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镜与原本的护宗大阵相辅相成也只能拖延一炷香的时间,古星召集了所有人到大殿外的集合,商讨对策。
顾长念看着一位身着白色云纹底景泰蓝镶边宗门服饰,腰间束着景泰蓝宽腰带的中年人走向古星。
他抬手拍了拍古星的肩膀,说道:“古星,你是宗门的希望,道门的道标,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师叔都支持你。”
他是归一宗的宗主,也是古星已故师尊的师弟。
宗主对古星说完,便转身面向所有长老和弟子,“我归一宗,十大宗门之首,今日遭此横祸,实属不幸。然吾辈修士,修行修身修心,应无愧于天地众生。我门中子弟,入宗门之初,最重要的是不是天赋,是品性。宗门宗训,可还记得?”
“万法归一,万物归心。问心寻道,问道涤心。护天道正义,除世间不平。”众人齐声回应。
“宗门之后,是众生,劫难之前,是我们。可愿与宗门共存亡?”
“愿!”
“可悔?”
“无悔!”
铿锵坚定,信念十足。
这样的凝聚力,这般的义无反顾。
顾长念看着眼前之景,不愿去怀疑他们回答的真实性。
因为末世前的华夏也有这样的信念,末世来临后,也是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无数人重建秩序,构筑新家园。
当时的她自觉已是“非我族类”之人,避开了信念与希望,躲藏在黑夜。
如果她义无反顾的加入,结果会不一样吗?
如今,目光所及之处,他们的眼神那样坚定,那样真挚的看着……
她回头看向高台的古星,遗世独立,静静地望着众人,他是信仰,他是盾牌,应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他说:“时空阵法,一旦开启,你们的时间会变得万分缓慢,会亲眼见证到自己生命的流逝,感受到灵魂寸寸撕裂的痛苦,怕吗?”
怕死吗?怕等待死亡的过程吗?
灵魂撕裂的痛苦,顾长念最有体悟,那是绝对不愿意来第二次的经历,哪怕只是瞬间的痛楚,也让顾长念想起来便浑身发抖。
而他们的时间还要更缓慢的感受着这痛,钝刀子剁肉般的折磨。
“圣尊,归一宗弟子没有怕死的,您启动阵法吧。”
“圣尊,我尊崇您追随您,死而无憾。”
“……我辈修士,活的坦然,死得其所。”
……
接下来,天恒和古星开始布阵,阵法依托在原有的护宗大阵之上,省了许多步骤,只需要做些调整,而归一宗所有人都盘坐在了阵法的献祭台上,闭目等待。
“古星,你是正道魁首,作为你的至交好友我也不能落后啊!”天恒看着还在结印布阵的古星,低声说道。
然后祭出了自己契约的仙器,是一座塔,塔名“千机阁”。
千机阁弟子向来稀缺,到天恒这辈只余两位弟子。
百年前天恒师傅坐化,他便成为新任阁主。而千机阁本就是仙器,天恒是走哪都带着全门派身家的。
塔中飞出了一颗透明的水晶球,很小,刚好能被握在掌心。
天恒掌心相对,食指无名指并起,其余手指弯曲,水晶球悬浮两手之间,运起全部灵气注入其中,催动了千机阁传承中的禁术,将其从胸前位置一路送至眉心处。
水晶球变得更小,嵌入眉心,瞬间天恒的生机被抽取殆尽,只有一丝生气被他及时封存在体内。
顾长念清楚的看到自己身体内有一条原本属于叶子的灵丝连接上了那个水晶球。
“怎么回事?叶子你在吗?是你带我来的吗?”顾长念呼唤着叶子,去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而天恒此时身处在分不清前后左右的空间,空间中满是复杂纷乱的纹理,他被包裹其中,感觉到生机逐渐流逝。
“此界,命定会崩坏,但……”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天恒四周响起,他不知如何形容这声音,不是修真界所有他所知的语言,入耳能解,但无法转诉此种言语。
“千年后,会迎来一个变数,或是一线生机,额生无心叶,可解万年因。”声音停顿后,给了另一个答案。
天恒问的是,天璇大陆的劫难能安稳度过吗?
得到的回答是命定崩溃,但是有生机变数,意味着这个结果可能全看变数的选择,而旁人做不得主。
“天恒,天恒。”
天恒在古星的呼唤中转醒,他抓住古星的手,道出千年后会迎来一线生机。
归一宗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也都很高兴,若自己的牺牲能换来结果,能不枉此生,亦无憾。
“比起终日看不见终点的修炼,这看得见的希望,总来的让人高兴。”弟子中的乐天派如此说道,得到众多附和。
“天阁主高义,亦让人钦佩。”掌门起身对面容可怖的天恒揖礼。
修真界无人不知,千机阁主美貌无双,且注重自身容貌。
天恒摸了摸脸,指尖颤抖垂下:“贵宗之人,亦不愧为第一道门之称谓。”
“古星,我如今只余一丝生机封存于体内,只能在千机阁特质的水晶棺休眠,剩下的,都靠你了。”
曾经,他也是个离经叛道,风流肆意的人,亦正亦邪,随心所欲,天下苍生与他何干,没想到竟是为了正义而献身了,果然当初就不该喝那少年的一杯茶啊!
