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前,路明非和绘梨衣抵达了四国西南端的小镇,他们整整开了4个小时的车,因为这里距离东京有四百多公里。
路明非随便把车停在露天停车场,两个人穿过了四国的小镇,朝着梅津寺町去,地方是绘梨衣提议的,她说是旅馆的时候看过一部电视剧《东京爱情故事》,里面出现过的很有名场景,路明非没有去问绘梨衣什么时候看过这样电视剧,因为他也不是一直呆在旅馆的。
地方是绘梨衣提议,可看地图找景点还得路明非自己来,他又是摸着指南针又是翻找地图,最后带着绘梨衣穿过四国边缘的小镇。堪堪赶上了最后一班登山电车,电车顺着铁轨往上,最后停在山顶石地藏庙。
象征性参拜了一下地藏庙,路明非就带着绘梨衣沿着山中小路不断穿行,他们所走的是几十年前矿工进山的小路,路面用凸凹不平的石块拼接而成,一直走到尽头,就看见一条矿车轨道,轨道已经锈迹斑斑,枕木也开始腐朽,旁边长满了杂草,他们沿着轨道来到山崖边,两个人搀扶这登上一块岩石。
登上巨石一瞬间,路明非和绘梨衣都呆了一下,映入眼帘的是如海的夕阳,山崖下方就是梅津寺町,月下城町和松隆町,小镇沿着海岸线分布。镇上的小学已经放学了,人去楼空,操场空空荡荡。只有摩天轮在慢慢转动,巨大影子投在树海之上。
邻海的地方还有轨道,黄色列车慢慢行驶,白色的栏杆把无人的小道围挡了起来。他们能看见更远的地方,黑色海水撞击着断崖激起白色浪花,还有树林,随着海风摇曳仿佛跟着黑色海浪一样。
路明非这时候将一个耳机挂在绘梨衣耳朵上,这样就是一人一边耳机,里面放着小田和正唱的《东京爱情忽然发生》,他不看《东京爱情故事》自然也不知道这首歌,这是他出发前小魔鬼给他发送过来的,说法是“做浪漫的事情,要陪浪漫的歌曲啊!”路明非有时候不得不感慨,魔鬼果然是魔鬼,真的知道一切事情。
路明非和绘梨衣并肩坐在巨石上,听着同一首歌,看着同一片景色,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悠扬的歌词在耳边回荡。
“不知该从何说起
时间在悄无声息地流逝
那些话涌上心头却又消失无影无踪
……
雨快止了在这个直属于我俩的黄昏
在那天,在那时,在那地方
如果不曾与你邂逅
我们将永远是陌生人
……
我用所有的一切越过了时空的阻隔来到你身边
……
在那天,在那时,在那地方
如果不曾与你邂逅
我们将永远是陌生人”
路明非没有看过电视剧,但是看着山崖下的景色和听着歌曲,他能自动想象出一段悠长的剧情。绘梨衣在播放歌曲哪几分钟里,一直没有动作,也没有任何表情,她默默地看着夕阳下静谧的海岸线,往复的大海和旋转的摩天轮。
过了很久,绘梨衣才缓缓回过头来看着路明非,轻声说,“真的和电视里一模一样,世界真的很温柔!”
这是路明非第二次听绘梨衣讲话,第一次还是在那间堆满游戏机的隔间里,她的声音很清澈,犹如婉转的风琴的声音,非常好听。可更让路明非心境起伏的是,绘梨衣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从未如此明亮,里面流露出实质性的悲伤,银白的泪水在眼眶流转,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原来绘梨衣心里清楚,这一次可能就是她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旅行,所以看见那么美丽的世界的时候就会难过,因为世界那么温柔,可是世界却不喜欢她。
“绘梨衣觉得世界和你想的一样么?”路明非在本子上写着。
绘梨衣摇摇头,然后写着,“不一样。”
“那会失望么?”
“不,不会失望,这样的世界很温柔。”
路明愣了一下,绘梨衣再一次用到了温柔这个词语,在她眼里世界这么巨大东西是可以具象化的,世界是有情绪的,它是喜好的,它会偏爱某些人,它也会讨厌某些人。
绘梨衣看着落日一点点沉下海面,昏黄色的阳光一点点从他们脚下褪去,她的眼神呆滞而瑰丽,过了一会,她忽然在小本子不停的涂写。
“抱歉呀,Sakura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我不该跑出来的。”
“我应该早点回去的……”
“谢谢你……”
“谢谢你Sakura……”
“世界很温柔,可它不喜欢我……”
这是绘梨衣在小本子上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一个人坐在巨石上,双手抱着膝盖,眼帘低垂,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然后歪着脑袋转到能看见绘梨衣眼睛的方向,两个人目光相交,他的眼睛是难得的认真。
“不是的。”路明非轻声说,“绘梨衣说的不对。”
绘梨衣一愣,呆呆的看着路明非。
“世界是没有感情的,它不曾因为你开心而放晴,它不会因为你难过而下雨,日出和夕阳也永远都在,区别的是看它们的人罢了……”路明非继续说,“真正存在喜欢与不喜欢的,不过是你身边的人,所以只要身边的人喜欢你就好了……”
“喜欢你的人,是你的好朋友,这样你也会很重要,世界也会喜欢你,你们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巴黎,开罗,伊斯坦布尔……”路明非顿了顿,“所以最重要的是喜欢你的好朋友呀!”
