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忽然停住脚步,气势有些骇人。顾长念瞬间跌坐在地,双手撑地,头快埋在胸口,身子有些发抖。
男人眼神微侧,才再次迈步离开。
顾长念等了许久才慢慢站起,随意的拍拍衣裙,恐惧姿态尽敛,面无表情,继续往回走。
‘罗刹宗的化神修士……果然敏锐。’
王虎几人的效率很高,当晚顾长念就收到了消息。
***
渊潭是洛城城外的一处深潭,因其黑不见底的深度得名。
渊潭之水不含灵气,它的诡秘危险好像就单单只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洛城生活的人都知晓它的危险,因此轻易不会靠近。
据传,每个掉进渊潭的人,都会直接消失在潭底的黑暗中,连尸体都不会留下,又被称作会吃人的水潭。
附近村落的村民深怕其中有水怪,筹集了灵石,请了个小门派的修士来除妖。
来的修士是个筑基期,再三探索也只得出它就是一险峻的深潭,没有妖怪作祟,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村民们是钱也没了,事情也没解决,再也不提这事。
后来又有人从渊潭消失,死不见尸,再没人敢靠近,更别提取用潭水了,谁知道那吞了无数尸体的潭水有没有毒。
月流光在寻找渊潭之时,巧遇一伐木樵夫,樵夫的老母亲来给他送饭。
从老妇人的话语中,月流光却得到了与传闻不尽相同的消息。
他不由觉得,渊潭或才是洛神节的起源之地。
老人家里世代都住在洛城外山脚下,在村落最边缘,与村里人交往不密。
村井所在是村落中心,尽管打井她家也出了份力,奈何家离得太远,也就不怎么去村井打水。
反而是到这渊潭不过一刻钟脚程,家里人用水便全取自渊潭,祖祖辈辈皆如是,根本没有遇上任何意外,还见到了神迹。
她的祖辈也不知这些传闻,怎么就这般有板有眼的传了出去,有心想给乡里乡亲解释。
却被扣上了想要谋害乡亲的名声,越发被孤立,索性就不解释了,只给自己的后辈留下关于渊潭的只言片语。
“神迹?”月流光捕捉到重点,“还请您能给我仔细说说。”
老人的儿子捆好木材,走到月流光面前,“你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说完,接过老人手里盖着蓝布的竹篮,“娘,说了多少次了,别给我送饭,小路崎岖,要是磕着碰着,倒在路上都没人看得见,我晚点吃饭没事的。”
“这点路不碍事,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老人拍拍儿子的手,转头看着月流光。
“小道长,你也是想去渊潭除恶吗?”
一听这话,她儿子脸色更不好了。
“娘,别搭理他,我们走!”
月流光拦住两人去路,“我不是来除妖的,我是为了救人。我一位朋友的父亲,被人伤害扔进了渊潭。”
真诚恳求的目光,让男人停下脚步,但他显然不想多说什么,只道:“如果是这样,你朋友的父亲可能还活着。后日子时,潭水会短暂消失,你们下去找人。”
说完就想要走,月流光问:“容我再问一句,你们口中的神迹是什么?”
老人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宽慰道:“小道长看来不是那群无知的人,不会像村民一样不讲理的。”
这才对着月流光缓缓道来:“我的祖辈,有人看见洛神节前日的午夜,有神女降临潭底。我儿子十年前,也有幸得见。”
男人叹气,终是道出实情:“十年前,我娘半夜咳嗽不止,我上山采药。瞧见渊潭有动静,便看见一个貌美的女人神情悲悯。”
“我亲眼见,渊潭的水都消失了,边缘出现了向下延展的石梯。我只是探了个头,就被发现,眼前的灌木树一瞬间就被削平了。”
“我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嘴里求饶,说是为我娘采药无意冒犯。然后我眼前就出现一个白色玉瓶,里面是颗药丸。等我再抬眼,什么都没有了。”
“你低头时,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吗?”月流光问。
男人摇头,“没有,只感觉那晚的风有点大。后来我拿着瓶子慌忙跑回家,才发现忘记采药。
我娘情况愈发严重,我着急忙慌,将药喂给她服下,没想到情况立马好转,第二日已经完全没事人一样了。
我娘是被神女救下的,我们家靠着渊潭水平安度过了干旱期。”
老人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神情落寞,“那些年干旱得厉害,村里的井水干了。好多人被迫离开村子,留在村里的人见我们家有水,起了不好的心思。
我儿不是没有告诉他们渊潭水可用,可惜没人相信,反倒将他打了一顿,硬说是我家将井水偷了,让他们没水喝,说要烧死我们母子二人祭天求雨。”
月流光追问:“后来呢?”
