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雨后,庄园的枫树林里,林漾背着鱼竿,提着一只红色的水桶,跟在靳北笙和孟迟身后,一边走一边看着手机傻笑。
“林漾,你能不能走快点儿?”孟迟回头叫他:“你在看什么呢?笑成这样。”
林漾把水桶的提手挂在手腕上,迅速回了条消息,他收起手机,朝靳北笙和孟迟快走了几步:“我妹妹,小丫头让我给她买个包,再买点儿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过年带回去。我问她要钱,她说没有,先欠着,等她今年领了压岁钱再说。”
“不就买个包吗,买就买呗,又不是什么大钱,亲兄妹还明算账,瞧把你抠的。”孟迟笑着推开了林漾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要什么包?我给她买。”
“嗐,逗小孩玩呢,我就想多听她撒撒娇,叫我两声哥。像你们这种没妹妹的人,肯定不懂。不过,孟哥,你要是这么大方的话,我可就开口了,我上周刚看上了一辆车,要不您考虑考虑,给我买了?”
孟迟瞥了他一眼:“你也是好意思开口。”
林漾挤到孟迟和靳北笙中间,抬起胳膊揽住他们的肩膀,他朝靳北笙靠了靠:“北笙,就咱俩这关系,你考不考虑给我买辆车?买了你先开,你玩够了,再送我过过瘾。”
靳北笙冷漠回道:“不考虑,没钱,而且赛车有风险,你别胡整,老实点儿。”
林漾指着靳北笙冲孟迟道:“老孟,你听见了吗?这人说他没钱,靳北笙居然敢说自己没钱!”
孟迟嫌弃的推开打在自己肩上的水桶:“如果是你妹问他要,说不定他就有钱了,你嘛,年纪不小,长得也不可爱,还是个大老爷们儿,要啥,我都说没钱。况且,北笙说的重点是钱的问题吗?他是想告诉你,赛车有风险,让你老实点儿,别什么危险做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漾打断了:“二位哥哥,别唠叨了,说回我妹,你们又没见过她,怎么知道她可爱啊?”
“你长得人模狗样,你妹肯定美若天仙,这还用说?”
“嘿,这怎么她是美若天仙,我就是狗了?”
孟迟和靳北笙对视了一眼,笑着推开了林漾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儿到湖边,你可以好好照照。”
“损我是吧!孟迟,你完蛋了!”
秋日风凉,三人在湖边挑好了钓鱼的位置,候在一旁的管家帮他们摆好了座椅,落座时,林漾嫌自己离靳北笙和孟迟太远不好说话,于是拎着鱼竿,提着椅子搬到了两人中间。
靳北笙抬头看着他,皱了皱眉:“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儿。”
孟迟也忙是摆手:“ 也别挨我太近,你运气太差,坐哪儿,哪儿没鱼。”
林漾没理他们,放下椅子就坐在了他们中间,他一甩鱼竿,静静等着鱼上钩,等得无聊,他看看专注的靳北笙,又看看裹着毯子发呆的孟迟,吹起了口哨。
孟迟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安静点儿,鱼都被你吵跑了。”
“你技术差,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靳北笙突然挺直了腰板,拿起鱼竿,上鱼了。
林漾一下没控制住,欢呼了一声,吓了靳北笙一跳,他手一抖,错过了提竿的时机,鱼跑了……
林漾难得从靳北笙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看到了愤怒,他想笑,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努力抑制着不断抽搐的嘴角,转头望向了湖面,还顺带拽了拽看热闹的孟迟的胳膊:“别看了,别看了,再看冰块要生气了。”
孟迟清了下嗓子:“林漾,北笙能容你到现在,还没把你丢进湖里,确实是有副吃斋念佛的菩萨心肠。”
林漾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北笙就是菩萨,活菩萨大善人。这要不是年龄差距太大,我都想让他当我妹夫。”
“瞧你这便宜占的,你妹知道吗?”孟迟说话间,抬头瞧见了靳北笙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却做着跃跃欲试想把林漾推下去的动作,他忙是拦住:“北笙啊,别别别,犯不着,真犯不着,你就全当他童言无忌,消消气。”
此时,林漾还是一脸懵,他左右看看:“什么犯不着?你俩在对什么暗号?我可没童言无忌,我妹妹,那是我们全家的宝贝,当眼珠子一样养大的,这以后啊,她不论是恋爱,还是结婚,未来的对象都得先过我这一关,我这个当哥的点头了,他们才能在一起。否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不同意,也不成。”
“你妹不烦你啊?”
