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间的灵妙之地就那么几处。从上古时代神魔大战至今,几乎世间每一个地方都被修士们找了个遍。只要是有灵脉存在的地方,不是被人开宗立派,就是变成了某个强大修士独有的禁地。世俗人都羡慕修士是当世活神仙,却不知道修士也有修士的烦恼。筑基以后,每个修士都变成了常年不死的老妖怪。尤其是在同门之内,也就意味着分给自己的修炼资源数量更少。这与另外一个世界的情况很是相似。本该退休的老家伙们偏偏要占着位子等到六十五岁以后再走,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找不到工作只能在旁边干瞪眼。等到老杂种们心满意足在单位上耗够了光阴,享足了福利,才会把位子让给年轻人……别急,这位子并非说让就让,还得看看接替的人是不是我家亲戚?我认不认识?须知,工作如同传家宝,我走之后还有儿子,儿子以后还有孙子,孙子之后还有重孙,子子孙孙无穷尽,只要被我占住了,也就断然没有让给人的道理。
想当年,愚公那个傻逼就是这么想的。结果,儿子孙子一代代人只能按照组训呆在那里挖山抬石。听说,这种严重破坏环境的行为,可能无法持续下去。为了挖山,愚公家族没人种田,没人经商,就连平时吃饭也经常是没米下锅。就因为愚公老傻逼当年的白痴决定,整得全家都变成了赤贫。现在,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家,都不会把闺女嫁给愚公的后代。再这么下去几年,愚公家族只能是彻底绝种。
方义源倒也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有些郁闷:自己已经起得够早,却没想到同门师兄弟们比自己勤奋多了。早早就来到悬崖这里占据位置呼吸吐纳。就像某人的图书馆占座,一片口香糖。一串钥匙,就摆明了告诉别人这个位置是我的。
无奈地摇摇头,方义源只能转身往回走。今天是不用想了。大不了明天起早一些。或者,另外寻个人少的修炼之处。
对面山道上走来一个行色匆匆的美貌女子。看见神情阴郁的方义源。女子顿时面露喜色,连忙高声叫道:“方师兄原来在这里,让我一阵好找。”
方义源认识这个女子。她叫林蔚蓝,是师傅最为看重的弟子之一。林蔚蓝上山时间不长,却具有土属性灵根。听说,此女与归元宗传奇人物杨天鸿之间关系非同寻常,修炼很是刻苦。上山不过几年时间,就进入了炼气大圆满境界。这种迅猛的速度。就连方义源也觉得赞叹不已。毕竟,林蔚蓝没有占用太多修炼资源,完全是凭借自身资质和努力,一步步从修炼最底层爬上来。
对着性格温婉的林蔚蓝躬身行了一礼,方义源认真地问:“林师妹找我有事吗?”
林蔚蓝笑道:“不是我要找方师兄,是师尊有要事找你。他老人家在主殿等着,正在四处找人叫你过去。”
林蔚蓝笑起来很好看。尽管方义源已经筑基,仍然被她美丽的笑容震慑,不由得感慨着说了句玩笑话:“林师妹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有福气把你娶回家去。”
这的确是在开玩笑。方义源生性开朗。在同门之间颇有人缘。林蔚蓝知道他并无恶意,笑着回答:“方师兄还是赶紧前往主殿,别让师尊多等。说不定。有好事情等着林师兄。”
厚土殿的建筑风格偏于古朴浑厚。从前年开始,归元宗山上所有分殿都进行了整修。以厚土殿为例,主殿在原先的基础上扩大了两倍。当然,主体建筑的构造没有变化,只是在大殿附近增加了不少附属建筑。就像原本建造了一幢两层小楼,如今在楼顶和周围增加了大量一层平方。从远处看,现在的厚土殿更像是一座玛雅风格的阶梯形金字塔。只不过,若是没有身处其中,不知晓其中秘密。也就不会明白这些附属建筑其实是按照特定阵法排列,与主体建筑一起。构成了极其强大的防御。
邢兵端坐在大殿主位上,双目微闭。他面色红润。身上穿着一袭灰黄色道袍。大殿里很空旷,其余门人都在旁边侧殿里忙碌。
方义源快步走了过去,在邢兵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口中道:“不知师尊召唤弟子有何事?”
邢兵睁开双眼,淡淡地笑着,指着旁边摆在地面上的垫子说:“你来了,坐。”
方义源依言坐下,聚精会神听着邢兵接下来的话。
“义源啊!为师记得,你从上山至今,已经三百多年了吧!”
