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意味深长地说:“虽然过程有些繁复,但结果却是一样的。银子,并不只是可以购买货物,抬高身价。有时候,也可以用来砸人。”
……
崔籍这个老师当的实在很到位。连续几天,崔籍府上都会每天都会派来一个亲随,亲口转告杨天鸿当天是否能够回国子监上课。卢鸿志被重伤一事,显然没有在国子监内造成影响,那些在现场亲眼目睹杨天鸿暴起伤人的学生,都被崔籍一一约谈。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整件事情压了下来。按照那名前来报信崔家亲随的说法,现在国子监内风平浪静。只不过,若是杨家姐弟真正想要回去,还得再多等一段时间。
长时间闷在家里的生活十分枯燥,这与在青灵派静室里打坐和冥想没什么两样。若是换在别的时候,杨秋容倒也不会感觉烦躁。但现在的位置楚国京都,周围灵气稀薄不说,杨府外院与平康坊大街就隔着一堵墙。从早到晚,卖糖人、糖葫芦、炊饼锅盔、汤面混沌、风筝水果……各种生意人都在这里聚集,讨价还价,乃至泼妇骂街,花枝招展的姐儿当街拉客,地痞流氓相互斗殴,所有乱七八糟的声音纷纷汇聚,扰得人头脑发胀,心烦意乱。
这些声音其实波及不到杨秋容的住处,最多也就是在外院隔墙附近纷纷扰扰。只是卢鸿志的事情实在让杨秋容无法静下心来,也就本能觉得周围到处都是杂音。
所以,当杨天鸿出现,邀约着她一起到外面走走的时候。杨秋容立刻答应了。
姐弟两人刚走出里屋,就看见迎面匆匆走来的老仆杨大海。他眉头紧皱,声音很是急促:“少爷,小姐,卢家又来人了。”
那是一个颇为肥胖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青灰色的短衫,脸上一直带着几乎固定的笑意,看起来却是一团和善,很难让人产生反感和抗拒心理。
“呵呵!小人是卢府的管家。”
胖男人点头哈腰做着自我介绍,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带着甜腻无比的笑容。递到杨天鸿面前。
信很长,内容却很简单。上面详细罗列了骠骑将军杨靖当年在边关耗用物资的所有条目。被服、武器、粮草、药品……大小事项无一遗漏。
卢府管家侧过身子,陪着笑,指着纸面上各种细项,小心翼翼地说:“我家老爷吩咐小的。一定要把这张单子带给小杨将军。老爷还说了,单子上这些银钱,都是当年骠骑将军跟我们卢府借的。嘿嘿嘿嘿!若是没有这些银钱物资,骠骑将军也不可能在边关连打胜仗。都说吃水不忘挖井人,骠骑将军当年应允了杨家小姐与我家少爷的亲事,但这种事情也要两情相愿不是?呵呵!我家老爷通情达理,知道我家公子性情怠惰,脾气粗劣。入不得杨家小姐这种神仙人物的眼,这才让我把这张清单送了过来。老爷说了,公是公。私是私,不可混为一谈。既然杨家和卢家再无婚约,那么还请杨小将军把单子上这些银钱都给还上,顺便再把当年送给杨府的彩礼退回来。这种事情其实很正常,若是杨小将军和杨家小姐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以把婚书和银钱细项公开。再找几个信得过来的中人。反正白纸黑字的,一目了然。”
杨天鸿慢慢皱起眉头。目光阴沉。他注视着信纸上的那些数字,口中喃喃自语:“彩礼加上各种消耗。总计纹银八十万两?”
杨秋容脸上早已挂起一层冰霜,她轻轻叹了口气:“关于彩礼的事情,我在山上也曾经听师傅说起过。卢家的确没有诓骗,三十万两银子当年的确是送进了杨府。只不过,其中究竟有多少真正是被父亲所用?还是被徐氏挪用了一些?这就不为人知了。”
停顿了一下,杨秋容继续道:“话又说回来,卢家当年之所以愿意拿出如此之多的银钱作为彩礼,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徐氏从中干旋。听说,有一部分银子,被父亲送回了广平侯府,用作太老爷那边的日常补贴。”
杨天鸿慢慢点点头,暗自在心里叹息着。
广平侯府其实就是个空架子。即便是过年时候的家宴,饭菜也很简单。虽说鸡鸭鱼肉数量不少,但绝对谈不上什么精致。那种做法,很有些另外一个世界部队食堂的感觉,数量充足,但无论怎么吃,所有菜品都是一个味道。
别的不说,仅仅只是奶奶甘氏给了自己一串翡翠挂坠,都会引得众人羡慕嫉妒。杨熊那个混蛋更是撸撸袖子上来明抢。若是家中资财丰厚,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也许是走得急了,卢府管家一张胖脸上全是油搭搭的汗珠。他观察着杨家姐弟的脸色,笑意变得更加甜腻,朝着杨天鸿凑近了些,不太确定,鼓起勇气,说:“小杨将军,那个……关于银钱的事情,其实不是八十万两。”
“哦?”杨天鸿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任何人被这种锐利的眼神盯着,都不会觉得舒服。卢府管家只觉得整个后背都湿透了,脑子里全是关于杨家如何凶狠,杀人如麻的种种传说。他在心里暗自咒骂了上万遍安排自己这个该死差事的家伙,嘴里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按照大楚律令,男女双方婚约一旦定下,就严禁更改。若是某一方想要悔婚,必须到当地府衙由官爷公断。那个……尤其是主动提出悔婚的一方,必须拿出相当于彩礼消耗的十倍银钱作为补偿,官爷才能评断婚约作废。”
“十倍?”