从他开始说话,绘梨衣就一直认真的在旁边听着,就好像他的每一句话都非常重要,或者说路明非很重要。
“什么是好朋友?”绘梨衣举起小本子。
“当你发神经的时候,想做任何事情的时候,会陪你一起的人。”路明非说道这里忽然想到,明明耿直的和钢筋一样楚子航会陪着夏弥发疯讲烂话,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凯撒也会在诺诺面前低头,这种也许不算好朋友,这是喜欢吧!
“想要,一个好朋友。”绘梨衣举着小本子继续说。
“绘梨衣有的,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绘梨衣要喜欢自己啊。”路明非一字一句,死死盯着绘梨衣的眼睛说。
“那我喜欢自己,就会有人喜欢我么?”
路明非认真的点点头,“会的,而且还不止一个。凯撒老大虽然有些中二,可最尊重漂亮的女生了,绘梨衣很漂亮所以你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师兄虽然面摊,但心软和善良,绘梨衣那么善良你们也会成为朋友的;夏弥虽然喜欢唬烂,但是师兄的朋友,也一定会成为她的朋友。”
“那Sakura会喜欢绘梨衣么?”绘梨衣认真盯着路明非眼睛,期待又有些警惕,像是在害怕会听见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路明非没有回避绘梨衣的目光,最后的夕阳照亮他的脸,他的笑容很温柔:“嗯,喜欢!”
夕阳的光一点点褪去,巨大的日轮已经淹没在海平线下,只剩天空被染红的云彩,绘梨衣的眼睛格外明亮,她一点点靠近路明非,警惕的揣测着他的神色,这时候,只要路明非面露不喜,她肯定会飞快的逃跑,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主动去亲近一个人。
路明非没有逃跑,也没有回避,而是在两人呼吸相闻的距离时,伸手扶着绘梨衣的肩膀,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绘梨衣一愣,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时,路明非缓缓地说,“绘梨衣很好,所以不要学某个鼹鼠,要大胆表达出来。”他张开了双臂,歪着头看着绘梨衣,脸上带着比夕阳更温柔的笑容。
绘梨衣一愣,随后身子轻轻往前扑了过去,这一刻,阳光消散,黑暗笼罩整个世界。
男孩和女孩紧紧的相拥,就像是拥抱整个世界,彼此感受着身上的温暖,微微颤抖的身子,还有那两颗快速跳动的心。
沿着铁轨来的方向,两个人高挑的身影,站在一棵大树后,默默注视着悬崖边的两人,从相拥到分开,他们一直看着从未说话。
“我现在想把路明非从悬崖边上踹下去。”源稚生有点阴沉着脸,淡淡的说,本部的几个专员里面,相对于那个风骚的意大利人,面摊少爷,中二少女这些人物,源稚生本该更喜欢路明非一些,可他现在只想把这个家伙从悬崖边上踹下去,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
樱一时没人住,轻声笑了出来,随后急忙说,“对不起!”
源稚生没有回答,他带着樱缓缓沿着铁轨走了过去了。两个人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他们绕出大树的时候,路明非和绘梨衣已经回头了,无论是超级混血种还是路明非,他们都拥有超乎常人感知。
“象龟君,你终于来了。”路明非站起身来对着源稚生不停的招手,直到看见源稚生脸色,也知道什么情况,灿灿的露出笑容。
绘梨衣也站了起来,她有些紧张的看着源稚生,她举着小本子,“哥哥,我现在就回家了。”
源稚生摸了摸绘梨衣的脑袋,对着路明非点点头,“聊聊?”
路明非跟着源稚生沿着铁轨去了另一个悬崖角,樱则留在原地陪着绘梨衣。
“象龟君,你这是要和我聊什么秘密呢?”路明非嘿嘿的笑。
源稚生看着面前这个永远带着憨笑的男人,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能摆脱你一件事情么?”
“好说,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路明非说。
源稚生认真看着路明非的眼睛,“继续帮我照顾绘梨衣,直到这件事情结束。”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犹豫着说,“象龟君是遇到了什么事么?”
源稚生目光投向山崖下的小镇,夜幕降临,小镇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他望着山下出神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你知道我有一个弟弟吧?”
