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乱说话,少造口舌业债。”
“我句句真言,从不打诳语,你别给我安莫须有的罪名。”她拽开了靳北笙捏着她后脖颈的手,打开卧室门抢先跑了出去。
一出去,就开始和靳奶奶告状,说靳北笙欺负她。
靳北笙无奈叹气,他走到客厅坐下,和奶奶问了好,不出所料,又被奶奶不问缘由的好一通批评,他看着林清浅得意洋洋的笑脸,竟也莫名觉得好笑。
这个小朋友是会什么变脸术吗?
前一秒看着他时,还在炫耀奶奶就是偏爱她,后一秒,奶奶一看向她,立刻又换上了一副委屈巴巴的乖巧样子。
靳奶奶也是有意思,聪明了一辈子,硬是没看出来林清浅有两副面孔。
或许这就叫做,因为偏爱,所以怎么看都带着一层滤镜,怎么看怎么好,而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她都会被偏爱。
林清浅听够了靳奶奶数落靳北笙,满意的转移了话题,靳奶奶和她聊起了自己最近在看的电视剧,聊着聊着问道:“浅浅最近在看什么剧啊?”
林清浅看着靳北笙一字一顿道:“《西游记》。”
靳奶奶愣了一下:“这时间是有点儿久了,不过经典就是经典,现在很多剧都没有以前的好看,那服化道啊,台词底蕴,演员演技都比不了,浅浅要是喜欢《西游记》,等你病好了和奶奶回家,奶奶让人把家里收着的那套典藏版的书找出来给你。”
“谢谢奶奶,我尤其啊,喜欢这本书里的三打白骨精,女儿国,蝎子精,杏仙,金鼻白毛老鼠精,还有玉兔精,孔雀公主的故事,我觉得这些章回都十分精彩。”
靳奶奶嘶了一声,皱起了眉头,她看看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靳北笙,又看看意味深长的林清浅,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吃过午饭,靳奶奶临走时,把靳北笙叫到了一边,语重心长的嘱咐道:“不许欺负浅浅,她年纪小,你要多包容,多照顾。别总揪着契约的事不放,她能喜欢你,也算是咱们靳家高攀了,你要是不好好珍惜,以后可有你哭的时候。”
“我知道了,您放心。”
“还有那个什么姓徐的姑娘,再或者如果你在外面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都赶紧给我处理了,如果再冒出个小五小六出来,我不管你今年几岁,都照揍不误!”
“没有别人。”
“没有最好,你要是敢有,腿给你打断!”
送走了靳奶奶,林清浅凑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问道:“你还有小五小六啊?玩得挺花呀!”
“没有。”
“真没有?你告诉我,我肯定不吃醋,如果合适的话,说不准我会忍痛割爱,成全你们,我很大度的!”
靳北笙顿住了往书房走的脚步,凝起眉头:“我是什么物品吗?还能让来让去的。”
林清浅快走了一步,转身面向他,挡住了他的去路,她踮起脚尖,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所以,你是承认,你是我的了?”
靳北笙语气淡淡:“幼稚,放开。”
“我不,要抱!”
“自己走。”
林清浅努力点了点脚尖,搂着他脖子的胳膊也又收紧了些:“抱!抱抱!”
“别对我撒娇。”
林清浅撇了下嘴,清了清嗓子,故作语气生硬的重复了一次:“抱!”
靳北笙算是拿她没办法了,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林清浅把下巴垫在他肩上:“就这么过一辈子吧。”
她原以为靳北笙会像之前的很多次那样,不会理会她的小声感慨,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回了句:“以后再说。”
林清浅起身和他对视,惊喜道:“你松口了!”
靳北笙把她的头按回自己肩上:“别挡着我看路。”
“我就知道你会松口。”
“等你后悔了再说。”
“什么意思?”
靳北笙走进卧室,把她放在床上:“意思就是你会遇见更好的人,然后后悔现在的决定。”
他拉过被子,帮她盖上,又掖了下被角:“别总把一辈子挂在嘴边,换个人说不定他就信了。”
“才不会!我就是要你,只要你答应和我过一辈子,我就会永远选择你!真的!”
靳北笙站直身子,看着她满脸真诚的模样,笑了笑:“睡一会儿吧,梦里什么都有。”
“靳北笙,我真的会永远选择你!”