林漾笑得一脸得意:“不烦,我在她心里,绝对算得上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这说的我都有点儿想那小丫头了,也不知道她又长高了没……”
林漾打开手机相册,找了张林清浅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又递给孟迟和靳北笙看了看:“这是去年拍的了,怎么样,漂亮吧,我妹妹!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姑娘。”
孟迟把手机还给他:“你这么疼你妹妹,等以后她要结婚了,你不得哭啊?”
“那是必须的,说不准,还得痛哭流涕呢!”
林漾说完,靳北笙轻笑了一声,望向了湖面。
自从靳北笙钓到的那条鱼跑了后,三人在湖边坐了一下午都没再上鱼。
临近傍晚,三人收了鱼竿,孟迟把相机交给管家,请他帮忙给他们拍了张合照。
林漾站在满脸不情愿的靳北笙和笑意温柔的孟迟中间,在管家准备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他举起了那只空荡荡的红色水桶,笑得傻里傻气的,还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后来,这张傻气十足的照片,被孟迟放进了相册里,每次翻起,他都会想起小气的靳北笙和傻气十足的林漾,以及那个一无所获却分外悠闲有趣的下午,只可惜往日不再,那一刻的美好,也永远留在了过去……
孟迟合上相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在外间书房忙着写稿的姜绾听到他的咳嗽声,忙是倒了杯水,推门跑了进去。
她把水杯递给孟迟,满是担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医生都说了,让你多休息,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人,就是不听话。”
孟迟温柔笑笑,喝了口水,他放下杯子,指着刚合上的相册道:“我没工作,忆往昔也算是一种休闲吧?”
姜绾拿起相册,翻了翻:“北笙不是才来看过你吗?这怎么,又想他了?你们俩关系这么好,我都要吃醋了。”
孟迟靠向椅背,拢了拢搭在腿上的灰色绒毯:“我在想林漾,如果他还在,今年秋天也许还能约着一起去钓鱼,你是不知道,他的运气可差了,什么上鱼的风水宝地,只要他一放杆,都没戏。他出事前,还和我打赌,说下次钓鱼他肯定比我钓的多,如果我输了,就把新买的车让给他……”
孟迟又转头咳了几声:“我知道他百分百会输,可还是让人把车送给了他,世事难料,新车送过去,他一次都没开,就再没机会了。绾绾,你说,这人的生命,怎么会这么脆弱?不过也没关系,不久的将来,我们应该很快就能见面,完成那庄未完的赌局。”
“你又开始说胡话了,孟迟,我不喜欢你这样。”
“抱歉。”
窗外夕阳正好,姜绾看着孟迟藏着忧伤的眼眸,默默攥紧了手……
再后来,姜绾在她的新书后记里“关于孟先生”的段落中写道:
“我家孟先生是个活泼,重感情的人。在他三十多年的短暂人生里,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陪父母,和学习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又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去看世界,交朋友,经历离别。
最后的三分之一,他是与我度过的,但又不完全属于我,他要将这三分之一的时间再细分成无数份,分给疾病,工作,和思念他的朋友,再之后是我。
他给了我很多爱,亲情,友情,爱情,还有很多时候并肩作战的义气。
因为他给予了我很多,所以我愿意为他停下脚步。
孟先生走得慢,我也走不快,我搀着他,推着他,慢慢走,慢慢晃,总也能一起到老。可不知是我太慢了,还是他太快了,我按照惯例放缓脚步向前走了一天,他却永远留在了昨日。
