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侃侃而谈,颜妤和她父母饶有兴致地听着。
“……中国人最讲究虚实与阴阳,人居环境也必须考虑虚实与阴阳的问题。在我们的设计理念里,尽量亲近大自然,景观设计中不要掺杂太多人工化的雕塑。在这种环境中才能维护生命的健康,获得心灵的宁静……”
刘永滔滔不绝说着,蓦地瞥见站在他身边的颜妤脸色有些异样。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帮人朝他们这边一路小跑过来。
他连忙举起手臂,对那些人做了一个请勿靠近的动作。那些人见了他的手势,明显一愣,接着,他们停下脚步,静侯在远处,时不时朝他们这里张望一下。
他们继续慢慢朝里走去,行到水岸边,清风徐徐,波光粼粼。
颜宏斌仰头沐浴着午后的阳光,不禁感慨道:“能住在这里,可以算是人生的终极追求了。”
话音刚落,章芝兰马上就说:“你想也不要想。今天托小刘的福,我们能进来看看就已经很不错了。”
刘永接口说:“伯父伯母想住在这吗?我……”
颜妤立即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提醒他要注意言辞。
他浑似不觉,继续说下去:“……觉得住在这并非难事。”
章芝兰说:“你们还年轻,有想法,觉得将来有能力住在这。我们老了,已经没什么想头了,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刘永还想说什么,颜妤赶紧说:“逛了这么久,我爸妈肯定累了,有没有地方让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下。”
“有,有,跟我来。”
他们往回走,迎面遇到那帮人,刘永又对他们做了一个请勿靠近的手势。
那帮人等他们走远一点,才亦步亦趋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回到停车的地方,走进那幢建筑物。
进去后,才知道里面是一个豪华会所。
他们点了几杯茶,坐在沙发上休息。
颜宏斌随口问:“小刘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颜妤一惊,心想,坏了,他只是高中毕业,不知老爸知道了会怎么说,会不会伤到他。
相比颜妤的惊惶,他很淡定地说:“我只有高中文凭,但我给管理学院的同学上MBA课程。”
颜妤吃惊地看着他,这人总令她感到意外。
“小刘是个通才啊,我刚刚还在想,哪所大学能够造就你。看来,还是社会这所大学能够培养人才啊。”
他谦虚地说:“人才不敢当,但凭兴趣做了点事。”
“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就是不上大学,也能无师自通。”
颜妤偷偷观察父母。见她爸妈看他的表情,神态和蔼,目光中饱含着赞赏。
她不由心花怒放,觉得他完全通过了她父母这一关
坐了一会,颜妤见他的出现令他手下的员工非常紧张,便跟父母商量着要回去了。
刘永挽留说:“别急着走,我们再坐一会,今晚就在这里用餐吧。”
章芝兰一听,连声说不用了。
颜妤也不愿留在这里吃晚餐。万一弄巧成拙,他再一次给老妈留下铺张浪费的印象,那就糟了。
她站起身说:“今晚我们自己烧点东西吃。走,现在就去小菜场买菜吧。”
他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勉强。
他们准备走了,颜妤见不远处一帮人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就说:“你去跟同事们打个招呼吧,感谢他们的招待。”
“那你们稍等片刻。”说完,刘永朝那帮人走去。
章芝兰看见刘永跟那些人一一握手,偶尔还停下来跟他们说两句,他说完话,那些人就点头哈腰,态度显得特别恭敬。
章芝兰忍不住对女儿说:“看小刘的派头,真像个老板。”
颜妤不置可否,只说:“是吗?这你也能看出来。”
章芝兰接着又摇头说:“知道他不是,所以我又差点看走眼了。”
颜妤偷偷笑了,老妈的眼光真不差,姜还是老的辣啊。
刘永驾车路过大门口,他摇下车窗,对那名仍惶恐不安的保安说:“小伙子,今天你的表现很好,坚持原则没有错,安保就需要你这样的。我跟你们的经理说了,像你这样的员工,可以给予嘉奖。”
那名保安听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今后好好干。啊。”
说完,刘永摇上车窗,驾车而去。
刘永在颜妤母女的指点下,驱车去她们家附近的小菜场。
到了小菜场,刘永陪颜妤她们去买菜,颜宏斌则去附近的学校取东西。
等颜妤她们买好菜回来,发现颜宏斌已经去而复返了。颜妤见她爸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刘永看,觉得很奇怪。她禁不住出言询问:“爸,怎么了?你这样看着人家,好像不认识他似的。”
颜宏斌轻咳一声,问:“小刘,你是刘永,对吧。”
看到颜宏斌的神情,刘永知道颜爸爸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他很淡定,点点头,说:“没错,是我。”
“难怪我说,你怎么这么面善,原来如此。”
站在一旁的颜妤和章芝兰被他们的对话搞糊涂了,追问他们:“你们在说什么?”
