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可以安排你下午做手术的,但是我考虑了一下,怕你不太清楚手术的注意事项,所以我将注意事项列了张单子,你认真看看,明天一定要做好准备再来,免得出意外。”
“哦。”
胡晓晴应了声,顺手翻了翻报告,果然发现里边夹着一张不大的纸张。拿出一看,见上边除了写手术前的注意事项外,还写了术后恢复的注意事项,甚至还附上了如何进补的食疗方,很是用心。
“谢谢你,徐医生,不过你的字还挺漂亮的呢。”
胡晓晴看着那张写满字的纸,笑着说:
“我一直以为医生写的字是天底下最难看的,可是你的字却很好看呢,和别的医生不一样。”
“是吗?其实医生也是能写好字的。”
徐至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胡小姐,你千万要按照上边写的去做,因为以后我们还有一场持久战要打,所以你一定要加倍保护好你的身体。”
“知道了。”
胡晓晴将纸折成了小方块,放进口袋里,然后拍了拍,对徐至臻说:
“我把它放好了,回去一定照上边说的做。”
她的这个动作很孩子气,胡晓晴她自己也知道。按她以往的脾气,无论在谁的面前,她都是绝对不会这样的动作的。可是不知怎么的,惟独在医生面前,她就是想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一定会做到的决心。
“那就好。”
徐至臻放心了,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继续交代说:
“手术安排在明天早上九点,还是在这里,我会先过来等你,记得一定要准时来。”
“先过来等我?徐医生打算明天还陪着我来吗?”
徐至臻的话让胡晓晴微微有些诧异:
“可是……”
“可是什么?”
徐至臻扬起一边的眉毛,问道。
“没有,我只是想说,徐医生明天不用来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胡晓晴垂着头说:
“这本不该有徐医生什么事的,可是徐医生你却这样帮着我,我已经够过意不去了,所以手术时你就不用来了,这手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应付得了的。”
“过意不去?这手术虽然安全系数比较高,可是还是有风险的,所以医院才会要求必须有人陪护。”
徐至臻对她的话有些不满:
“而且你现在并非只是做人流而已,你别忘了你的病,要是你万一出了事,身边连个帮你联络家人的人都没有,那该怎么办?”
“呵呵,有谁会老想着自己出事啊?”
胡晓晴扯了扯嘴角,说出了真心话:
“其实我是觉得,我与徐医生非亲非故,却要你陪我来做这种手术,是根本没道理的。所以,如果非要有人陪才可以做手术的话,我会找人来的,徐医生你就不要来了。”
“找人来?你找谁来?”
见胡晓晴一味地拒绝自己的好意,徐至臻忽然有些生气了,一生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难道是你远在外地的母亲,还是找着你想要拿回你治病钱的丈夫?如果没有人陪,我陪你来又能怎么样?你是我的患者,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既然我都陪你来做检查了,”
“徐医生?”
胡晓晴没料到徐至臻会因为她的话而生气,不由得瞪大了眼看着他。同时也有些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外地?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前夫向她索要了之前已经支付了的治疗费?
不过当她看到徐至臻的手里被她摔坏的手机后,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看这情况不用多说了,徐至臻一定是听到她打电话时的内容了。而胡晓晴也忽然明白了,之前徐至臻看着自己的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眼神,是充满怜悯的眼神,分明就在告诉她,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健康的自己,是个多可怜的女人!
胡晓晴忽然觉得自己很受伤。
虽然因为自己的生长环境不大好,从小时开始,胡晓晴就受过不少人的白眼,也受到过诸多无理的对待,可当她第一次从徐至臻的眼中看到怜悯之色时,但她却发觉自己宁愿承受陈家的人羞辱,也不愿意被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
因为鄙夷、不屑的视线只会让她愤怒,进而让她更加发奋进取。而怜悯,特别是徐至臻眼中的怜悯,却如一把利刃,将她暗藏心中的、最不堪的伤口再次残忍地划开,鲜血混合着脓血一并流出来,那疼痛,甚至比第一次受伤时还要痛。
原来她也沦落到要让人同情的地步了啊。
“原来徐医生你是在担心这个?”
胡晓晴自嘲地笑笑,问道:
“可是徐医生,我什么都没与你说过,你又怎么知道我的事?”
