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有些犯懒。顾长念单手托着下巴,眼神有些迷糊,看着因为被雨水击打而摇曳身姿的草叶。
“好难得啊!”
巫芹踮着脚将撑杆收起来些,让窗户缝隙变得不那么大,以免飘进来的细雨打湿顾长念的衣服。
顾长念循声偏头,巫芹拍拍沾了水的手心,“到这里三个多月,好像就只看见今天下雨。”
虽然雨中漫步也不失是一件浪漫的事,但是果然还是静静的赏雨更得她心。
巫芹有些奇异的看了她一眼,难以想象昨天精气神十足的人,今天突然格外惫懒。
还以为她会兴致勃勃拉着自己雨中散步,意外的有些无精打采呢!
相处这么久,昨日是她和顾长念说话最多,最亲密接触的一次,之前都是王虎那种大咧性格的人在带她。
根据昨天对顾长念的观察,巫芹觉得这个失忆的宗主姐姐,比其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子更加童心未泯。
还在走神,门口传来声音,“小芹丫头!”
顾长念听见声音没什么反应,换了个姿势趴在窗框上,让自己更加舒服的享受雨天带着泥土草香的空气。
巫芹看了眼她,故作镇定的走了出去,“婶婶。”
眼神放空看着窗外的某人,耳朵动了动,屋外的声音一字不漏的传了进来。
“我才听说,你姐姐醒了。那可真是太好了,大病初愈最该补补。这些你拿去……诶别跟婶子客气,你这样婶子可就生气了……”
又是一轮推脱后,巫芹提着盖着蓝色粗布的篮子走了进来。
将东西放在桌上,往顾长念的方向推了推,“她又送东西了,难得没给我塞鸡蛋。”
顾长念这才大梦初醒一般,支起身子,往篮子瞅了瞅,伸出洁白如玉的手,将蓝布撩开。
巫芹:“……”
一篮子不知名的果子上面,赫然躺着两枚鸡蛋。
刚才那人只撩了个角,巫芹只看见果子。如今见到鸡蛋,有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心里又忍不住吐槽,那个婶子是对鸡蛋有多大的执念。
巫芹表示,她这辈子都有点不想看见鸡蛋了。
“姐姐,你刚才怎么不出去,不是想见见那个婶子吗?”
“是想见来着,不过是心里有点烦躁,不想动弹。”
“是因为下雨吗?您今日看着没什么精神。”
“嗯。”
继续趴着的某人含糊的应了一声,将头埋在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巫芹。
“别您了,我听着有些别扭。”
“啊?哦,好。”
话题就此中断,巫芹想问什么,又觉得顾长念不说那可能就是不想让她知道,毕竟她总是在她面前强调小孩子该怎么怎么样。
两人就待在屋子里,一人在窗边发呆,一人有些无所事事,最后只能躺会床上,看能不能再睡一会儿。
屋内安静,屋外雨声不停,稀里哗啦的白噪音让巫芹不一会儿就进入了睡眠。
那张床……唉,还是不要说好了。
雨天,是个睡觉的好天气。
雨天,是感性萌芽的催熟剂……
一切都要从昨晚的意外发现说起。
“喂,老树,我都发现你了,再装没意思了。”
顾长念不客气的拍了一掌树干,果然其中蕴含的灵力被这不知名的古树给吸收了。
“吃了我的东西,就不道声谢?”
“哼,老夫护了你们三个月,吃你点灵力怎么了。”
顾长念有些好笑,哟,还挺有脾气呢!
“聊聊呗,指不定我就给你多吃点灵力。”
顾长念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一个光团从树干上渗透出来,光晕散去,只有顾长念半臂高的白发白眉白胡子老头出现在她眼前。
老头身着墨绿色带着树纹形状的衣服,手里杵着一根褐色手杖。
看形象,很像传说中的土地公。
老头朝着顾长念走过来,因为太小,走了几步也才一点距离,顾长念干脆将他提起来放到自己旁边。
“诶,诶!你这小姑娘,好生没礼貌。”
没礼貌的顾长念摊手,没脸没皮的样子。
老头气的胡子都翘起来,调整了下坐姿,这才开口:“你想聊什么?”
“这不很显而易见的事吗?我想知道这个村子这个被禁锢的地方,一切的起因。”
“唉,阿椿,她也只是孤独而已。”
“阿椿?”
……
这是一个叫梦月村的地方,这里居住的村民世代都没有出过这个被大山环绕的地方。
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劳刻苦,不抱怨生活,总是笑嘻嘻的。
邻里友爱,团结互助,从没出现闹得不可挽回的矛盾。
这是个很美好的村落!