颜宏斌指着刘永对她们说:“几年前,我们学校的教学大楼就是他捐助重造的。”
颜妤和章芝兰闻言都吃了一惊。
颜宏斌接着说:“我见到他,总觉得在哪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刚刚回学校,看见橱窗里他和谭校长的合影,我才恍然大悟。”
章芝兰指着刘永:“你,你怎么……”
颜妤赶忙解释说:“爸,妈,不是他存心想隐瞒,是我,是我让他这么做的。因为姜阿姨家的不幸,让你们不相信有钱人。你们总觉得他们除了吃喝嫖赌外,就没什么作为了。妈,你还说,谁跟这种人生活在一起,肯定不会幸福。因此,我害怕你们戴着有色眼镜看他,就叫他暂且伪装成普通工薪族。等你们接受他后,我会将实情告诉你们的。”
听完女儿的话,章芝兰轻声责怪道:“这孩子,尽出馊主意。”
刘永赶紧说:“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如果我不配合的话,她想怎么做都是枉然,所以,责任在我。”
说完,他们的手不由自主交握在一起。看到这一幕,老俩口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
章芝兰沉吟片刻,说:“以前,是我太偏激了。其实,钱多钱少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品质,但钱怎么用,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品。今天相处下来,小刘人很好,颜颜跟你在一起,我们很放心。”
与来时的忧心忡忡,忐忑不安,沉默寡言相比,返程的路上颜妤显得特别怡然自得。
她兴高采烈地说:“我们的关系能得到我爸妈的认可,与你捐建教学楼的举动密不可分。你的善举让我爸妈非常直观,非常清晰地了解你这个人,这比我在我爸妈面前不断夸你更有说服力。”
他嘴角噙着笑,目光看着正前方,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神态比她要淡定许多。
隔了一会,他才说:“其实,我捐建教学楼,既不是为了要得到你父母对我的认可,也不是为了得到社会上其他人对我的认可,而是,”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为了得到你的认可。”
此言让她很诧异,他的这句话是不是一句玩笑话?她对他从来都是认可的,哪需要他弄这么大的动静来证实。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神情中读出答案。
过了一会,他对她说:“其实,我赚到第一桶金后,一直不间断地做慈善,只是,我从不张扬,向来比较低调。我们分手后,我听了杨奕说的那些话,心里很不好受。从那时起,我开始高调做慈善。捐建教学楼的举动,其实是我的私心在作祟,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即使我们分手了,我也不愿意你那样误解我。我知道这所高中是你的母校,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返校时,看到这幢建筑物,知晓它的来历后,还能想起我,从而明白我并不是杨奕说的那种人。”
这娓娓道来的话语听在她耳里,激起她心中阵阵涟漪,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竟也有犯傻的时候。看来,当时,他受到的伤害并不比她小。
此时,她真想紧紧抱住他。但很快,她按捺住了。他正在开车,她这种举动带来的后果太危险,不值得尝试。
她只得岔开话题,以缓解她难以平复的心情。
“这次出差,听董总说,公司今后拿地可能会比较困难,是这样吗?”
他的神情很平静,语气很平淡地说:“你不用担心这个。自2005年房地产持续调控以来,受地根,银根收紧和地价上涨影响,国内二级土地交易市场也很活跃。所以,我们可以两手抓,一手通过招拍挂,从公开市场拿地;一手进行二级市场的项目收购,股权投资及合作。尤其是第二种方式,我觉得完全可以成为公司的投资常态。”
“哦,是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他言谈中提到投资,这又令她想起一件事。
“你怎么送那么贵重的礼物给我爸。”
他轻描淡写地说:“还好,并不贵重。”
“以后,你要送贵重物品给我的家人,先得告诉我。”
“如果这次我先知会你,你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当然是拒绝。”
“所以啊,明知道你的反应是这样,你说,我还会告诉你吗!”