“啊,对不起。”
徐至臻见胡晓晴的脸色变了,这才发觉失态了,忙连声道歉:
“对不起,我只是……”
不过他只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一激动,竟然把之前他无意从胡晓晴的电话中听来的事给全说了出来,又见胡晓晴受伤的表情,更是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呵呵,徐医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两人之中,胡晓晴先恢复了常态,她眨了眨眼,微微笑起,想要缓和僵持的气氛。
徐至臻却还是觉得很抱歉,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而且他越解释,他就越感到难堪。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像极了他最讨厌的那种喜欢窥探他人私事的人,真是太失态了。
不过被人误解,徐至臻倒还觉得无所谓,他只在意的是,当听到他说出那番话时,胡晓晴流露出的受伤神情。那神情,才是最让他无所适从的。
不过徐至臻虽然知道自己就算解释也无用,但有些事,还是必须解释的:
“对不起,胡小姐,我不是故意听你打电话的,我只是……”
“呵呵,徐医生你不用解释的。徐医生你是好人,你这么做是关心我,我很感谢你的。”
胡晓晴一语打断了徐至臻的话,微笑着说:
“可是徐医生与我之间,除了医生与患者的关系外,并没有别的关系了,所以手术的事,还是由我自己解决吧。”
“胡小姐……”
“徐医生,就算我拜托你了,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徐至臻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胡晓晴却不让他有机会:
“手术我会自己去做的,今天多谢你了。”
“可是……”
“徐医生,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胡晓晴歪着头看他。
“可是……”
徐至臻发现自己除了会说“可是”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瞥了眼手中的手机,勉强找了个理由:
“那这手机……”
“啊,我都忘记还有这事了,谢谢你,医生。”
胡晓晴接过他手里的手机,转身走向墙角,将它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这个手机,是她与陈英明在一起时,陈英明送给她的情侣机。而现在,她再也不想看到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任何东西。
所以,她要将她与陈英明的一切,全都扔进垃圾桶里……
当徐至臻再一次见到胡晓晴时,已是在做完术前检查的两周后。
因为就在他不慎失言后的第二天,虽然前一天胡晓晴已再三申明不要他的陪护,但他还是不死心地在妇产科的候诊室里等了整整一个上午,可是胡晓晴始终也没有露面。而在此后的时间里,他从王主任那里得知,胡晓晴一直就没来医院动手术。
直到这时,徐至臻才彻底明白了自己的那番话,将胡晓晴伤得有多深,以致于她要这样的避开自己。
他不该那么说的,更不应该以那样的借口伤害她的。
徐至臻很是后悔,其实他并不想那么做的,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他又该怎么办?胡晓晴这样避开他,如果只是一时生气,他倒也没什么。可是他担心的是,胡晓晴就这么躲着他,永远消失不见了。
如果只是躲着,消失不见了,也不是徐至臻最害怕的。他最害怕的事,还是胡晓晴的病情。
她到底有没有动手术,是否会因自己之前那些行为,而又想放弃治疗了?
在胡晓晴消失了的两周里,这个猜测就一直藏在徐至臻的心中,久久难以释怀,直到胡晓晴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所以当他再次看到胡晓晴站在诊疗室前,仰着头,安静地看着墙上贴着的宣传画时,他惴惴不安的心,才终于安定了点。
“胡小姐――”
徐至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胡晓晴面前,叫了胡晓晴一声,却又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啊?徐医生。”
听到声音胡晓晴回过头,见徐至臻正看着自己,微笑着向他打招呼:
“我又来了。”
“啊,哦。”
胡晓晴的平静,反让徐至臻更加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忍不住问起他心里最关心的事:
“可是那一天,你为什么没来医院?我,我等了你一上午,你都没有来。”
“那一天?哦,徐医生说的是手术那一天吧?”
胡晓晴想了想,反问道:
“可是我已经说了,手术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不需要再麻烦徐医生的。徐医生你又为何要在那里要等我呢?”
“啊,我知道,你是说过了的。”
徐至臻有些心情低落,他自然也知道胡晓晴说那些话的意思,可是他就是无法克制住自己不去关心她。更何况,比起两周之前,胡晓晴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人似乎也憔悴了不少,这让他更加担心她的身体:
“那手术,做了没有?”