老人仰头,做回忆状:“后来啊,是我儿拼死背着我,逃到渊潭附近,才躲过了追击。那里,他们不敢去。”
“都干旱成那样了,人心都长成了怪物,也不愿意去亲眼所见,只相信流言。”男人忍不住发声讽刺。
“难怪,我一路行来,见这里有村落,却没见到什么人。”
目送两人离开,月流光按着指引的方向前进。
拨开比人高的荒草,前行数十步,视线豁然开朗,正圆形的水潭映入眼帘。
附近没有山石峭壁,这水潭就非常突兀的出现在这里,月流光很好奇这些水是从何而来?
这潭水所处的地势十分巧妙,避开了所有人正常行进的路线。如果不是有心,他确认很难有人能找到它的所在。
就像是设置了天然的迷阵,以防有人勿入。但是真要寻它,又不会有难度。
既神秘又坦然,让人有好奇心,结果轻易寻到,又让人顿感索然无味。
‘或许,这才是它的保护色呢?大大方方的露在世人眼前,当没人发现它的破绽而放弃探寻,它就胜利了。’
心里有成算,月流光激起好胜心打定主意要找出破绽,招出葫芦,一飞而上,由上自下俯瞰。
没有任何禁制,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地方。
月流光不信邪,绕着渊潭的边缘飞了一圈,脑海闪过一丝异样。
一时没有抓住,他又退回原地,再转了一圈。
行至一半,突然停下了。
“是了,是卦象。”他握拳锤击手心,茅塞顿开。
普通修士自然是看不出异样的,这根本就是千机阁的前辈卜算建造的。
这个潭太圆了,本就不正常,正圆外又圈了一层由杂草形成的圆。
同心同圆有包容圆满的美好之意,但追究其本质,就是一个困字。
将一个事物困住,与其捆绑在一起,世人将其誉为同心,永不分离的圆满,与系红绳相差无几。
好巧不巧,他在顾长念给她的千机塔内的藏书房,见过这样的同心卦。
有困地,自然就有守处。
月流光闭眼,飞至同心圆圆心,手速极快的捏诀卜算。
许久之后,咬破手心,食指中指并拢划过眉心,天眼半开。
“找到了,那个方位是……”月流光睁眼望去,“尹府!”
一切片段都被一条丝线串联起来,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后日子时,恰是洛神节当天。十年前的洛神节,渊潭降临的神女,羽织的离世……献祭!”
月流光思绪越发情绪,他很确信自己已将事情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心里有些激动,迷局将要揭开面纱。
他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现在当务之急是确认尹殇还活着。
***
詹乐心混迹在乞丐中,如鱼得水。娘亲离世后,他也有一段屈辱的过往,伪装成乞丐毫无破绽。
他目的很明确,直直走进了一些破落阴暗的角落,那里多是些了无生趣的老乞丐和弱小不堪身有残疾的小乞丐。
他问了好多人,都没人听说过羽织的名字。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去到一个破庙再次询问得到否定回答时,黑的不见光的墙角处,冒出一个苍老微弱的声音。
“你找一个死人做什么?”
詹乐心做了伪装的眼眸微阖,也不管脏乱的地面,以及铺面而来的腐败恶臭味。
蹲在看不清模样老乞丐面前,“你认识她?”
老乞丐的手无力的向前伸了伸,詹乐心了然。
朝后一瞥,见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两个蹲在角落的乞丐。
偷偷从怀里摸出一个有着黑爪印的冷馒头递给老乞丐,解开腰间的破了口的竹筒一道给他。
老乞丐抢过馒头,狠狠咬了一口,被噎住的咳嗽,才灌了口水。
吃完后,打量了眼前这个新来的乞丐,闭上眼。
詹乐心也不着急,等着他休息。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多的样子,老乞丐睁开眼,比之前多了些精神。
自说自话起来,“羽织十年前就献祭风吟之石死了。”
“风吟之石?”
“一件神器,得之可御风。可惜羽家,没有一个人得到神器的认可。
反而不断献祭家族里没有灵根的女人,去压制十年一暴动的风吟之石。”
老人似说累了,歇了口气,冲着詹乐心笑,一阵难闻的气息传出,零散的黑黄牙齿,要掉不掉的样子。
“你说可笑不可笑。”
詹乐心依旧面不改色,“如果不献祭会如何?”
老人后仰,头靠着墙,望着破庙顶。
“谁知道呢?他们没有一个人,去赌那个不……没有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