她望着窗外沉默不语。好半天她才艰难开口:“那个时候,我爸病了,我很需要钱。因此,在经济上,我接受了你的帮助。可内心,我一直耿耿于怀。我一直搞不清楚,我对你的感情,有没有夹杂着其他元素。现在,我不想跟以前一样,感情问题还要与经济问题夹缠不清。我只想让我们的关系纯粹一些,千万不要再掺杂其他东西进去。”
听了她的这番话,他沉默了一会,说:“我希望你不要和我撇得太清,我那时就说过,你应该把我当亲人来看待。在经济上,你如果老和我斤斤计较,那就太见外,太生分了。艺术品的投资价值包含两种价值,一是收藏价值,二是鉴赏价值。你父亲难得这么喜欢,懂得鉴赏,我为何不让这件艺术品充分体现它的价值呢!”
他说完,看着她问:“我说的这些,你理解吗。”
在他目光的注视下,终于,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过于平静安逸或者忙碌不堪都会让人恍惚,浑然不觉时光已经从自己身边悄然流逝。
转眼,又到年底。
坊间,一则报道突然横空出世,披露宏扬集团最近几年伪造财务报表,骗取银行贷款的内幕。一时间,宏扬非常被动地陷入“造假门”事件中。与“贿赂门”不同的是,该文章的作者扬言文责自负,丝毫不惧怕惹上笔墨官司,由此可见,其报道的真实性不容小觑,甚至从作者的态度上可以推测,该名作者的手上应该掌握了极为有利的证据,所以,他的态度才会这么嚣张。
宏扬集团的高层连续几天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如何消除这篇报道带来的不利影响。
当前,最高决策者最为担心的是,年关将至,各地子公司按时将银行贷款归还后,还能不能从银行再次取得贷款。
尽管这种忧患意识客观存在着,但此担患意识只局限于高层内,它丝毫没有影响整个公司中下层员工的士气,公司的业务还是按部就班在进行着。
颜妤从外地出差回来,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跑到杜晓薇那求证。
杜晓薇告诉她,作为高负债运营的房企,由于土地出让金等方面资金投入过大,往往在房产开发前期,会面临流动资金不足的问题。所以,集团下面有些子公司明知财务报表造假违规,但仍是做了手脚。对此,集团公司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因为,只要房产进入预售阶段,资金很快就能回笼,按时归还银行贷款没有任何问题。
一直以来,公司从没有延付过一笔到期银行贷款,借款还款一套程序做得顺溜,这次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有人会挑出这件事来做文章。
杜晓薇讲完,非常肯定地补了一句:“一定有人瞄上我们公司了,存心想搞垮我们公司。”
“谁?谁会这么做?”
“竞争对手呗,还能有谁。”
这天深夜,颜妤一直没睡,一心等他。
刘永很晚回来,见她还没睡,很意外。
“以前口口声声说要在十一点之前睡觉的人,怎么到这个时候还不睡?难道你现在就不怕老得快!”
他仍记得以前的事。弄得她看不懂了,此时,他竟然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
“我这不是为你担心吗。”
“你用不着为我担心。企业运营过程中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本来一件小事,因为你的担心,我反而觉得沉重许多。再说,担心解决不了问题,关键是要找到解决问题的钥匙。”
“你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
“你能告诉我吗。”
“这么晚了……”
“你不告诉我,今晚我哪睡得着。”
“那我简单说一说。这次事件最受影响的是资金链。如果银行由于此次事件拒绝放贷给我们公司,那我们公司将和第三方理财机构合作,采取新的融资方式,以解决公司流动资金不足的问题。”
“这样做行得通吗?”
