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我下午有事。”
“什么事?”
“金老板给我们开例会,规定不能无缘无故请假缺席的。”
“就这事?好,我帮你去说。他同意了,是不是你就可以去了?”
颜妤拿例会当挡箭牌,没想到他根本不当回事。那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她弱弱地和他商量:“让其他人去行不行?”
他回答她的话一点也不含糊:“实话跟你说吧,我不带人去,那边的人就要帮我安排,我顶烦这种应酬。左思右想还是自己带个人去比较好。但你看我身边哪有女人?只好叫上你了。”
颜妤稍稍动动脑子,就理解他的处境了。她心里蛮可怜他的,就像她怕猫狗,但她还是要去帮助它们一样,这时她同情心已泛滥,她也想帮帮他。
再说啦,她能帮这个忙也不错,至少也是一份人情,他会感激她的。
“好吧,只要我老板同意,我就和你一起去。”
“那你不要离开。我马上和金老板联系。”
颜妤站在电话亭旁,几分钟后,拷机就响了。
她打通电话,电话里传来他轻松愉快的声音:“好啦,金老板那边已搞定,你现在准备一下,我等会来接你。”
颜妤奇怪了:“准备什么?”
他说:“拿些更换的衣物,我们在那边要住两天。”
颜妤闻言,真的傻了。
她结结巴巴问:“我……我们不……不能当天回来吗?”
“哪来得及,开过去路上就要四个多小时,还要谈业务,会会老战友,一天时间哪够。”
他倒会安排,可自己的休息天全泡汤了,颜妤欲哭无泪。
颜妤低着头背着双肩包,手里拎着旅行袋蹬蹬蹬飞快走下楼梯,刚出巷口,抬眼看见刘永的车已泊在小区花坛边,赶紧小跑着奔过去。
刘永从后视镜里瞧见她,一步从驾驶室里跨出来,甩开大步朝她走来。
颜妤人不矮,但身体细长单薄,看上去显得娇小。此时她负着大大的双肩包,手里拎着旅行袋,样子显得挺吃力。他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旅行袋说:“就几步路,跑什么,不用节约这么点时间,时间宽裕得很。”
颜妤微窘看着他,一句话含在嘴里没说出来:我怕你说我磨蹭。
他把旅行袋放进后备箱,颜妤没等他发话,自己打开汽车后座的门就想钻进去。
“喂,你坐到前边去。”他及时阻止她,“陪我说说话,否则,长时间开车容易出事。”
她吐吐舌头,本来想得挺美,一路上还可以坐在汽车后座上偷偷打个盹,现在只好乖乖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顺利的话,他们在下午三点左右可以到达目的地。
汽车开出中心城区用了不少时间。这座大城市到处都是工地,时不时有“市政工程”字样的黄色铁皮路障将一条条道路封起来,为造立交或者挖地铁站赢得有限空间。
路人行色匆匆,不堪忍受盈满尘灰的恶劣空气,蒙着灰尘的红绿灯完全失去了作用,行人随意乱穿马路。
刘永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这条道分不出是机动车道还是非机动车道,反正汽车、摩托车、助动车、自行车、三轮车、行人都在抢道,互不相让,险象环生。颜妤提心吊胆地观察路况,明知帮不上忙,但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懈怠。好不容易汽车杀出重围,驶上一条宽阔且管理规范的道路,她不由轻轻吁出一口气,表情松缓了,脸上不自觉地浮现淡淡的笑意。刘永看了她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精神放松,身体就会感到疲倦。他从兜里掏出香烟,叼在嘴上,伸手去拿打火机。
想放毒气啊!颜妤带着笑意撅着嘴嗔怪他,“你不要抽烟,好吗?我坐在你旁边闻到烟味,难受死了。”
他微微一愣,侧头看她。一张俏脸近在咫尺,吐气如兰,一双眼睛含笑带怨,神情看上去是娇嗔,可语气分明又是在恳求。大脑尚处在短路中,他的手已从嘴里把香烟取下来,扔到挡风玻璃前的台板上。
她眼睛里笑意更深,怨气已散:“这样很好嘛。抽香烟危害身体健康。不要以为你现在身体好就可以不注意保养身体哦。”
往常谁跟他说这些,他不但听不进去,还嫌人家烦。现在听她说这番话,他没脾气了。
他默不作声,想想自己一个大男人竟受制于一个小姑娘,心理难免不舒服。于是他神情严肃地跟她讲道理:“我现在不抽烟,精神吊不起来,疲劳开车很容易出事的。”
颜妤一点也不担心,得意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包东西,伸两指从里面夹出一颗褐色的圆球:“放心,我有这个秘密武器可以帮你。”