杨秋容目光一厉,美貌的脸上顿时显出几分狰狞,就连周围的空气也瞬间下降了好几度,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寒意:“十倍的赔偿?卢家怕是想钱想疯了。居然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难不成,他卢鸿志那条狗命真的值得八百万两银子?”
杨天鸿也被这个庞大的天文数字震慑住,本能的想要发怒,却仍然保持住一丝冷静。他想了想,扬起手中的书信。对卢府管家冷冷地说:“你确定,这真是你家老爷的亲笔所写?”
尽管卢府管家怕得要死,仍然鼓起勇气,吞咽着喉咙,连连点头:“老爷写信的时候,小人就站在旁边看着。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人冒充?小杨将军您看看。下面还有我们老爷的大红印鉴,这可是任何人都无法作伪的。”
杨天鸿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继续追究,他继续问:“难道你们老爷真的以为,我杨府上下,可以拿得出八百万两银子?”
卢府管家声音明显在发抖:“我。我家老爷说了,小杨将军是修炼之人,手上的灵丹妙药肯定不少。杨府……杨府若是没有足量的银钱,拿不出那么多,也可以用仙家炼制的丹药代替。或者,或者之前小杨将军拿给我家少爷治伤的那种药,也行。”
听到这里,杨天鸿和杨秋容相互对视。从彼此眼睛里,都看到了了然的目光。
卢家绕了一个大圈子,原来。目的是为了丹药。
世俗之人,虽是豪富,却也难用金银买到仙丹。卢家的所作所为,倒也能够理解。“丹药”两个字,也把事情前后联系起来,卢家的目标和要求。再清楚不过。
“想要丹药?”
杨天鸿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地问:“那么。你家老爷对仙家丹药开价几何?他究竟想要多少?”
卢府管家长长出了口气。杨家姐弟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这在他看来是个好兆头。忙不迭的从怀里摸出另外一封书信,恭恭敬敬递了过去,口中说道:“并非小人故意隐瞒,而是我家老爷再三吩咐,若非小杨将军或者杨家小姐主动提及丹药的事情,小人绝对不要开口,也不能主动拿出这封信。否则,小人回去是要被主家活活打断腿的。”
杨天鸿冷哼一声,迎着风,用力抖开信纸。
这封信很短,只有寥寥几行字。
锻体丹,单枚作价纹银五千两。
元气丹,单枚作价纹银三万两。
培元丹,单枚作价纹银十万两。
若是以生肌造骨散为抵扣,每钱药粉作价纹银二百两。
看着信纸上这些文字,杨天鸿脸上表情越发显得古怪。他一直在冷笑,到了最后,直接变成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卢家的老鬼,你怕是想钱想疯了!”
锻体丹是什么概念?
虽然只是各大修炼门派发放被炼气弟子的最基础通用弹药,锻体丹同样也需消耗大量药材。关键在于,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炼制锻体丹。有资质的修士,必须熟记多达数千条控火、捡药、分药、清洗、晾晒、保存之类的相关条目,得到师尊认可,才能成为炼丹学徒。正常情况下,修炼时间两年以上的学徒,才有资格炼制锻体丹。而且,丹药炼制过程中及其枯燥,成功率也极低,大约为百分之五至七。如此一来,对药材消耗浪费极大。因此,无论各门各派,至少也是一品炼丹师才有资格炼药。
在鸣凤山上的时候,杨天鸿就曾经产生过出售锻体丹的念头。他计算过各种耗材与人工等费用。扣除种种例项,一枚锻体丹至少要卖到七千两银子以上,才能真正产生利润。
请注意,这只是毫无收益的成本价。考虑到丹药的稀少,以及世俗的金银流通等问题,一枚锻体丹的真正售价,不会少于五万两银子。
这仅仅只是最为理想的价格。若是真的要卖,十万两银子也有人买。由此可以想见,之前杨天鸿那元气丹作价四十万两,交给孟家父子代为处理,的确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合作诚意。
卢家开出的这份单子,的确很是让人看了想笑。
“一颗锻体丹作价五千两银子,一颗元气丹也才三万两银子……他卢葆业难道以为,仙家丹药是摆在路边任人选购的大白菜吗?”