“当然行得通,只是这种方式比银行贷款融资成本高。对公司来说,这只是备用一招。你放心,我们公司的信誉一向很好,这些银行不会全都拒绝放贷给我们。”
听他这么说,她立刻放心了。
今年,颜妤和刘永相携回她老家过春节。相比上一年过节时的形单影只,冷冷清清,今年她就过得格外充实和热闹。
应酬往来间,他的出现,为她和她的家人增添了不少风光。
面对亲戚们的热捧,颜妤表现得很淡定,她觉得,一个人内心的幸福比外在的风光更重要。
这天午后,颜妤和刘永出去闲逛。东走走西看看,无意中,逛到了中学校门口。
她兴致高涨,提议要进校园看一看。
跟门卫打过招呼后,她牵着他的手走进校园。
她离开这所中学已经有十几年了。校园的景致在这期间发生了不少改变,能跟她记忆中的景物重叠的已经不多了。
她正暗自感叹着,听见他说:"我听说,你以前在学校里很风光啊。"
她微笑说:"真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风光过,我只记得一些糗事。"
他很感兴趣,立即问:"什么糗事,说来听听。"
"比如说,我参加长跑比赛时,跑到一半我的鞋带松了,我一边跑心里一边纠结,是停下来系好鞋带再跑,还是就这样坚持跑到终点。"
"那你当时是怎么选择的?"
"无所谓怎么选择,反正当时我很沮丧,因为无论我怎么做结果都是输了。那时,我只懊悔自己准备不够充分,犯了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是我的话,就系好鞋带再跑。因为一样是输,至少下半程我可以跑得轻松一点,输得舒服一点。"他说完,侧头看着她说:"时隔这么多年,这点小事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可见你碰到的糗事实在是太少了。"
她侧头想了想,说:"还有一件。那是我刚读高一的时候,有天轮到我值日,等我和同学扫完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作为班干部,自然要发扬风格,让其他同学先走,最后留下我一个人去倒垃圾。结果,我在僻静处撞到一对高年级的同学在拥吻,现在想想可能没什么,可当时,我既震惊又害羞。他们也受到惊吓,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跑了。这件事又让我纠结了。此后几天,我老是想,要不要把这件事汇报给老师。"
他听这,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后来,你跟老师汇报了吗?"
"没有。他们长什么样我都没有看清楚,所以,就不了了之了。后来,我跟你在一起,感受到那种战战兢兢,怕被别人撞见的心情。我庆幸自己还好没那么做。他们那么年轻,俩个人偷偷摸摸在一起,内心的压力已经很大了,如果还要承受外来的压力,后果不堪设想。"
听她讲完,他低着头走了一段路,才哑声说:"那时,我是不是令你很失望。"
"那种心情不是失望,是难过。我总觉得自己是美珍的替代品,哪天美珍醒了,我们的关系马上就结束了。"
他惊异地掀起眉毛:"你怎么那样想?你怎么可能是替代品呢。"
她也很诧异:"我真的不是吗?"
他很肯定地回道:"绝对不是。"
"可是,那个时候我一直这样认为,为此,我还掉了不少眼泪。"她不好意思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语气沉重地说:"我和美珍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一直以来,我很感激她,要不是她,我的眼界不会打开,说不定我现在还待在农村里。只是,除了感激,我和她之间真的没有共同语言,她说的我没兴趣,我说的她又听不懂。我探亲回家,很快就会觉得无聊。她出事后,我出于自责内疚,总想为她多做点事,以弥补心中的愧疚感。我的这种行为,也许在旁人看来,显得情深意切。可我知道,我只是负疚,感觉欠她良多,我还她再多都是应该的。"他说到这,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对我来说,你是不同的,我不会把你当作某人的替代品。"
从学校出来,经过一个书报摊,颜妤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她不由得频频朝那看去,欲言又止。
他觉得奇怪,也跟着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你想说什么?”
她摇摇头,强忍着不说。
“看你的样子,心里肯定有事,你还是说吧。”
“她,”颜妤指着不远处一张靓丽的大头像问:“恬菲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看了那张大头像一眼,说:“这个,我不方便说,但我保证,她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的说辞令她很不满,她使劲甩开他的手,一个人闷闷不乐往前走。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不再做更多的解释。
他们一前一后默默走着,她路过花店,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喜欢什么花?”
他在她身后殷勤询问。
她没理他,继续往前走,但只走了几步她又折了回来。
“老板娘,这里有没有一种黑色的花,外形看起来像百合,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谁会进那种花,卖不掉的。”
“为什么?”
“这种花的花语是无法预知的爱与死亡,这不是诅咒人嘛,谁会买来送人呢。”
“哦,”颜妤听了脸色发白,说了声“谢谢”就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