还没等他看清楚,一粒东西就塞进他的嘴里。哇!什么鬼东西?!又咸又酸,酸得他整个人都要打寒颤了。他紧皱眉头,恼火地看着她。
她得意洋洋看着他:“精神被吊起来了吧。我花了一小时才找到的话梅,果然有效啊。”
他冷然命令:“给我拿张餐巾纸。”
颜妤知道他想吐掉话梅,连忙劝道:“不要吐啊。你含着它就不会老想着抽烟了。时间长了,说不定就把香烟给戒了。”
他哭笑不得问:“你想帮我戒烟?”他可是有十几年的烟龄了,而且烟瘾还很大。戒烟,他想都没想过。
颜妤以为他心动了,赶忙表态:“如果可能的话,我愿意帮你这个忙。”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干涉他的生活和嗜好,但她还是愿意尝试一下。毕竟他对她有好感,她时常能感受到这种不在情理之内的亲近感。对此,她不能无动于衷,她想回馈。
“不行,不行,太难受了。”他不理会她的好意,他打开车窗就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去。
她急了,一只手立即伸出去捂住他的嘴。他想不到她来这一招,浑身一震,脑子嗡的一声,只感觉她纤细的手触在他的唇瓣上,滑腻、温热……
窗外的冷风灌进来,打乱了她的披肩长发,发梢恣意飘拂,轻轻拍着挠着他粗硬的脸颊,他感觉到脸部皮肤痒得难受,他却腾不出手去挠,就这样束手无措任由这种感觉直窜心灵深处,让他的身体不合时宜地起了变化。
他的脸腾的红了,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感觉很难堪,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很不客气,语气也变得冷硬。他呵斥道:“放手!”
颜妤听到这话,只当自己做得太过分,把他惹恼了。
她讪讪缩回手。他要吐就吐吧,改造不成功不是她的错,她已经尽力了。
出乎她的意料,他腾出左手关上车窗,嘴里依旧含着那粒话梅。原来他愿意接受改造的。颜妤内心挺高兴的,就是脸上不敢流露出来。
他浑身难受,强忍着不说话,冷着一张脸专注开车,通过转移注意力努力使自己恢复平静。
等他恢复正常后,他居高临下,用长辈的口吻出言警告:“一个小姑娘家,有话好好说,不要毛手毛脚的。”语气是很不友善的。
颜妤哪知道他刚刚多么难捱,只知为了戒烟,她把他得罪了。她心里挺委屈的,她这么做是为谁好啊!
她赌气不理他,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对着前面无尽的长路发呆。
“吱”的一声急刹车,一股强大的惯性使颜妤的身体冲向前,一下把她吓醒了。还好系了安全带,否则她人早就飞出去了。她的心别别跳,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但身边的人刚停车人就窜出去了,她无人可问。她弯腰去拾落在脚边的双肩包,发现包的下面压着一件外套,是他的。她睡熟了当然没发觉他的这个友好举动。她由此认为,他人还是很好的,尽管有时凶了点。
十几分钟后,他浑身邋里邋遢奔回来打开后备箱找东西。颜妤急忙下车向他打听:“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语速极快回答:“一辆小汽车变道超车钻到一辆大货车下面,车顶都被掀掉了。我爬到车底看,司机没死,但伤势挺严重的,卡在车里弄不出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衣服裤子沾满尘土,毛衣的肩部位置扯了一个口子。
他从一堆东西里翻出一个长柄工具,“用这个试试看。”
颜妤跟在他后面想去瞧瞧现场,他回过身好言相劝:“你别去看,看了晚上要做恶梦的,还是好好待在车上吧。”
他既然这么说,颜妤只好听从。她本来就是胆小怕事的人,见不得血肉横飞的场面。
她枯坐在车上等他回来。时间过了很久很久,看到他回来时的模样,她知道她等在车上是对的。因为她被他满身血污的样子吓住了,他没受伤就这样惨兮兮的,那更不要说那个出车祸的人的惨样,她见了说不定会吓死。
颜妤声音打颤,关切地问:“你……你没受伤吧?”
他样子很疲惫,没有说话,只是摇头作答,顺手拿起前面扔在挡风玻璃前台板上的香烟就想塞入嘴里,香烟头刚碰到嘴唇,他想起什么,朝她看过来。
颜妤盯着他看,眼神里充满理解,他想抽就抽吧,她不会阻止他。
他犹豫一下,把香烟重又扔回台板上,然后哑着嗓子问她:“你的脸色很苍白,没事吧?”