“呵呵,徐医生,我不是说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吗?”
像是知道徐至臻一定会这么问一般,胡晓晴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要是我选择留下孩子,那么今天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其他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那……”
得知胡晓晴拿了孩子,徐至臻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又立刻担心起她的心情是否因此而低落,毕竟对一个女人来说,拿了孩子这种事,对她们的心理,都要造成不小的冲击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直接那么问,犹豫片刻后,他结结巴巴问起了之前给她的那些注意事项:
“那么,我,我那天写给你的……写给你的那些注意事项,特别是术后的,你,你都认真了没有?”
“啊,说起这件事,我真还得多谢徐医生。因为有了那张医嘱,让我省了不少的心。”
胡晓晴微笑地答谢:
“因为医生的那些食疗处方,我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还想着再来医院时要多谢医生的,可是一和医生说起话来,就忘记了。真是谢谢医生了。”
从今天遇到徐至臻的那一刻起,胡晓晴就在刻意疏远他,但惟独这句“谢谢”却不是客套话,而是发自于她内心的感谢。
因为在她打掉孩子后的几天时间里,她的心情一度不可抑制地落入了低谷,更是想就此放弃治疗。可就在她觉得生无可恋,想要放弃一切的时候,却无意看到了徐至臻为她写的注意事项,让她猛然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所以今天,她才会又站在这里,而不是选择逃避。
“哦,我写那个也不是为了要你谢谢的,只要你有认真照做就好。”
听胡晓晴这么说,徐至臻算是彻底放心了,可是在放心了的同时,他又感到有些微的失落。
因为他写那些注意事项时,并不是为了胡晓晴的那句感谢的话的,并且他也不是傻子,只消几句话,他就能察觉到胡晓晴对他疏远的态度,这不能不让他感到郁闷。
这这种难以解释的郁闷中,他低头侧过身,绕过胡晓晴走到诊疗室门前,在推门之前,他刻意避开了胡晓晴的视线,冷淡地说:
“既然你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那你今天就去办住院手续,准备手术吧。”
但胡晓晴却在这时叫住了他:
“等一下,徐医生。”
“怎么了?胡小姐?”
徐至臻不得已看向胡晓晴。
“等一下,徐医生。”
胡晓晴还是微笑着,对徐至臻说道:
“在住院之前,我有件事,想要向徐医生咨询一下。”
医院病房里,胡晓晴坐在最靠窗户的病床上,双眼看向窗外,沉默不语。
一名护士推着派药车从外边走了进来,见她着样子,眉头一皱,走到她身前,捺着性子劝道:
“这位病人,请您换上病号服好不好?这样比较方便做检查。”
“可是检查不是要到下午才能做吗?”
胡晓晴眼睛依旧看着窗外,冷淡的语气,摆明了自己不合作的态度:
“你放心好了,在做检查之前,我会换好衣服的,现在你就当没看见好了。”
“可是,医生开的药,您总该吃吧?”
护士无奈地转头,看见床头小柜上动都没动的小药瓶,出于职责,又劝说道:
“您这样不吃药,是不行的。”
“药?啊,我知道了。”
胡晓晴也转头看了眼小柜上的药,然后又像无事人一般,又将头转向窗户的方向,冷漠地应付道:
“放那里就好,我待会儿会吃的。”
“可是……”
“好了好了,我都说我会吃了。”
胡晓晴不耐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这么罗嗦?”
“……”
胡晓晴的不配合让护士很是无奈,而自己只是尽职责劝说她而已,却无端招来她的恶言恶语,这让小护士也有些生气了。
因为从胡晓晴昨天住进病房起,她不但不愿意换病号服,就连发给她的药,她也拒绝服用。今天就更是过分了,从早上开始,她就只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谁来和她说话,都不大不爱搭理。
而就为了胡晓晴吃药和换衣服这事儿,护士们也都轮流来劝了她好几回,可是对那些来劝说自己的护士,胡晓晴总是露出这样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就算脾气再好的人,老对着这么个软硬不吃的人,到了最后也会受不了,更何况是她们这些原本工作压力就很大的护士呢?