孟先生曾说,他最快乐的时光,是二十多岁的时候,身体比昨天好,没有太多的烦恼和忧愁,身边还有志趣相投的朋友,世界很大,风景很多,眼睛看过,脑子记住,下次还想去更远的地方。
他不想做笼中鸟,他喜欢自由,想做天上自由自在的鹰。
他希望我快乐,希望我能继续用脚步丈量世界,带着他那份,一起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所以,孟先生走后,我处理完了他遗留下来的事,便再次背起行囊出发,带着他一起踏上了新的旅程。
又是一年秋日,孟先生,你还好吗?院中的桂花又开了,我也依旧在想你……”
……
林清浅读完最后一句,合上姜绾的新书,已是泪流满面。
窗外已是京城的冬日,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到处白茫茫一片,屋檐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一半落上了雪,随风轻晃,浮雪散落。
靳北笙端着一杯刚煮好的红糖姜茶急匆匆推门走了进来,他的发顶,肩上亦是落着雪,屋里暖气很足,还未等他走到桌前,雪便化成了水,发丝间挂上了小水珠。
他在桌边坐下,把还在冒热气的杯子递给了林清浅:“把这个喝了,去去寒气,今天雪这么大,你偏是不听话,我就去接了个电话,一回来就瞧见你羽绒服拉链也不拉,就赤着手堆雪人,你啊,就是仗着自己年轻,等再过几年瞧瞧,寒气入体可不是小问题……”
他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林清浅捧着杯子抿了口红糖水:“姜绾姐的新书你看了吗?里面你和我哥出现的频率可不低。”
靳北笙拿起倒放在桌上的书,翻了翻:“她去趟非洲,还能有我和林漾的事儿呢?我们又没去看过长颈鹿。”
林清浅被他逗笑了:“不是让你们去看长颈鹿,她这本书是把心情疗愈和旅行见闻结合起来写的,立意是要学会接受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离别。姜绾姐要疗愈的心情当然和孟迟哥有关,然后延伸一下,你和我哥也就友情客串了。”
靳北笙放下书,摘下了蒙了一层雾气的眼镜:“那我还是不看了,现在这本书里就我和她这个主人公还活着,不吉利。”
林清浅打了一下他的胳膊:“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我都快感动死了,结果被你一句话破功,不理你了。”
靳北笙笑笑:“姜绾明天就回国了,走亲访友第一站,就要来找咱们一起过年,你可以和她好好分享你的读书心得。”
“明天?真的吗?”
“当然。”
林清浅终于再次露出了笑容,她放下杯子,捧起那本书,轻抚着:“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和她一起去旅行,见见她笔下的大千世界。”
靳北笙揉了把她的发顶,指了指窗外:“大千世界就在眼前,不如先欣赏一下窗外的雪景,活在当下,比什么都重要。”
第二天早上,林清浅醒来时,窗外雪已停了。
她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拉开了窗帘,只一瞬,便清醒了过来。
隔着结了霜花的玻璃,林清浅瞧见靳北笙站在院中,正弯腰堆着雪人,在把最后一抔雪盖在雪人头顶,压实后,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根胡萝卜,仔细端详了一下雪人的脸,找了个完美的角度,把胡萝卜插进了雪里,做了雪人的鼻子。
林清浅打开窗户,寒气争先恐后的涌进屋里,她打了个哆嗦,挥着手叫靳北笙。
靳北笙回头,微蹙起眉:“小心感冒,换好衣服再出来玩。”
林清浅哦了一声,在他的注视下关上了窗户。雾气瞬间蒙住了玻璃,模糊间,她瞧靳北笙还在注视着她,便是起了玩心,伸手在玻璃上画上了一颗爱心,一箭穿心。
透过爱心的笔顺,靳北笙笑得无奈。
阳光正好,晒化了廊上的积雪,雪水顺着屋檐滴落,嗒嗒着打在石阶上,过了腊八就是年,又是热闹红火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