靳北笙没理她,转身敛了笑,离开了卧室。
他信林清浅当下说的是真话,可他不信在这个世界上,会有谁永远选择谁。
……
他跪坐在佛前的蒲团上,轻捻着手里的菩提,垂眸,低声念着静心的经文,可越念,心就越是难以平静。
他回想起了六岁那年的梅雨季节,南城下过的那场大雨。
那时,他们一家刚搬来南城不久,明面上的说辞,是靳爷爷从京城的高位上退下,想陪靳奶奶一起回故乡养老。
可实际上却是他们一家为了带靳北笙那个患有先天不足之症的双胞胎弟弟靳砚辞,来南城找有名的老中医求医治病。
靳砚辞是他们一家这么多年来一致缄默不言的秘密,因为每每提及,大家都会为他的早夭而伤心。
日子久了,自我欺骗的时间长了,就连靳家人自己都信了,家里从来只有靳北笙一个孩子。
靳北笙记得很清楚,靳砚辞夭折的那天,他在上学。
放学后,因为等不到司机来接,又记得妈妈说今天要去医院看弟弟,所以想着长辈们可能是把他忙忘了,于是也不再多等,撑着小雨伞就自己往家的方向走。
可风雨太大,还没等到家,伞就被吹走了,他回到家时,浑身湿漉漉的,家里除了负责做饭的保姆阿姨,一个大人都没有。
他不哭不闹的上楼,洗澡,换衣服,把淋湿的书本摊晾在地上,拿出新的作业本开始写作业。
一直到作业写完,书本干了,他也安安静静的吃了晚饭,家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晚上,他发起了高烧,烧了一整晚,晕晕乎乎的。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时,只见妈妈红肿着双眼,坐在他床边,他起身想要向妈妈寻求安慰,可谁知妈妈在抱住他后,竟哽咽着道:“为什么明明是双生子,你却不能替你弟弟承担病痛?”
“妈妈……弟弟……”
“北笙,你没有弟弟了,以后都没有了……”
靳北笙抬头看她,只见她神情哀伤,不知为什么,他当时觉得,如果上天能给妈妈一个机会,放弃他,让弟弟活着,妈妈怕是也会果断答应。
不是他多想,而是他的这场感冒,妈妈是真的不在意,甚至还说:“你只是因为淋雨感冒了,而你弟弟是夭折了,生病了就吃药,男孩子矫情什么啊?”
……
因为妈妈实在走不出丧子之痛,一看见靳北笙又会忍不住想靳砚辞,所以在靳北笙十岁那年,爸爸给他联系了国外的寄宿制贵族学校,据说有不少名人都曾在那里就读。
然后不顾他的反对,将他送出了国。
每年只回来一次,也不一定能赶上年节。
最开始的几年,只有爸爸和奶奶每年会去看他两次,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妈妈才第一次去看他。
他以为妈妈终于走出了弟弟夭折所带来的伤痛,可没成想,临别时,妈妈却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带着你弟弟那份一起努力。”
再后来,他青春期叛逆,妈妈每次接到他打来的电话,都会感叹一句,如果砚辞还在,一定能比你做得更好,更优秀。
在国外的每一年生日,他都没有接到过家人打来的电话,他明白,他的生日也是弟弟的生日,是家人一起怀念弟弟的日子,从弟弟夭折的那天开始,他就没有理由再过生日了,至少在家人面前是这样的道理。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些年,他在明面上,不敢行差踏错半步,谨小慎微的如父母的期许那般,带着弟弟那份活着,终于是活成了连家人都不敢亲近他的冷漠样子。
许是他自己强大了,也许是父母的年纪大了,他们不再像以前那般严苛,可最好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慈眉善目的想要粉饰太平,补救和他的亲情,又有什么用呢?
他从来都不是父母的第一选择,也不是任何人的,就连活着都要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生命重量,所以他不信人心,更不信感情,也没有人,炽热且真诚的爱过他,所以纵使他贪图林清浅的喜欢,却也不敢真的靠近她。
他怕喜欢来得太容易,走得也会太快,最后只能留下自己独自伤情。
他就像是一只蜗牛,面对感情胆小到只敢背着自己沉重的壳,为了自我保护,稍有不对,就忙是缩回壳里。
二十多年过去了,知道他有个双胞胎弟弟的人少之又少,就连家人都快忘记了,别说林清浅不知道,就连林漾都不曾听长辈们说过。
可他手臂上的那朵代表弟弟的莲花纹身,却还在提醒着他,午夜梦回,妈妈曾说过:“为什么明明是双生子,你却不能替你弟弟承担病痛?”
妈妈总是更怜爱弟弟,林清浅也会遇见比他更好的人。
事实总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