“嗯!”路明非点点头。
“我们再确认源家血统之前,也是住在这么一个静谧的小镇里,镇上也有一个学校,他每天都会跟着我一起上下学,直到有一天,他变成了恶鬼,在鹿取神社杀了很多人,我只能将他斩杀掉,丢进了那口枯井。”源稚生望着小镇轻声说,“稚女死后,橘政宗就送来了绘梨衣,我那时候失去了一个弟弟,所以需要一个妹妹来填补,所以理所当然把她当成了妹妹,可那是被取代的亲情。”
路明非在旁边认真的听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开玩笑,只是默默听着这位现任蛇岐八家大家长的内心独白。
“那种感情有些虚伪,我把绘梨衣当成妹妹,也作为家族最后的武器,所以一切关心都显得如此虚伪。一直到你告诉我绘梨衣是我的亲妹妹的时候,我后悔了,我不想绘梨衣参合进这件事情来。”源稚生站在夜风里,那双细长的眼睛此时看起来那么柔和,“我已经让樱带来了死侍胚胎的血清,数量足够绘梨衣坚持一个月,这段时间里,别让她回源氏大厦。”
路明非沉默了一会,才慢悠悠的说,“我猜的没错的话,象龟君现在还没查到赤备的幕后之人,也没查到是谁随意更改本家悬红,让当时惠比寿花园差点变成战场,以及明明只有我和你知道的聚餐,猛鬼众的王将又为什么忽然出现,这些疑点能你产生了蛇岐八家并非完全在你掌控之中,与其让绘梨衣回到那个充满不确定性的蛇岐八家,你选择让绘梨衣呆在我们这里,情绪还算稳定,再者我们现在并没有对绘梨衣有任何不利的想法,对么?象龟君。”
“你确实很聪明,本部的S级评价你配得上。”源稚生淡淡的说。
路明非笑了笑,“不过我很好奇一点,你怎么确定我们有能力保护的了绘梨衣,东京对绘梨衣感兴趣的人太多了,你那天也看到就连猛鬼众的王将也出动了,他们似乎对绘梨衣也很感兴趣。”
源稚生抽出了一个柔和七星慢慢点燃,然后吐出一阵青烟,“我不是相信本部的小组,我是相信你。”
“为什么?”
“因为绘梨衣相信你。”源稚生顿了顿,继续说,“惠比寿花园那晚我也在,我没看见你和王将交手,但是我看见你对付那群暴走族了。”
路明非内心咯噔了一下,没有说话。
源稚生轻声说,“那天晚上我以为自己看见一个纯血龙类的怪物。”,他那天晚上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全身覆盖鳞甲的路明非在暴走族里随意冲杀,那时候的路明非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狰狞可怖,可就算那种状态下的路明非在击溃暴走族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也是带着受惊的绘梨衣离开,他看见了绘梨衣对路明非无条件的信任,也看见路明非对绘梨衣真实的关心,这也是他肯将绘梨衣继续留在路明非身边原因之一。
路明非默不作声,他在进入卡塞尔以来,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自己狰狞的一面,哪怕是师兄也没见过。
“那群暴走族都没死,只是要在医院躺很久了。”
路明非点点头没有解释什么,继续说,“象龟君,你这一次算是委托,但我们接受了,不过要付钱的,你要给我们钱,我们负责黑道公主的安全,这很合理。”
源稚生从衣服里掏出一张卡,“这是我自己户头,不会被查到,里面有一个亿日圆,都是这几年我存下来的,我要的是事情结束前,绘梨衣绝对安全。”
“收到,大家长请放心。”路明非对他敬了个礼,然后美滋滋的接过了卡,他们这些天当牛郎赚的钱都被挥霍的差不多,这笔钱简直是及时雨。
“对了,象龟君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路明非忽然说。
“请问!”
“昨晚在Chateau Joel Robuchon你见到王将了么?”
“见到了,不过只是一个背影。”
“那你听见那个奇怪的木梆声?”
源稚生回忆了一下当晚在Chateau Joel Robuchon的场景,随后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产生什么奇怪幻觉,或者有着什么奇怪的情绪?”路明非继续问。
源稚生再一次摇摇头。
路明非一开始怀疑王将那个木梆声是什么高阶言灵,才会让绘梨衣露出那样恐惧的表情,让路明非如此暴怒,现在想想应该不是,因为源稚生听了可一点事情没有。
“一个猛鬼众的王将对绘梨衣感兴趣就算了,还拥有这种特殊技术能让绘梨衣陷入几乎没有任何战力的状态?”路明非喃喃自语。
“橘政宗这两天有出现么?或者说今天有出现过么?”路明非继续说。
源稚生愣了一下,“没有。”
路明非沉默了,拥有一样基因技术,都是二十年前来到日本,一个操控明面上最强势力蛇岐八家橘政宗,一个操控背地里最大的势力猛鬼众王将,都是来着黑天鹅港的鬼魂,在来到日本后企图借助蛇岐八家和猛鬼众来找到神,并且获得神的血肉。
这时候,橘政宗和王将的身影在他脑海里再一次重合,如果王将真是橘政宗,那么昨晚被他用色欲斩断整个肩膀也不可能那么快恢复,这两天看不到人也合理了,毕竟那可是专对龙类的炼狱七宗罪啊。
日本神的传说,王将和橘政宗的目的,他们的计划,这些信息在路明非大脑里快速闪过,他好像找到关键所在,抓住了最重要的东西,一切真相都在抽丝剥茧般在他大脑里呈现,他渐渐明白了一切问题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