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鸣自然不是什么善心发作,也不是因为宋碧玉说了什么,故意做一些违背宋碧玉意愿的事。
于他而言,宋碧玉在他心里没那么高的地位。
之所以会突然与沈半夏提起这件事,说起来与宋碧玉有一些关系,但不多。
大抵是知道自己这次逃不过一死,见到严鸣的时候,宋碧玉似乎正处于似疯癫又似清醒的状态,盯着严鸣看了许久,然后开始笑。
她笑得分外放肆,笑声在阴暗的牢房里回荡,莫名的诡异。
而严鸣只是静静立在牢笼外,目光平静无波,就那么看着她,仿佛充耳不闻,又仿佛对宋碧玉的表现没有丝毫在意。
等宋碧玉笑够了,眼角似是也笑出了泪来,在某一刻突然就收了笑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还是宋碧玉先开口,语气平静:“你很得意吧,看见我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名声尽毁,性命不保。”
严鸣神色毫无变化,只唇角那仿佛刻在他脸上的浅淡笑意,在此刻显得无比嘲讽。
即便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嘲讽之意。
宋碧玉也不需要他回应什么,只扶着身子,调整了一下坐姿,仰头看着面前这个不知何时已经长得如此高大的继子,嗤了一声:“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让你活着。”
“你是不是很恨我?你早就知道你母亲的死是我当初动的手吧?如果不是我,或许你母亲还能多活几年。”
“不过,我对你也还算不错吧?你小时候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他们都说我对你好,你当时是不是也把我当母亲看了?结果我才是害死你母亲的凶手,得知真相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绝望?”
严鸣听到这句话时,眉眼微动,面上神色却依旧平和。
宋碧玉看着他,胸中情绪翻涌,藏在衣袖下的手无声握紧,目光阴翳。
为什么你能这么平静?
为什么不骂我?
为什么?
你不该觉得愤怒吗?
宋碧玉只觉得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没有反馈,便让她心中积攒的情绪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极为难受。
她以前从未将严鸣放在眼里。
在他还年幼的时候,想要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意外身亡”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小孩脆弱,可能在稍微凉一些的夜晚,将他的窗户打开,就足以让一条小小的生命就此逝去。
可宋碧玉年轻的时候,也是费尽心机才嫁入严家,甚至某种意义上也是沾了她那位好姐姐的光,她比其他人更在意名声。
如果严鸣死了,对她没什么好处,反而会引人怀疑。
还不如把人养着,无非就是用严家的东西养着,又不是用她自己的银钱,她反而还可以借着继母的身份,对这个孩子揉圆搓扁,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幼儿总是会受身边人影响,而养废一个大公子,不也正好能衬托她所出的孩子更加出色吗?
在去年以前,宋碧玉一直觉得,虽然严鸣与严家人关系一般,但对自己这个继母加姨母,还是有依恋的。
毕竟,在过去那么多年里,从严鸣刚懂事没多久开始,他每年都记得给自己准备生辰礼,有时候严文秉的话他都不听,却会听她的。
而如今,宋碧玉回想过去那么多年,有些事她已经记不清楚,对于与严鸣相处的一些事情,却仿佛能够轻而易举的想起来。
或许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姐姐的缘故,她潜意识里,对这个孩子比她以为的更加关注。
而也是因为这一份关注,如今回顾的时候,才会隐约浮现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她这么多年对严鸣的了解,会不会是对方刻意营造出来的?
在宋碧玉印象里,严鸣是个有些孤僻,不喜欢与生人接触,没什么朋友,但对家人却还算温柔的人。
看见她的时候,严鸣总是带着笑的,就好像现在这样,唇角微微弯出一些弧度,眼眸温润,温和有礼。
他脾气也很好,至少在过去那么多年里,几乎没有顶撞过她与严文秉。
可仔细想想,他过去那么多年里确实没有直接顶撞他们,可哪一次,事情不是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发展下去的?
只是因为他后来长期住在温泉庄子上,宋碧玉与他接触的少了,对他的印象愈发浅薄,最终也只留下了一个他活不了太长时间的影响,竟是根本不知道,他这么多年里,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宋碧玉把他当清澈见底的一汪水,可实际上,回过神再看时,他却是深不见底的湖泊……不,甚至可能不仅仅是湖泊,而是那平静的海面一般,让人摸不透他到底有多深。
宋碧玉并没有那么蠢。
她不过是因为这么多年的顺风顺水,被自大蒙蔽了双眼,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而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一切事情都已经走到了终局,她的夫君、儿子、女儿,全部都死了。
而这一切,明面上,与眼前这个人毫无关系。
可真的没关系吗?
宋碧玉看着严鸣,冷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在严咲身边安插了人手吧。”
严鸣这时候似乎提起了一些兴趣,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垂眸,语气里仿佛带着一丝叹息:“姨母这是怀疑二弟的死,是我动的手么?姨母这也太冤枉我了,我虽已经知道二弟对我……有些误会,不愿见我过的清闲,但到底也是亲兄弟,我并没有想要二弟去死的心思。”
终于得到一丝回应,宋碧玉一下就有些激动起来,微微倾身靠近严鸣的方向,人却依旧坐在那里没动,两人之间隔着少说也有两米的距离。
宋碧玉眯了眯眼,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呢?如果不是你安排了人,故意在咲儿耳边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咲儿对老爷一向尊敬,又怎么可能……”
严鸣撩起眼皮,那双眼依旧温润,可眼底却是一片冷漠:“姨母这是想把杀父的罪名栽赃到鸣头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