他自己好不到哪去,还关心她,颜妤满心感动。现在春寒料峭,他没穿外套这么长时间待在室外,可能受寒了。颜妤脸有愧意把外套递给他:“你把衣服穿上吧。我没事,就是心里觉得害怕。一个人前一秒钟还好好的,后一秒钟就遇飞来横祸。人啊,毕竟是血肉之躯,一硬碰硬就不堪一击。”
他边穿衣服边说:“他算命大的,这样还能活下来。”
颜妤真心实意地说:“他遇上了你这样的好人,当然命保住了。”
他笑着摇头:“我只能救活人,死人我是救不回来的,所以说到底,还是他命大。”
颜妤迁就他:“好,好,好,不跟你争了,我承认,是他命大。”她低头下意识地看看表,已经三点了,她坐不住了,微微起身观察前面的交通状况,抱怨说:“警察来了,怎么路还没通啊。”
他跟她解释:“他们要勘察现场,运走伤员,拖走破车,处理这些事需要些时间。”
颜妤有些担心,“会不会把你的正事给耽误了?”
“不碍事,我已经和对方通过电话,告诉他们我会晚到。”
“哦。”颜妤放心了。
他们接近五点钟才驶进一家工厂,通过大门时车速很快,颜妤只来得及看见厂牌上写着“XXXX地板厂”。
车泊好,颜妤跟随刘永下车。几个穿着西装的人迎上来,热忱地与他们一一握手。颜妤坐车时间长了,精神有些困顿,加之与他们不熟,因此她机械地跟他们不冷不热地点头握手,突然,她瞪大眼睛,脸煞白,像是遇见鬼一样。
曾经她对那个人说,我就是见鬼都不想再见到你。
此时,比鬼更可憎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记得第一次遇见他,她们班级一群女生去看足球比赛,笑闹一作堆,不看球只看人。他在场上表现出色,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她们正是看着娇,有人追的大二阶段,举止张扬,对他指指点点,评头论足,惹得他在场间休息时,频频朝她们这边张望。赛后他一身汗味跑过来对着她自我介绍:“邱晋生,经管系大二学生,想和你交往,你愿意吗?”
她羞红了脸,从没男生跟她这么表白过。一直以来,上小学母亲在旁看着,上中学父亲在旁看着,她一向循规蹈矩,哪经历过这种场面。
旁边的女生起哄:“这样的求爱太不浪漫了,我们就通不过。”
第二天,他在晚餐时捧着一束鲜花站在她们宿舍大门前,看到她们出来,立即拦住她们,邀请她们一起到外边的饭店吃饭。
事后,他告诉她,他晓得只邀请她,她肯定不愿去。
为什么?她歪着头带着点顽皮问他,样子很天真很单纯。
他挺憨厚的样子,嘿嘿笑答,因为你低着头不敢看我,哪有胆量和我一起出去。
很多年后,她想起他说的这句话,不愿原谅自己。她没胆量单独和他出去吃饭,却在没了解一个人之前,有胆量和他交心交肺,不知她是纯还是蠢。
当时她只是觉得他交际应酬手段很老道,比一般男孩成熟,和他在一起挺有安全感的。
那一顿饭把她的室友给收买了,全都说他好话。顺理成章地,她成了他的女友,三年未变。
相爱三年,临到毕业,前一晚还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牵着手在校园里散步,隔一天,没有任何预兆,他直截了当对她说:“我们分手吧。”
她惊得怀疑自己的听力有问题。“我们分手吧!”他重复一遍,还提高了声调,以示他态度坚决,不容她质疑纠缠。
她按捺住激动愤怒悲伤的情绪,冷静问他:“为什么?”
他很坦诚,“我想干番事业,你帮不了我。”
她那时听了这句话只会笑不会说话,努力扯着嘴角弯着一个弧度看着他。
她这笑比哭还难看,他受不了她的目光,喃喃说道:“对不起,请你一定要理解我,原谅我。”
她低下头捂住脸,不愿让他看见她失意悲伤的样子。片刻,她摩擦脸,放松脸部肌肉后,装作没事人似的问他:“要我理解你,可以,但你得告诉我,你是怎样看待我们之间这段感情的?”