杨天鸿把信纸在手中慢慢揉做一团,足以吃人的目光狠狠盯着瑟瑟发抖的卢府管家。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告诉我,你在卢府做了多少年的管家?”
胖管家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杨天鸿会问出这个问题。想了想,颤颤巍巍地说:“小人六年前才从管事的位置上升起来。若要准准的计算下来。应该是六年零两个月。”
杨天鸿摇着头,继续冷笑:“依我看,你在卢府应该人缘很糟糕,就连你家老爷都对你没什么好感。否则,就是他想要借机除掉你,才故意让你来送信。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清楚。这根本就是个掉脑袋的差事。”
胖管家呆了半晌,眼里全是不相信,尖声喊叫:“这,这不可能!我家老爷说了,只要把这桩差使好好办成。我回去以后就有重赏。”
杨天鸿舔着嘴唇,目光凶狠:“你家老爷让我用仙家丹药抵扣银子。他知道这样会激怒我,但我也不得不接受他开出的条件。任何人看到这封信都会发怒,砍掉你的脑袋还算是轻了。不过,我不打算杀人。留着你的脑袋好好回去,既然你家老爷说过要给你赏钱,应该就不会赖账。只不过,你躲得了這次。却躲不过下一次。好好查查你的家底,再看看周围是不是有人说你的坏话。帮我带句话给你们老爷:人太贪心了,会遭报应的。”
……
两个时辰后。得到消息的孟奇匆匆走进了杨府外院会客厅。
杨天鸿把两封信摆在孟奇面前,开门见山地说:“你先看看这个,帮我出个主意,该怎么解决?”
孟奇匆匆看完信件,凝神思考了很久,皱着眉。认真地说:“此事的解决方法,不外乎两种。”
杨天鸿道:“说来听听。”
孟奇道:“第一。拒不承认卢家的婚约,也拒绝支付任何银子。不过。卢家毕竟有婚书在手,若是闹将起来,主人您只能放弃俗世间的一切基业,重返归元宗山门,从此闭门苦修,一心向道,不问世事。”
杨天鸿笑了笑:“我曾经立誓,有生之年必将重获毅勇侯之位。这条建议就不用考虑了,说说下一条。”
孟奇竖起两根手指,道:“若是采用第二种方法,主人您就必须履行婚约,或者是按照卢家开出来的价码,一分不少支付八百万两银子。大小姐的婚约毕竟是您父亲亲口所订,在官府也已备案。在这件事情上,卢家牢牢握住了您的把柄。”
杨天鸿的面色渐渐变得阴沉,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很久,很不高兴地问:“难道,我一定要按照卢家的要求去做吗?”
孟奇认真地点点头:“此事毫无商量。十倍赔偿乃是我大楚国的律法所定。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达官贵人,都必须服从。若是主人您强行拒绝,也会受到天地规则束缚,对于主人您未来的道行,必定有所影响。”
说着,孟奇拿起摆在旁边茶几上的信纸,不无讥讽地嘲笑道:“话又说回来,这卢家也真实狮子大开口,居然对仙家丹药标出如此之低的价码。哼!他们这是拿捏住了主人您的软肋,认为杨府上下无论如何也没有如此之多的银两,强逼着你用仙家丹药作为抵扣。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银子,而是想要得到主人的丹药。”
“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打算。”
杨天鸿神情阴鸷,狠狠地说:“我就算是把丹药扔出去喂狗,也绝对不会给卢家一颗半粒。想要仙丹……做梦!”
深深吸了口气,杨天鸿心情平复了不少,他转过身问孟奇:“你那里能够调用多少银子?能不能凑齐八百万两之数?”
孟奇想了想,回答:“一时间可能凑不出那么多的现银。不过,若是三个月内,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主人您之前交给我的那些元气丹只卖出去一粒,还是在西域黑市拍卖场里出的货,售价高达三百万银子。若是在楚国境内,虽说也可以卖掉,但绝对得不到这个数字,还会无端引来各方觊觎,麻烦甚多。”
杨天鸿很聪明,听出了孟奇话里的另外一层含意:“你的意思是,不要直接拿银子给卢家?”
孟奇笑了笑,反问:“主人您刚刚获封宣武将军,每年薪俸也不过数百两银子。杨府上上下下的家底就这么多,几乎是摆在台面上公开的秘密。您突然之间拿出八百万两银钱,必定会引起众人关注。卢家自不用说,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丹药,并非银两。怀疑的声音多了,传到陛下耳朵里,对主人您并无好处。所以,直接赔付卢家彩礼银钱,乃是下下之策。”
杨天鸿微笑起来:“这也正是我所顾虑的方面。既然我们都想到了一块儿,那么你一定有什么好办法。”
孟奇点头笑道:“方法当然有,就看主人您愿不愿意去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