想着想着,视线模糊,陷入了沉睡。
“放心,你且安心睡着,一切,有我。”古星将怀中的天恒连同他手中的千机阁一同送入了玲珑镜中。
又取出一枚玉牌说了些什么,将玉牌发出,玉牌被挡在结界内。
而他站在星空石之下,收回黑洞前的星空石,与其融为一体,此刻他即是玲珑镜本身,身形变得虚实交替,玉牌也趁此间隙飞向远处。
没了对峙之物的黑洞,铺天盖地的恐怖气息袭来,威力更甚之前,浓重的黑气堆叠,已经完全没有透明度了,深沉的黑暗,更为恐怖,是绝望,是虚无。
在压向地面的瞬间,时空法阵启动,作为阵眼的古星完全虚化,像电影里淡蓝色透明的魂魄。
周遭传来了刺耳的悲鸣,嘶吼声,亦有在痛苦的催生下,心弦的崩塌,诉说未了之事的遗憾不甘……
是归一宗的弟子,经久不歇,高昂到低沉,嘶哑到怒吼,一声覆过一声,一浪叠一浪。
顾长念没见过地狱,但今日,她仿佛见到了……
祭台人间炼狱的景象比在末世看到任何场景都让她心悸,人的衰老腐烂,显现的灵魂在撕裂的痛苦中长牙五爪,犹如群魔乱舞。
她看向古星,阵眼真的没有任何影响吗?不,有的。
古星没有做出痛苦的姿态,但他的身体在颤抖着,他双眸了无生气的看着同门的惨象,鲜红色从眼角落下,下唇紧咬,血迹渗出。
顾长念靠近,看着依旧挺拔站在阵心的人,耳边是“噼里啪啦”的细碎声音。
这是古星全身骨头破碎的声音。
师父,怎么还能站着?骨碎,肉体剥离,以及穿透胸口的锁链。
锁链串联着整个阵法,这里所有的负面能量,人死前的恐惧,悲痛,怨恨,遗憾……都被集中在他心口一点。
顾长念闭眼,她从未见过这般狼狈不堪师父,在她心目中,他永远明月清风,云淡风轻,不该经历这些绝望的。
他是她风姿绰约的师父啊!他淡然的站在她身前,伸手说收她为徒,此后护她周全,让她沉寂的心湖,投下了涟漪。
可无人能护他周全,无人站到他的身前。
“你是谁?你让我看这些想干什么?为什么让我看着却只能看着?”
顾长念瘫坐在地,呼吸急促,她哭不出来,也没有眼泪,心里像是要裂开了,她已经许久感受不到如此难过的心情。
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精神域也罕见的有些许动荡。
“铮~”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一层蓝白色刺眼的光芒以古星为中心炸开。
祭台一片黄沙,飞舞在空中停滞,时间被禁止了,黑洞被光亮掩盖,归一宗这片地界在消散。
空间坍缩,又以古星为圆心聚拢。
尖锐的声音逐渐高到听不见,顾长念觉得自己失聪了,周围没有一点声音,眼前是白光一片。
然后又被什么东西猛的一拽,看见时光隧道飞逝的残影,然后重重坠落。
“嘭!”顾长念从树干滑倒到地面。
“嘶~”顾长念惊醒,一手扶住太阳穴,一手撑地,缓缓坐起。
又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然后缓缓蜷起双腿抱住自己。
“噗通噗通!”她还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刺痛感。
“叶子。”她在心里唤着。
“你怎么了,念念?还好吗?”叶子略带担忧的童声响起。
“是你吗?”
“什么?”
“不是啊!”顾长念轻叹。
“念念,我感觉你很难过。”
“嗯。”被剥夺了许久的情感,却来的这么猛烈。
“念念,刚刚……”叶子声音有点犹豫。
“嗯?”
顾长念无意识的应声。
“没什么,你是做噩梦了吗?”
“我希望那只是噩梦,梦醒之后,一切都好了。”
“会好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稚嫩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安慰着难过的主人。
结界内。
“阵法加固完了,走吧!不然你的小徒弟就要抓狂了。”天恒见古星还站在黄沙之间愣神,催促着。
“她不会,也就想偷懒出去玩的时候使使小性子,耍耍赖。”提起自己的小徒弟,古星清冷的眸子有了些许温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走吧,看看她在外面搞些什么小动作。”古星抬手一挥,空气中出现椭圆形门状波纹,迈步而出。
顾长念感觉到灵气的异样,侧目而视,与古星视线撞个正着。
顾长念眼中,古星的身影在千年前和现在交替变化。
最终定格在眼前眸色温和,有暖阳气息的形象,好似他真的从未有过绝望。
“师…师父,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梦醒,过眼云烟,无须在意。”抬手抚了抚爱徒的头顶,古星看向天境云霞,“你修为境界松动了,但心境似有不稳,回去闭关吧!”
“嗯。”
就像师父不会问她梦见了什么,她也不会问他去了哪里。
他们都给了彼此留下最坦然舒适的相处空间。
古星,被推得太高,无数人仰望,肩上所担的责任,让他不能倒下,站着,挺拔的站在最高处,直到最后。
顾长念,行走在末世,看遍了人性,经历过信任背叛,使她踽踽独行,看着,远远的观望这世界,没到最后。
她可以看着,这是她的选择,但不能接受她只有这个选项。
曾经她做了选择,没输,以后也一样。
‘什么都不做,和什么都不能做,可不一样,对吗?’顾长念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但她知道有人在窥视自己,在很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