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无月无星,乌云密布在头顶,是风雨欲来的架势。
可能要下雨?
苏卿坐在客栈的房檐上,周边空荡黝黑,呼啸的寒风吹拂着鬓边,他感受着和白天相差甚大的温度。
今晚大概要下雨,寒风吹进骨缝里,冻得人手脚冰凉。
“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从苏卿背后传来,苏卿回头一看,就见到脸色发白的谢君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
四目相对,白衣青年笑了笑:“等久了吧?马上出发。”
苏卿在他脸上多看了几眼,发现谢君枫脸色苍白,唇色发青,隐藏在袖口中的手指不自觉发抖,他心里陡生怀疑。
“你犯病了?”
谢君枫拿手帕擦拭了一下唇角,笑道:“七郎没有大碍,刚吃过药了,只是药性来的比较迟,吓到苏卿了?”
苏卿不觉得能短时间把谢君枫变成一个正常人的药会是什么好药。
他知道这个人内里桀骜不驯,如果身体真差成现在这样,吃副作用强大的烈药来维持表面的生机不是不可能。
苏卿不赞同的皱起眉,本着亲疏有别的立场还是没强硬要求谢君枫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
犹豫一瞬,他还是提醒道:“天冷就多穿衣,谢家主还是不要太糟践身体……药少吃些。”
见对面的白衣青年只低头闷咳,不回应他的话,苏卿身形微妙顿了顿。
不听话的病人。
没办法,苏卿只能撬开屋檐的一枚砖瓦,他闪身钻进客栈里,从自己的房间里掏出了一件披风。
披风不是很贵重,因为之前赶路晚上太冷,他穿了有段时间,洗洗穿穿的,干净柔软还透着股清凉的香气,给谢君枫也不算委屈了病人。
谢君枫还站立在屋檐之上,他见苏卿钻进客栈里不见身影,忽然低头:“噗……咳咳……咳咳咳……”
憋在喉咙里的一口闷血总算有机会吐在了手帕上。
手帕上的血升腾着热气,洇湿了洁白如雪的帕子,从指缝中伸出,被主人很快藏在衣袖里。
拿到披风不久,苏卿跳上了屋檐,单膝跪地抬头看去。
这里琉璃砖瓦层层排列,空旷无边的夜色唯有白衣胜雪的谢君枫站立于此,他面目俊美无双,长睫微阖,唇色比起刚才是意外的鲜红艳丽,肤色空荡苍白,只嘴角还勾着浅笑。
……还挺漂亮,像勾魂摄魄的吸血鬼。
苏卿心想,要说容貌,他没见过谁优于谢君枫的,这人好看的有点太过分了,夜色下给人一种渗人的美感。
殊不知在谢君枫眼里,此时的苏卿让人心头一动。
青年原本随性慵懒的气质因为难得的焦急都没那么散漫,正单膝跪地抬眼看他,怀里抱着一件柔软的长款披风。
他容貌并不锋利张扬,是斯文柔和的五官,优雅清俊的类型,因为隐约的烦意所以紧抿着唇,那双幽黑如点墨的瞳孔直勾勾盯着谢君枫,仿佛能看到心底深处。
奇怪……
谢君枫心里感觉怪异,他下意识想后退一步逃避什么,又觉得这样更加奇怪了,就站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苏卿站起身向他走来。
柔软清香的披风披在了他的肩膀上,谢君枫神色微怔,看他给自己披衣服的样子。
苏卿知道他不喜欢和人离太近,把衣服披上就后退一步:“劳烦家主自己整理了。”
谢君枫笑得真切了点:“苏卿在关心我吗?真是受宠若惊。”
这算关心吗?苏卿觉得不是:“谢家主是病人,要多照顾自己身体。您那么多的仆从下人都不在身边,苏卿没办法看顾好您的私事。”
谢君枫眨了眨眼,道:“能叮嘱七郎多穿衣的人可不多,愿意看管七郎私事的人,前所未见。”
“……”
苏卿突然觉得这人有点缺爱,下一秒又觉得自己脑子估计是被驴踢了。
居然认为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谢家妖孽缺爱,真是一路走来谢君枫对他太温和了,让苏卿不知天高地厚。
“谢家主,该出发了。”苏卿率先转身,他手撑了一下砖瓦,身形利索的跳下屋檐,“抢货的事,还要您来带路。”
谢君枫脚尖点在琉璃瓦上,他身形翩翩的跳下站立在苏卿身后,显然心情极好,笑得愈发温文尔雅,用折扇拍了一下青年。
“今晚不要动武,站在七郎身后就好。”
“嗯?”苏卿狐疑的看看他,感觉不对劲,“为何?”
谢七郎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尖,笑道:“动武便会受伤,苏卿身上的伤口现在还没好……今晚让七郎来。”
谢君枫这人,想对一个人好便会失了界限,就比如现在。
他袖口清香怡人,温热的指尖和他的鼻尖相碰,夜色下温柔浅笑的柔情眼深深看着他……一股无形电流从苏卿的鼻尖一直流窜到脚底,酥酥麻麻。
苏卿被他点了一下鼻尖,觉得这个动作让他心里突生不适……并没有第一次肢体接触时的嫌恶难受,但就是感觉很不舒服。
他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躲过了谢君枫的亲昵,点头微笑道:“多谢家主,今晚辛苦。”
见人躲开,谢君枫也不在意,他只是心情颇好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一下愉悦而已。
不可否认,他有时候确实容易失亲疏关系的分寸。
也不可否认,他对人的亲昵程度撑死也就对苏卿这样了,再亲近下去他自己也要开始不适嫌恶。
苏卿一边感慨这人的喜怒无常,一边用手帕擦拭自己被摸过的鼻尖,垂下的眼睫遮住眼底的不耐烦躁。
“不开心吗?”谢君枫突然道,“因为七郎不经允许,就随意亲近你。”
苏卿擦拭的动作一顿,清俊的脸上不怒反笑,就像在反驳某人把他看的太透彻,他说:“……没有。”
谢七郎当然不信。
苏卿对他的了解深刻,谢君枫对苏卿也不遑多让。
“以后不会了,原谅七郎这个毛病吧。”谢君枫用手指碰了一下自己的侧脸,他眉目温润如画,不笑也含情温柔。
他惭愧道:“我从未和人如此亲近过,这是第一次。以后不会再得意忘形,苏卿莫要生气。”
碰个鼻尖而已,算什么亲近?
苏卿觉得自己在被人哄,他心里觉得怪异,不耐却渐渐消下去了。
……是自己小题大做,本来就是他先去关心谢君枫的。
率先示好,给人产生了关系亲近的错觉,真被谢君枫亲近了又觉得不耐烦,他这也太没道理了。
苏卿说:“不用你道歉,是我脾气太大。”
这一路走来,之前小厮激起了苏卿的怒气,谢君枫让他消气了才出发。这次又是因为他不占道理。
——总是对合作者发脾气,谢君枫还能耐心让他消气,性格还是太温柔了。
忽略之前小厮的不尊敬,再忽略这次谢君枫的过度亲昵……苏卿想了想自己一路的毛病,觉得应该改一下,要对谢君枫更多一点包容心才对。
谢君枫不是他生前的那些同伙,以前苏卿是领导人,现在谢君枫才是给钱给资源的甲方。
对甲方,他脾气再这么傲,那就不合适了。
“怎么能是苏卿的错?”谢君枫责怪的看着他,“不要对自己太刻薄,苏卿一点错也没有。”
苏卿一阵失语,只好道:“我们该走了。”
谢七郎笑弯了眼睛:“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