邢兵的话,让方义源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然后点点头,回答:“回禀师尊,已经三百一十二载。”
邢兵脸上露出几分感慨:“三百多年,感觉也就是弹指一瞬间的事情。义源,你算是我厚土殿中资质上佳的弟子。能够在如此时间里修至筑基第六层,可见你能力过人,实力非凡。”
方义源不明白师傅为什么会说起这些,于是点头应道:“都是师尊教导有方,并非义源一人之能。”
“你这就过谦了。”
邢兵摆了摆手,道:“为师不过是传授你功法口诀,加以指点。修炼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我厚土殿弟子数量众多,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你这般精进。呵呵!谦虚是好的。可是过分谦虚,有些时候就会适得其反。”
停顿了一下,邢兵继续道:“今日唤你过来,是有些事情想要安排于你。为师最近修炼顺利,已经进入了金丹大圆满境界。为师与诸位同门商议过,决定在近日闭关,全力冲击元婴。”
听到这里,方义源面露喜色,双手抱拳又行了一礼,由衷地说:“恭喜师傅,此事可喜可贺。师尊此次闭关。必定能够突破障碍,成为元婴上人。”
好听话人人都爱听,对于方义源的这番奉承。邢兵听了也觉得很是高兴。他微笑道:“为师的修为是上去了,去也不能忘记你们这些弟子。嗯!为师记得。义源你上山之前,在世俗之间拥有功名,还是一位举人?”
方义源一愣,显然是没有想到邢兵会突然之间提出这个话题。怔了几秒钟,他才回过神来,慢慢点了点头。
在归元宗,方义源是一个比较特殊的修士。
上山之前,他的确是一位拥有功名的举人。要不是对终日里读书感到厌倦。也不会放下书卷,进得归元宗山门。原本只是觉得想要在山上修炼一段时间,筑基之后便下山游离。却没想到,在山上一呆就是三百多年。
邢兵注视着方义源脸上的表情变化,笑道:“怎么样,有没有想过去俗世之间走上一走?”
方义源很是惊讶:“敢问师尊,此话何解?”
邢兵继续笑道:“紫炉殿杨天鸿的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
方义源点点头:“杨师弟天纵之才,乃是我归元宗长期以来最为出彩的年轻人物。虽未见过,却也从诸多同门口中听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智勇双全。更兼头脑过人,乃是值得结交之辈。”
邢兵认真地说:“杨天鸿日前传书回来,需要本宗在人员方面予以帮助。只是。他这次的要求有些特殊。各殿之中众位门人比较下来,只有你最为合适。”
方义源脸上露出好奇的神情,右手食指不由自主指向了自己鼻尖:“我?”
邢兵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就是你。昨日,为师、宗主,还有各位殿主就对此次派下山的人选仔细商议过。大家都觉得,你最合适。”
方义源不由得哑然失笑:“为什么?”
邢兵的态度很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因为你此前就拥有举人功名,而且擅长诗文。”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
两个月后,楚国京城。
走进城中。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方义源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感慨。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师尊命自己下山的真正原因,竟然会是那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师尊和宗主的选择也是理所当然。也许,纵观整个归元宗,只有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乾坤袋是宗门特别改制过的外形的最新版本。乍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至极的鹿皮行囊。方义源身上背着包袱,胯下骑着一匹代步的栗色马。身上的书生袍服乃是新作不久,整个人散发出典型的书卷气质。
他选了一家客栈,把牌子递给店伙计,对方连忙带着他走进早早留下的一间上房。
再过半个多月就是秋闱,京城里随处可见各地进京赶考的举子。方义源入住的这家客栈也是如此,幸得有人事前安排,这才能够在京师繁华之地拥有住处。
只要是人,就要吃饭。吃饭的时候,难免会碰到几个身份相同的举人书生。两天功夫下来,方义源已经认识了十多位举人,甚至彼此之间开始称兄道弟。
三百多年时间,世事已经面目全非。
进京之前,方义源回了一趟老家。认识他的亲戚已经全部亡故。方家是当地大族,有不少旁支流落在外。方义源当然不可能摆出自己乃是方家老祖宗的身份。他随身带着几样早早安排好的信物,表明自己是方家早年离开祖地的年轻后辈。如今,按照祖先遗训,落叶归根。
方氏家族以很是隆重的规格欢迎了方义源。所有文件都是真的,上面盖有当地官府的红章大印,断然不可能造假。而且,方义源此次回来,也没有想要与家族人等争夺家产的意思。他是举人,真正的举人。在官府那边落过案,留有文档。家族之中突然之间多了一位举人,这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直到晚宴时分,方家族长还被这种从天而降的好事砸得晕晕乎乎,咧嘴直笑。
