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化元年元月始。
转眼新年已是二月底,飞了两月的大雪终于是停歇了,皇城内外琉璃金砖都掩在一片雪白中,苍苍茫茫。临近开春,扎下的厚雪开始融化,藏在积雪中的嫩色草芽开始露头。
穿着嵌了玉珠花的小巧宫鞋,元姝慢慢的走在鹅卵石的小道上,宫人未曾扫尽的积雪引的她多看了两眼。那晶莹剔透的雪花在暖暖的太阳光下,异常明亮漂亮,不过很快就化为了雪水。她从年关就未出过宫门了,若非今天暖和了好些,元漓怕也不给她出来的。
“御苑的梅花还开吗?”她停下脚步问了问身后的宫人。
“回郡主,尚开着呢。”
元姝被关在临水阁里,元漓特意让人改了布局,引了水在下厅凿道植了一池白莲,养了急尾奇珍的鱼。不时的又让御园的人送些新鲜的花盆过去观赏,可几月下来就是不曾送梅花,弄的元姝很是纳闷。
不过,今天出来了,就去看看吧。
新皇即位之初,太上皇并先后宫褚妃嫔都迁往了行宫颐养,而册立的两宫皇太后也均是念佛于承云寺不往宫中来。一时间,这偌大后宫千余殿,绝大数的都空置了,全然不复前些年的热闹繁华。
而元漓,不知是有些顾忌还是为何,反正绝口不提接元姝进龙殿的事情,改置了临水阁,大有将徵陌宫都给元姝的意思。当然,元姝也乐得如此,只要不同元漓住在一起就万事大吉。
元姝没想到,竟然会在御苑中见到……
“叡哥哥!”
一行人方到御苑,元姝本就是朝着植梅处来的,远远的便瞧见了一个人影,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待近了几步后,那人修长的清雅身影缓缓转了过来,登时元姝就失声唤了一下。
依然是记忆中的那个儒雅少年,负手玉立,朗目疏眉间都透着一股和煦的温柔。在看清来人是元姝的那一刻,亦是又惊又喜激动的往这边走了过来。
“阿瑥!”
可是,还没走到几步,元姝便被人拦住了,凶神恶煞的老嬷嬷硬是叉着腰不许她过,元姝本就心急,正要怒斥。却突然听见另一边传出来一个声音,吓的她合了嘴。
“这是演哪出呢?”
声冷音清,便是不看那人也知道来的是谁,所有人都是一刻不顿的跪了下。而元姝却犹是冰霜批打,僵硬侧首对上了元漓幽幽的渗人视线,映出了那抹定格的森寒笑意,心下一颤。
“陛下万岁!”
端在手中的热茶潺潺冒着热气,四面通风的凉亭轻纱飞动,元姝一动不动的坐在元漓身边,目光忐忑的游离在金丝边的轻纱上。
“刚刚可是要演鹊桥会?”
骁叡就坐在对面不远处眼巴巴的瞧着元姝,而元姝是紧挨着元漓,身后宫人站的开,那话就元姝听的清楚,敛眉垂首放了手中的茶盏。
元漓处理完政事听了宫人的消息,知道元姝往御苑来赏花,难得小妮子有了兴致,她不陪陪怎么好呢。可是这才过来呢,两人要不是被拦着,是不是就要抱上了?还真别说,有那么一刻钟里,元漓真觉自己成了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了。
元姝不傻,光是低头不语解决不了事情的,而元漓这会怕是气头上,她不赶紧劝了走,还不知道她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我只是想来看看梅花,凑巧遇上了而已……这里甚冷,我们回去吧。”就在桌案下主动拽住元漓的龙袍轻轻拉了拉,咬着唇甚是尬然的祈求着。
这还是元姝第一次这么主动的求元漓,可惜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此时她考虑在第一位的已经不是骁叡如何了。
元漓虽然是冷着脸,可到底是心悦了些许,反手握住元姝的小手。云髻上的九柄龙头金簪,衔着东珠挂着的长长玉石流苏,顾盼间流光溢彩恍然,那一份独有的皇家尊贵耀了元姝的心神。
“不急,等会再回不迟。”
既然是碰巧遇上了,那就顺道解决了所有事情也好,也免得元姝总是不死心。
“来人,去摘两朵开的最漂亮的梅枝过来。”
她这突然的旨意,谁都摸不清意思,元姝是又惊又怕的看着她,待宫人真去摘梅花了,瞧着元漓多了几分阴沉算计的笑意,她就直觉不妙。
“你要做什么?”她急急不安问到。
旁若不人的牵着元姝的手端起了一只白玉嵌玛瑙的茶杯,动作极是亲昵的给元姝喂,迫于那慑人视线,元姝不得不就着饮了几口,一双睁地大大的水眸是紧紧的盯着元漓,生怕她出格。