阿椿是村长的独女,生性温柔善良,不管男女老少大家都很喜欢她。她也无比热爱这个家园,这里的人和物都是她幸福的源泉。
如果不出意外,她会在这个美丽的世外桃源,和自己的心上人,一直待到寿终正寝。
阿椿和自己定亲的未婚夫感情很好,尽管对没了双亲,但为人正直勤恳。
阿椿喜欢他喜欢,村长也不在意,村里人都很是祝福。
作为村里最大的古树,两人时常在树下约会,闲话家常,畅想未来。
古树就是他俩爱情的见证者,阿椿时常在等情郎的时候偷偷对着古树祈愿,将心事和愿望一一倾诉。
古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存在了多久,只是在漫长的时间里,某一天它突然就觉醒了灵智。
它听着少女心事,看着羞红脸庞的姑娘将头搭在青涩真挚的少年肩上,它甚至想到以后少女会不会带着子女来树下述说心事。
若女孩真的带孩子来,它要不要给小家伙们准备些礼物。
可惜它不是棵果树,也不开花。
它积攒着灵气,慢慢衍生自己的根系,跟在它身上栖息的鸟儿商量,将自己的种子撒在少女和少年婚房的周围。
它想给他们的家设下护阵,就算是自己这个见证人送上的新婚礼物。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可惜,天意总是不如人愿。
山崩地裂,这个被群山环绕的村子一息之间毁于一旦。
事发之时,两人照常在古树下相依相偎,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毕竟明日开始就不能见面了。
梦月村习俗,婚礼前七日开始新郎新娘不能见面。
村子顷刻间被山体滑落的滚石,地面出现的裂缝毁灭。
古树修行多年,根系深扎大地,交错纵横。地裂没有影响到古树周围,但是飞来的无数滚石无法抵挡,阿椿和少年被滚石埋住。
阿椿还活着,最后一刻少年死死护住了她,用人类脆弱的脊梁,撑起了一小片空间。
古树用尽灵力松动了上层的滚石,让石头滑落,露出了阿椿和少年。
少年的身体僵硬的保持着微拱的身子,阿椿神情麻木的擦着他带着尘土和血迹的脸。
她从缝隙出来后,不顾周身的擦伤,和脚踝处见骨的伤口,娇弱的身子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将少年拉了出来。
最开始,她面无表情的晃着没有气息的人。
后来,她将少年拖起来靠在树上,将少年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依偎在少年冰冷的胸膛。
她在少年怀里睡着了,又醒了。
她终于站起来,环顾灾害过后的村庄。
什么都没有,只有废墟尘土以及滚石,没有看见一个活人。
她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她甚至连嘶吼的发不出来。这片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亦是安静的可怕。
突然,她看见有一座茅草屋居然还完好的屹立着,那是她七日之后的家。
一滴一滴,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滴在了地上,她空洞的眼神往下看去。
啊,原来是血啊……
万籁俱寂,她还活着,却比死了更绝望。
古树也在这场灾难中元气大伤,它以为阿椿会承受不住自我放弃,但她比它想象更坚强。
她顽强的活着,将少年捆在背后,一瘸一拐艰难的往唯一屹立的房子而去。
她吃虫子吃草根活着,在婚期那日,为自己和少年举办了婚礼,一个人对着以前和她爹爹所住的方向拜了拜。
这场婚礼,没有宾客高台,只有一轮血红圆月为证。
她躺在少年的身边入睡,尽管少年的躯体已经不忍直视,身上也不再有以往干净好闻的青草气息,她恍然无觉。
一日又一日,她活着,直到身体的极限之日,她又背着少年回到了古树下。
他们相知相爱的地方,古树见证了她的死亡,挪动自己的树根,将两人裹住,埋葬在自己树根之下。
事情开始按照不可测的方向发展,阿椿执念太强,或许古树的怜悯之心,她死后的执念汲取了古树的灵气。
在满月的红月出现之日,她以一己之执念,将梦月村变成了束缚之地。
随着时间渐长,她开始汲取土地之力,将梦月村变成了她记忆里的模样。
她分化了自己,变成了她熟悉的村民。好像这样,这个村落就一切如常。
阿椿成功的欺骗了自己,她忘记自己已经死了,她的样貌开始变老。有可能怕自己太老了少年不喜欢,最后固定在一个特定的容貌。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时有人类往这里掉落。
阿椿很高兴,她想留下他们,这样村子就会更热闹一些吧!可是他们总想着往外跑,想着回到自己的故乡。
阿椿很生气,她留下了他们,那些生人吃了她给的食物,永远不能逃离梦月村。
但是这里根本不适合活人久居,他们最终还是死了,变成了萤火日日夜夜陪伴着孤独的阿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