所以,虽然胡晓晴住院的时间还很短,但现在在她们科室,已经没人愿意负责这个难缠的病人了。而她也不是自愿负责胡晓晴的,可谁让她是最近才进医院的新护士呢?
小护士越想越头大,就在她懊恼着该拿这个坏脾气的病人该怎么办时,有人开口拯救了她:
“那衣服她不想换,那就先别换了,那些药暂时不吃也是可以的,她不吃也就算了,不用催她了。”
小护士一回头,看到徐至臻正站在自己身后,心情顿时好了一些:
“徐医生。”
“好了,小陈,别放在心上。”
徐至臻沉稳地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说:
“你接着去发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是,徐医生。”
因为徐至臻的话,小护士瞬间得到了解脱,忙转过身,像是逃跑一般推了车就走。
而胡晓晴也在这时侧过头来,看着小护士离开的背影,而后还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防备地看着徐至臻,像是防备着他做出对自己不利来的事似的。
“放心吧,胡小姐,我不是来劝你换衣服的,更不是来劝你吃药的。”
然而对于胡晓晴的不合作的态度,徐至臻却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他只是温和地笑着询问道:
“我只是来询问一下,胡小姐,你的身体是否有哪里感到不太舒服?”
“不舒服?我哪里不舒服,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这还要问吗?”
面对徐至臻的问话,胡晓晴还是一副软硬不吃,冷冰冰的态度。
“胡小姐,我虽然知道你的病情,但病情是不断进展的,而病情也会通过身体表现出来,对于你身体现在的情况,还是你自己最熟悉的。”
徐至臻依旧是不温不火,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只见他手上拿着个硬皮的文件夹,他打开后,又从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把笔,拉开一副“你不合作,我也必须问到底”的架势,执意说道:
“如果真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胡小姐你最好及时说出来,这样我也好因此判断病情。这都是为你好,还请胡小姐按实际情况,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知道我哪里不舒服?我全身都感觉不舒服。”
胡晓晴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从住到这里来后,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我这样回答,可以了吧?”
“是吗?胡小姐你觉得浑身不舒服?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能就需要好好检查一下了。”
徐至臻低头,在查房记录上写着些什么:
“那下午的检查,就做全身检查吧。“
“全身检查?”
听了这句话,胡晓晴一直不变的冰冷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慌乱:
“之前你不是说只要做几项检查就好了吗?现在怎么又说要做全身检查了?”
老实说,自打胡晓晴打定主意要治病起,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决定不再害怕任何事,一心一意地将自己的病治好就是。
可是决心归决心,等到真进了医院,她还是被各项纷繁的检查给吓到了。从小到大,她就没怎么进过医院,平时除了学校组织的身体检查之外,就再无任何关于检查的事了。
而这几次,一进医院便被告之,要做这样那样的检查。从之前的**检查,到后来人流手术的常规检查,还有昨天入院前的检查,都让她烦不胜烦。
所以这一路检查到现在,胡晓晴只觉得只要一听到“检查”两字,自己就头疼死了,而徐至臻现在却无端她做全身检查,这不是在故意为难她吗?
“可是胡小姐不是说你全身都不舒服吗?”
见胡晓晴因自己的一句话而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徐至臻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些可爱。
之前在陪她做检查时,他就已经发现这个女人很怕做身体检查的弱点,所以他只随便说说,吓唬吓唬她的,可没想到他的一句话,竟然能让眼前这个看似精明的女人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这让他之前因她而郁结的心情,顿时开朗了不少。
“可,可,可是――”
胡晓晴眨着眼,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解:
“我那只是……
“怎么不是了?我刚才问你哪里不舒服,你说你觉得浑身不舒服,这可是大问题,要是不及时检查,会出大麻烦的。”
徐至将手背到身后,臻煞有介事地作出严肃的神情,可是他一看到胡晓晴的神情,嘴角却不听话地使劲想往上翘起,这让他的表情变得很不自然:
“既然感到全身不舒服了,那当然要做个全身检查,如果有其他的毛病得赶紧查出来,免得影响治疗啊。”
“什么?”
胡晓晴觉得有些异样,直到看到他上扬的嘴角,和那故作严肃的不自然的表情,这才察觉出徐至臻刚才说的话,只是在作弄她而已,不由气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