“乖,等会你就能知道了。”
面对元漓故作神秘的顽劣笑容,元姝是没有半点办法,又气又急的咬唇,惹的元漓就捏她的脸蛋,她又躲闪不过。一来二去,两人的一番小动作都被骁叡看在眼中。
算算日子,两人有好几月没见了,骁叡是被禁在宫苑,而元姝是在元漓身边。那次宫宴,骁叡迫于情势应下了与元漓的婚事,过后是后悔又是心痛,想要与元姝解释,奈何见不到人,想要与父母商议解婚约,却被告知人已回了骁府。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被掐的准准,巧合的都让他怀疑是有人刻意安排一样。
骁叡想过很多次再见到元姝时的情景,他以为小丫头会哭着说他,再不然便是生气。可是,他等待那么久以后,什么也没有,反倒是元漓对他多了些许敌意。
元姝变了,这是他最先感觉到的事情……
“阿瑥近来可好?”委实有些看不下去元漓有些刻意的动作,骁叡开了口。
好不容易在袖中挣脱了元漓的手,元姝还有些喘喘,一听到骁叡清静的话音,便楞了一下,忙敛了莫名神色就要回他。
“听闻骁世子近染风寒,不知可好些了?如今刚开春天气尚不暖,还是多歇在殿中勿乱走动吧。”
被元漓抢了先,元姝和骁叡都是一惊,元姝惊的是向来体壮的骁叡竟然生病了?而骁叡,则是惊于元漓的话,如何听都觉几分怪异。
“回陛下,下臣不过是思念家乡了,未曾染病,劳陛下挂念。”
暗带几分不卑不亢,骁叡一言无疑是在抹元漓的面子,可是在看着元姝松了口气的小动作时,骁叡也觉无所谓了。
也本是元漓胡诌罢了,要的就是不叫元姝与他说话,未料骁叡会当这么多人面驳她,倒也是个胆大的。丹唇畔妖冶笑意微染,平添森寒。
“哦,不曾染病最好。”其余,均是不提。
元姝还想再说话,却见宫人端了明锦托盘过了来,两树绯红梅枝开的正盛,簇做一团的泛白花心雪梅被元漓纤指捻起,轻使力便折断出来以做发簪的模样。
一直注视着她的举动,元姝自然是没错过元漓眸中流淌的暗光正盛,心头的不祥愈浓。但见元漓分别折出了两只梅簪,淡扫蛾眉便转向了元姝。
“姝儿过来些,这花配你。”
“不要……”元姝下意识就要拒她,却被元漓乍现的戾气摄住,只能不情不愿的靠过去。
今日她只是出来走走,便不曾多装扮,一同那日元漓为她编的发辫,大大一个松散垂在脑后系上菱花发带。元漓扶着她的小脑袋,便动作亲昵的将那只梅簪放入了辫根处,粉花黑发倒是相配。
“嗯,还真是好看,比白梅好看多了。”
元姝尚且低垂的头就是一僵,也不顾元漓还在理她的发尾,就倏地抬起了头,带着几分猝不及防的戒备瞪着她,苍白的小脸上也多了几分怨色。若她这时再不知道元漓想做什么的话,她就真是傻子了。
确然,元漓是嫉妒了,所以寻着这个机会要报复。去年冬日在护国王府第一次见到骁叡时,少年少女相互簪花含情脉脉的场景,元漓至今都是记忆犹新的,每每想起都是醋的牙痒。
摸了摸元姝泛着凉意却洁白若玉的无暇面颊,她就是看不得元姝那一丝一毫的不甘愿,为了一个男人与她置气相争。
这时,就连坐在对面下首的骁叡也隐隐看出了起头来,元漓簪花的手势都与骁叡那日的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白梅换绯红,而骁叡更清楚记得他簪给元姝的那支花被元漓——扔在了地上。
忆起那个冬日,第一次正面相识的女皇不其然看向他带有杀意的目光,骁叡顿觉后背生凉,那时他满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可现在想来……到底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托盘中还剩下一朵折好的梅朵,元漓不顾元姝警告又微是祈求的小眼神,就捻了起来轻转玩之。夹着戏谑的视线终归是落在了兀自出神的骁叡身上,那一刻,顾盼生辉。
“骁世子俊美无双,朕每每看之都觉心动,听说你也甚喜梅花,不知可否戴来让朕瞧瞧?”
她确实心动,不过每每动的都是杀心。
一语既出,元姝便死死捏紧了元漓的手腕,几道血痕乍现,而骁叡更是俊颜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