他张口就解释,好像考虑过这个问题,“感情这东西,在校园里是必需品,在社会上是奢侈品,目前我消费不起,只能选择面对现实。对不起,颜颜。我做这样的选择,心里也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号称很痛苦的人一毕业,不出三个月就办了场豪华婚礼,以他是某官员公子的身份娶了一位明星企业家的千金,双方各取所需,共同进退。
她闻讯后心里怨恨他,不是因为他的背叛而是他的刻意隐瞒。他在老家早与一位富豪千金拍拖,在校园里还能与她同进同出,脚踏两只船,玩得那么溜,那么顺。她被他欺骗得很惨,以至于没有心思好好找工作,草草签了一家企业。一年半后发现那份工作没意思,收入低,看不到未来有什么发展前景,于是辞职出来,漂泊至今。
这人现在毕恭毕敬站在一位五十几岁,体态发福的林总身旁,跟在林总后面与她打招呼。
她的手已经伸出去,此时缩回来就显得太刻意了,好像她心里还有恨意,很在意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事似的。其实她表现出不在乎更能维护她的尊严。她的手伸在那不动,既不迎合也不退缩。
很快他的手伸过来,跟她轻轻碰了碰,立即缩回去了。
她淡淡笑了。
她眼里的他完全就是一副商人的模样,哪里还有校园里叱咤球场的帅气和潇洒。她为他过了一段不见阳光的日子,现在看来真不值得。
林总客套地与他们寒暄几句,引领他们来到一间会议室。双方面对面坐下,阵势是敌众我寡,颜妤还是一个凑数的,始终不置一词,安静得像个摆设,坐在刘永身旁,认真倾听他们谈话,从中知道刘永此行的目的,是想买下这家地板厂。
这家地板厂去年刚建成投产,占地百亩,机器设备引进德国全套机械化生产流水线,生产出来的地板质量过硬,花样品种很受用户欢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家工厂未来盈利可观,不知为何他们急着要卖掉这只会下金蛋的鸡。
双方谈判的焦点集中在价格上,一时谈不拢,林总建议先吃饭,其他事暂且放一边。
晚宴设在他们工厂员工餐厅的包房里。包房装饰和菜式比外面饭店要好,吃到不少山里的东西,比如野鸡、野兔、山里的野菜和家养的鸡蛋等等。
颜妤肚子早饿了,可有那么一个人坐在旁边,实在没胃口,东西吃得少。
林总和蔼可亲地看向她,“小颜是大学生吧?”
“哦,是的。”
“哪所大学毕业的?”
颜妤老老实实回答,“T大。”
“太巧啦!”林总胖胖的脸蛋做了一个大大的惊喜,胖手指向邱晋生说:“我女婿也是T大毕业的,你们是校友啊!晋生,你还坐在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应该起身敬敬你的校友嘛!”
邱晋生刚要站起来,颜妤急忙说:“林总,用不着,用不着,我不会喝酒,一喝酒就要失态。”
林总带着长者宽厚的笑容劝道:“小颜,难得校友相逢,高兴啊!给晋生一个面子,喝一点,意思意思,不会醉的。”
刘永也说:“小颜,校友敬酒总归要喝的,只是喝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他都这么发话了,颜妤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举杯和那人的杯子碰了一下,浅浅抿了一口,邱晋生一口干掉杯中酒。
林总笑眯眯看着他们,“听说晋生在学校里很受女生欢迎,不知小颜听说过他吗?”
颜妤笑着瞧了晋生一眼,然后用打趣的口吻对林总说:“你女婿长得这么帅,当然很受女生欢迎。只是可惜了,我们学校学生太多,我和他又不是一个系的,无缘听闻他的大名啊。”
林总颇有深意地对颜妤笑笑,转头对晋生说:“晋生啊,看来人与人之间得讲缘分,有句老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你说是吧?”
晋生点点头,不说话。
酒酣耳热之际,林总和刘又重拾谈判桌上的话题,继续就价格问题进行磋商。
她和刘打了个招呼出去上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想到包房里浓浓的酒味和烟味,她就胸闷不舒服,还不如待在走廊里透透气,呼吸点新鲜空气。
夜色已经笼罩大地,深蓝色的天幕在她的眼里是一抹神秘的色彩,远远近近的景物只见轮廓,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这一刻,她的心莫名感到空慌,对自己此刻站在这个地方感到不可思议。冥冥之中,谁做的安排,她怎么就来到了这里,与她的过去不期而遇?
正想着,包房的门微启一道缝,邱晋生从里面走出来,轻掩上门,一抬眼看见她的背影,愣了一下,然后径直朝她走过来。
颜妤感到背后有人走近,回过身?了他一眼,立即回转身,不再看他。
邱晋生站在她身后小声问:“颜颜,你还恨我?”
颜妤像是没听到,转身走向包房。
邱晋生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拖着她往门外走去。她拼命挣扎,他十指牢牢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她的挣扎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