哑谜,宋阳这头别扭,蟹九何尝不觉得难受,他也有难言之处,这次办的是‘私事’,决不能声张的那种,带来的人也都是自己绝对信得过的老兄弟。本来事情想得挺容易的,如果对方不说出实情就把人带走、回去慢慢地问,可对方的实力完全出乎意料......该提前交代的都已经说过了,宋阳实在懒得再啰嗦,直接给出真正缘由:“珍宝来自太医尤离,满满一大箱子。”事情看上去有些复杂,可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双方都有话不想说,宋阳率先打破僵局,被对方知道实情无妨的,反正蟹九证明不了自己是朋友,他就会死。
蟹九的神情变了,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但警惕依旧:“尤太医的珍宝,怎么会落到你手中?”
宋阳如实应道:“尤太医故去,他把箱子留给了我。”
“他死了?”蟹九明显吃了一惊,立刻追问:“你如何证明箱子是他留给你的,不是你杀人越货?”
怎么证明?没法证明。宋阳无奈而笑,耍无赖似的反问了句:“你说怎么证明?”
“光靠嘴巴没有用的,尤离真要传下什么,只会给一个他从南理带走的右心娃子...让右心人来和我说话,我自然会信!”蟹九情不自禁握紧了手中的锁链,下一刻不是朋友相见、便是生死搏杀。
知道尤离从南理带走一个右心娃娃的人,全都跑到一间屋子里来了。宋阳先看了罗冠一眼,后者会意,身形一飘来到蟹九身旁,嘴里淡淡说了声:“九爷,得罪。”伸双手搭住了蟹九的脉门。
与此同时宋阳也迈上一步,把蟹九的手放到自己的右胸口......心口要害,蟹九若偷袭宋阳绝无活路,但罗冠拿住了蟹九的脉门,让他根本运不起力量,自然也就没了偷袭的可能。
很快,三个人各自退开,探明宋阳就是右心人的蟹九,完全都放松了下来,再没了丝毫敌意,一抖袖子收回锁链,对宋阳道:“好小子,都长得这么大了。当初尤离挖坟的时候,我可就在旁边看着!”
宋阳面露诧异:“你是当初护送尤太医离开南理的那群人之一?”
百岁宴挖坟时发生的事情,除了尤离最关键的那几句自言自语,其他的宋阳早都记不得了,不过有几个车夫,他还是清楚的。
“不用试探了!”蟹九摇头而笑:“没有之一,也不是一群人,就我自己、赶了架马车送你们两个离开。”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个瓷瓶递给宋阳:“这是尤离当年送我的东西,要是你还不信,我也没办法了。”
不用仔细辨别,宋阳掀开瓶塞一望便知,果然是舅舅的独家出品,焚毒。当即递回瓷瓶,对蟹九点点头,露出了个笑容:“前辈好,先前误会了。”
蟹九摆了下手:“尤离以前没和你说过么,这箱子珍宝,就是我送给他的!”
还不等宋阳说话,帛先生就从一旁笑道:“咱们燕国的捕快可真够有钱的,送人宝贝都论箱。”
蟹九不在意这种怪话,继续道:“也不是我的钱。当年中原首富贾家被贼人洗劫,满门被杀,无数珍宝失窃,因为是几伙恶贼联手作案,所以追剿漫长、赃物也是陆续启回,巧的是我独自追回这箱宝贝的时候,接到尤离传书,说他要逃离大燕......那时候赃物还没上缴造册,又没有苦主可退还,干脆送给了老朋友。不过我嘱咐他,最少要沉上二十年,才能动用它们。”
现在未满二十年,但也差不多了,这批珍宝流入市面并未引来怀疑,可是因为另一件案子,牵扯出了那枚宝石戒指,本来也没什么,就被当成充公物层层上缴,只是在经过蟹九这一环的时候,被他留意、发现,这才追查了下来。
当然,蟹九的追查是暗中进行,主要还是关心尤离,他总要弄清楚是尤太医出手兑现,还是遭了贼人的劫杀。
蟹九说起往事,多少有些感慨,而他也不是尤太医的朋友......尤离这辈子,几乎没什么朋友,琥珀或许勉强能算一个吧,但走运的是,在受过他医术恩惠的人中,有几个知恩图报的好汉子。
闲聊了一阵,宋阳忽然问道:“蟹九爷知道妖星的事情么?”
蟹九皱了下眉:“什么妖星?”
宋阳没多解释什么。他清楚记得,尤太医死前曾经和他说过‘动用了燕国的眼线,意外查出你竟然是妖星’,蟹九不知道‘妖星’的事情,显然尤离的眼线另有其人。
对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蟹九并未追究,而是换过了话题:“宋阳,你要小心些。”
宋阳微微一愣,双方‘相认’之后,都在捡着重要事情去说,并没太多寒暄客套,到现在为止宋阳也没向蟹九报上姓名来历,可对方直接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认得你,是因为我在查你。从皇宫里直接传到我手上的秘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