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坤心中的震惊略微平缓。他眼睛里释放出凶悍且带有明显恐惧的目光:“……老王,你现在对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荣祥对此仿佛毫无察觉:“这些年,你在单位上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有好的,也有坏的。有人对你不满意,也有人说你的好话。你是职位越来越高,现在是主任正科级,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再上一上,搞个副处级退休也不是没有可能。人嘛,要与人为善。我一直都是这个态度,所以对你的事情也就没在意,也没想过要用这件事情要挟你。我有老婆,还有女儿,经济上没有负担。梁静是个好女人,从不对我要这要那,我们两口子在办事处上班,她这个临时工做的也是有滋有味。说起来,我们很幸福,我很满足。”
说到这里,王荣祥再次叹了口气:“老蔡,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变了很多。知道单位上为什么那么多人骂你吗?你身边那几个人根本不是做事情的材料。你想想,现在单位上那些人有多少是不做事情的?“朝九晚五”是这些年才定下的规矩,以前是八点钟,办公室至少也得八点半才开门。大家伙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走过去也就几分钟的光景。别人就不说了,单说你,要不是你那些年想要在单位上落个好口碑,对这些事情不闻不问,谁有那么大胆子偷懒?到了后来,区上改了规矩,要求咱们早晚上下班按时打卡,然后每个月把打卡记录报到区人事局,恐怕单位上那些家伙睡到十点钟也不会起来。”
“还有打卡机,这事情说起来就是个笑话。以前用的是指纹打卡。行政办公室张婆娘她们几个搞得名堂,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按照规定,每人只能采集一个指纹用作打卡验证。她们倒好,行政办公室加上管理科,两个科室是九个人,三男六女,每个人都采集了九个指纹。两只手十个手指头,只有一个是空的。上下班打卡,只要有其中一个人就能完成。大拇指是我,食指是你,中指是他,无名指又是另外一个……我知道这是张婆娘想出来的鬼主意。那时候她儿媳『妇』生了小孙子,得多花些时间回家带孩子。可是上班归上班,她一个正式在编职工,每天十点多钟才来单位,中午十二点吃过饭就回家,下午两点多将近三点才来,四点,甚至过来办公室转一圈人又走了。她手上的事情本来就不多,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拿了这份工资,就得在单位上老老实实呆着。就这样,他们那些人,一个星期也轮不到一次打卡。更过分的是,到了冬天就偷懒,只要有一个人过来打卡,另外八个全都在家闲着。”
“代替打卡的时候后来被人捅到上面,区委派人下来查,被你搪塞过去。为了不得罪人,同时又能让上面满意,你干脆把指纹打卡机取消,改成了面部识别器。本想着人脸识别应该没办法代替打卡,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张婆娘她们又从网上买来了自动识别仪。那时候卖的很贵,六千多块钱一个。她们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要有一个人拿着那玩意儿到打卡机面前晃一下就行。”
“这些事情你都是知道的。但是你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包庇她们,直到前年张婆娘退休。要不是你们两个年龄差距太大,张婆娘又是个长得丑的,肯定会觉得你们之间有那种关系……老蔡,我就不明白,你这样做有什么意思?你真觉得有个好名声,好人缘有那么重要?其实你心里的想法我一清二楚,不就是年终考核评比要让职工在你的个人考评记录上填上“称职”两个字嘛!这还是以前的规矩,现在你的考核评比直接去区委那边做,不走单位。但是你的群众基础很好,毕竟很少有人说你的坏话。”
说到这里,王荣祥显得有些落寞:“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咱俩像当初刚分到单位上的时候,坐下来喝喝酒,好好谈谈。你忙……几乎每天都在外面有应酬。你们家的情况我看在眼里,蔡晨从小就没被你管太多,都说男人有了事业就要放弃点什么。我是真不愿意看到你妻离子散,所以这些年很多事情都帮你瞒着。还记得以前你儿子上学的时候吗?经常到我家里吃饭。那时候梁静还没有嫁过来,我一个人,几乎是把蔡晨当亲生儿子看待。”
蔡志坤觉得心头有些发热,回忆画面在脑海里一张张浮现。有好的,也有坏的。有面红耳赤的争吵,还有几个朋友喝醉了,搂在一起大声唱歌。
“你变了,变得太多了。”
“我就不明白,我女儿欣丽到底怎么招惹你们了?楼下那帮老头老太太跳广场舞每天都那么大噪音,你还是为了你自己的好名声好人缘对此不管不问。还有你父亲,他也在跳。有他撑腰,那些人胆气不是一般的足。”
“蔡晨要是真有那个能力,就该凭他自己本事来追我家的姑娘。你看看他做的这些都是什么事儿啊!叫人到我老婆的火锅店里捣『乱』,往火锅里偷扔死老鼠……呵呵……老蔡,你那个儿子真的很狡猾,挺有心计的。我一直想找机会问问他,可惜他呆在看守所里见不着人。蔡晨是不是觉得我媳『妇』的火锅店要是垮了,我家就得背上一大笔欠款?都说穷人容易打发,到了那个时候,蔡晨再上门提出要求,帮我还钱,然后让我把欣丽嫁给他?老蔡,你儿子到底是不是打着这个主意?”