所有身份都是真的。当然,方义源的举人文档,不可能还是三百多年前的那一份。在他档案上的出生地官府之中,被人暗中设置了一份新的文件。当地的确有个方家。这户人家也的确是花费钱财供养儿子念书上学,一路考中了童生、秀才……只不过,那个年轻有为的读书人几年前应考举人的时候。在山林间遇到了猛虎,被吃得一干二净。
想要让某个人凭空出现。拥有举人身份,其实并不困难。只要在两地之间做好衔接,各种文件齐备,方义源这个举人也就变得顺理成章。当然,他永远不可能回到冒名顶替的原先祖籍,只会以方家子弟的身份,在自己家乡报备身份,然后前往京城应考。
一句话。有人会安排好幕后的种种事情,消除任何可能暴露他身份的蛛丝马迹。退一步说,就算方义源东窗事发,大不了回归山门,继续修炼就是。
考试的时间很快来了。在考场外面排队依序进入的时候,方义源隐隐有些激动。当年,考中进士曾经是自己最大的梦想。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三百多年以后,自己居然还有机会完成当年的梦想。
作弊是不可能的。尽管他是修士,拥有各种妙法。可是在大考这种事情上。用道法作弊必定会引发天地规则降下惩罚。甚至,严厉程度远远超过其它犯规之处。
方义源认认真真读了几个月的书。当年的诗文没有拉下多少,在归元宗潜心修炼的时候。他选择了用诗文陶冶心境的法子。如今看来,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虽说此次大考不可能得个状元,但金榜题名却也没有太大困难。
进入考场的时候,封向晨与方义源擦肩而过。彼此之间都不认识,此前也没有任何交集。封向晨显得心事重重,不小心撞到了方义源的肩膀,连忙行礼道歉,方义源也一笑了之。
非常偶然的一件事,两个人都不觉得有什么。考场之内严禁喧哗。两人走到各自的座位上,很快就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封向晨绝对没有方义源那么洒脱。他对这次大考寄托了全部希望。而且。不仅仅只是金榜题名那么简单。若是没有进入一甲前三名,多年苦读也就失去了意义。
人活着。总有些寄托和执念。
杨秋容就是封向晨的执念,或者应该说是心魔。
国子监大考结束,杨秋容也就离开了国子监。虽然都是过了一年多的事情,封向晨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他忽然觉得,与功名利禄相比,那个姿容美丽,活泼可爱的少女,或许才是自己人生之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这种想法在脑子里转瞬即逝。爱情的重量,片刻之后就被权势功名再次占据。封向晨自嘲地摇摇头,对自己突然之间产生如此古怪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试问天下间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嫌贫爱富?哪一个不是喜欢高官厚禄?绝色美人看中穷小子的故事,不过是乞丐和叫花子编出来的幻想故事。尼玛,连饭都吃不饱满,居然还想着有美人抱怀,简直就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落笔的瞬间,封向晨又想起了杨秋容。他连忙狠狠用手指砸大腿上掐了一下,剧痛刺激着神经,美丽的幻象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仍然还是洁白纸张,以及冷峻严酷的考场。
若是不能金榜题名,鬼才会喜欢你!
可若是真的名列三甲,杨秋容,你必定会成为我的女人。
是的,女人。
封向晨是一个拥有远大志向的男人。尽管爱慕杨秋容,他却从不认为杨秋容是自己真正妻子的最佳人选。原因很简单:杨秋容出身太差,虽然杨天鸿已经做到安州节度使,还是朝廷敕封的毅勇候,却毕竟是个武将。以自己的才学和能力,妻子只能选择高官贵戚之女。
女人和妻子,是两种绝对不能混淆的概念。前者代表着爱情和欢愉,后者意味着沉默重复的生活。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此话断然没有作假。想想看吧!没有结婚以前,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结婚以后,除了每天面对老婆那张刻板不会变化的脸,还要考虑着养活孩子等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事情。
我必须成功!
我绝对不能失败!
带着无比绝决的疯狂,封向晨落了笔,在纸面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方义源的心情很是轻松,充满了快乐。
长久以来的愿望终于得到实现,再也没有比这更加令人愉悦的事情。
大考,是因为师尊的命令,也是自己想要证明实力,完成夙愿的过程。
如果人心一片透明,就会看见方义源和封向晨两个人此刻的心理变化截然不同。一个如大海般深厚,又如同海啸般不断腾起滔天巨浪。另一个则辽阔如天空,晴空万里,丝毫没有乌云,甚至还有快乐的鸟儿在自由翱翔。
大考之后,封向晨和方义源都进入了殿试环节。
看见顺明帝,方义源已经没有了三百多年前的激动和亢奋。他变得很是平淡,甚至带有几分傲然。也难怪,皇帝虽然身份尊贵,却也只是普通世俗之人。百年寿限一到,仍然只是化作黄土一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