蔡志坤觉得有冷汗从发根上慢慢渗出来。
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可是听王荣祥一分析,忽然觉得还真是符合逻辑。
“让蔡晨好好呆在里面吧!”王荣祥认真地说:“他心术不正,在里面关上几年,对他有好处。”
蔡志坤一听急了,连忙道:“老王,你怎么能这样?咱们有话好好说,等蔡晨出来,我让他来你家,给你们一家三口赔礼道歉。”
王荣祥抬起右手掌,挡住了蔡志坤后面的话,摇着头道:“这些话就不用说了,真的很没意思。这段时间我呆在金牛社区,想了很多。老实人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独善其身。对身边的事情不闻不问,的确不是一种正常的生活态度……今天你走了以后,我去了一趟区委,把实名举报信交了上去。”
蔡志坤一下子懵了,他几乎是箭一般的从沙发上蹿起来,尖声叫道:“什么举报信?你……你什么意思?”
“我实名举报你。”王荣祥还是那副慢吞吞,平静平淡的模样:“你对我和我的家人做了那么多,我也必须做点儿什么回报你。张婆娘他们当年吃空饷的事情我报上去了,单位上所有的问题我都写在举报信里。除此而外,还有你带着那个女人去医院做人流,单位小区里的广场舞噪音……总之,该写的写了,不该写的也写了。全是真事,没有一个字是编造。”
蔡志坤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你……你敢?”
王荣祥端坐在沙发上,摇着头,再次发出叹息:“是你先不给我活路。我老婆被开除,我被你发落到金牛社区。楼底下每天晚上噪音那么大,我知道你们家装的是隔音玻璃,听不见,但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你那样。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没有!老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家庭如果没了经济来源,会变成什么样子?还好我有一些家底,要是换了那种每月收入日收日光的贫贱夫妻……就你对我来的那几下子处置,真正是要人走上绝路啊!”
蔡志坤像野兽一样嗥叫起来:“我只是吓唬吓唬你,你只要说几句好话,服个软,我怎么可能死揪住你不放?”
“服软?”王荣祥脸上『露』出苦笑:“让我女儿嫁给你儿子?这就是你说的服软?”
蔡志坤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这句话。他此时此刻全部心思都在“举报信”三个字上。咆哮声很大,只是迅速朝着哀求的方向转变:“王荣祥,你……老王,咱们那么多年同事,又是同一年进单位的朋友,你不能这样做啊……你明天就去区委,把那封举报信要回来。你还是会单位办公室上班,你老婆也回来。我想办法今年之内给她搞个正式编制名额。还有你女儿欣丽,以后毕业的工作我包了。”
王荣祥低下头,声音比刚才变得轻慢了许多,听起来有些木讷:“……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就算我不举报,也会有其他人告你。”
蔡志坤整个身子都在急剧颤抖:“你怎么能这样?你……你他吗的真以为老子上面没有人,一封信就告得下来吗?”
转变速度是如此之快,愤怒与屈辱,低声下气与狂暴火焰,蔡志坤觉得自己才是真正被迫害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