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糕滚落在地,染上灰尘脏污。
谢君枫脸色苍白,下意识看向苏卿的眼睛,里面没有往常的温情柔和,看似在笑,实则幽沉到可怕。
“卿卿……”他呢喃着叫这个称呼,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想伸手拽对方的袖子。
苏卿嗤笑出声,甩开谢君枫的手:“别碰我。”
谢君枫眼眶一红。
“你不愿意?”
“愿你妈。”苏卿遮住眼底的戾气,字字阴诡,“谢君枫,你他妈是想死吗?”
谢七郎听不懂他的脏话,但可以从里面听出苏卿的怒气。
他被拒绝个彻底,沉默着不再说话,只是把视线放在了地上的米糕上面。
洁白如云的糕点染上了黑灰,变得脏兮兮的,谢君枫看了半晌,默然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糕点吹了吹。
他指骨修长笔直,手上跟捧什么似的捧着一块破烂糕点,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把眸底的所有神色遮得严严实实。
良久,他咬了一口脏兮兮的糕点。
苏卿见他吃这个,面色一僵,连忙蹲下身去抢,被谢君枫躲了过去。
“别吃,你还给我。”苏卿语气有点着急,“掉在地上的东西,你吃什么。”
谢君枫不说话。
苏卿说:“我跟你道歉,你把它给我。”
谢君枫眼圈泛红,问:“我能不能哭?哭了你会不会心烦?”
苏卿一愣:“……不会。”
不多久,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人的抽噎声,断断续续,破碎窒息,间或另一人低声下气的道歉。
“别哭了,我错了……我不该吓着七郎,你起来好不好?”
苏卿眼瞅着白衣青年蹲在地上,抱着一块脏兮兮的米糕默默掉眼泪,不声不响的,只偶尔溢出两声哽咽,晶莹剔透的泪珠啪嗒啪嗒掉在米糕上、地上。
清俊文士被他这样惊了一跳,原本谢君枫蹲地上捡米糕的时候他还冷眼看着,等这人要装到什么程度。
直到谢君枫抱着米糕吃,现在止不住的掉眼泪,一句话也不说,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好。
哭,这是谢君枫常做的,基本全是装的。
长篇大论抒情示爱,也是谢君枫常做的,那属于他自己肉麻。
不说话只默默哭泣掉泪,这就不好了。
坏了!真伤心了!
苏卿的怒气消散成了云烟,半蹲在白衣妖孽的面前,柔声轻哄:“你跟我说清楚,什么成亲了?我信你不是始乱终弃的人,别哭了好不好?”
谢君枫哽咽:“你生气……”
“我生气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苏卿掐起他的下巴,皱眉道,“你说你成亲了,还要我笑容满面恭喜你找到良人吗?”
“我想跟你成亲……你生气,还摔了我的米糕。”谢君枫把手上的米糕拍了拍,想把上面的脏污拍掉,跟对珍宝一样,他说,“你别摔我米糕,摔我不可以吗?”
摔他可以,别摔米糕?
这什么道理?
苏卿无奈垂下眼睫,低头把上面的灰尘吹掉,怕谢君枫脑子糊了再把这脏东西吃进肚子里,他先抢了过来,然后半拉半拽地把谢君枫扶起来。
苏卿这才反问:“什么跟我成亲?苏卿怎么不知道自己要成亲了?”
谢君枫躲开了他的眼神,抽噎都堵回了喉咙里。
苏卿挑眉。这么心虚?他又干了什么好事?
他唇角微勾,偏头看他,直视着对方眼睛:“你说说,苏卿什么时候要成亲了?本人都不知情?”
谢君枫避无可避,只好抿唇:“你,你要跟我成亲——在除夕年前。”
苏卿心底讶异,他就一个早上没去上值,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
他脸色一凝:“发生了什么?”
谢君枫擦掉眼尾湿痕,抬起眼皮露出森凉寒目。
他哭的快,去的也快,总归他干什么都半真半假,旁人看不真切,连苏卿都怀疑他刚才是不是在装伤心,自己又被他驴了。
谢君枫牵起苏卿的手,温煦出声:“小畜生的报复来了,威逼利诱要给七郎赐婚,为了保住贞操,七郎只好顺着他的话走,承认自己是断袖,还要成婚给他看。”
苏卿:“……这话骗别人可以,你看你面前站着的是谁。”
威逼利诱?顺着小畜生的话?成婚给小皇帝看?
换个对象肯定没问题,前提这对象不是谢君枫。
谢君枫被逼到娶男人,糊弄鬼呢?
除非他自愿如此,顺意而为。
苏卿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气笑了:
“你故意说自己要成亲,激我吃醋发脾气,然后装哭装可怜让我心虚气短不得不答应你……谢君枫,你长胆子了?算计到苏卿头上来了。”
谢君枫擦掉脸上的泪,幽幽叹气:“也没算计的这么深,毕竟七郎怕你生气……但还是伤心的,本以为苏卿听到这混账话是要骂我打我一顿,谁承想卿卿直接摔了米糕,没朝我动手……”
还不如打他一顿,一盘米糕都浪费了。
谢君枫那会儿是真伤心了,吃脏糕点也是真舍不得,不是在作戏。
白衣妖孽看向苏卿的手心,不甘心:“拍拍还是能吃的……”
苏卿把手上的米糕扔地上,冷漠地踩碾过去:“现在不能了。”
谢君枫泫然欲泣:“卿卿,我的米糕……”
苏卿露出一抹微笑。
“滚。”
狗东西,敢算计他?
当天晚上,谢君枫没上的了床。
他上一次,苏卿踹一次。
最后谢君枫萎蔫了,精致俊美的脸上充满沮丧,趴在床边委屈巴巴。
“卿卿,七郎想抱着你睡。”
苏卿懒散地依靠在软枕上,手上捧着一盘急送过来的葡萄,正慢悠悠的吃——也不知道这个鬼天气谢君枫怎么找来的。
“谢家七郎通晓人心毒,更喜好心机筹算——算到苏卿头上来了?”温雅青年斜目看他,缓缓笑起来,“不信任就罢了,试探就罢了,这会儿还敢算计了,谢家主好大的威风。”
谢君枫把头塞进被子里,闷声闷气。
“对不起,七郎错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苏卿哼笑一声。
“狗东西。”
谢君枫闷了一会儿,乍然感觉不对劲,蹙起眉尖,把头从被子里移出来,抬头看他。
“卿卿,你不也在算计我吗?”
苏卿动作一顿,脑子里瞬间千转百回,想着是什么泄露了。
谢君枫说:“你前些日子说要对付那些文官老臣,借走了我一些人,再加上这段时间的作戏,苏卿已经在京城小有名声,但身为谢家幕僚,这蔑厌世家、清高无双的名声是几个意思?踩着七郎往上走吗?”
苏卿:“……”
他默默看向谢君枫。
谢君枫也在看他。
两个极爱算计的老畜生面对面,忽然哑口无言。
好好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卿沉默良久,把盘子放到一旁,俯身把谢君枫拉到床上,靠在他的怀里温言细语:“七郎,不就是成亲吗?不是什么大事。今天发生的一切就让它过去,算计什么的苏卿也不在乎。”
——“什么时候成婚?”
谢君枫似笑非笑:“是该让它过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卿卿两月前私下里约见我谢家幕僚,相谈甚欢,可谓知己……现在那些幕僚心思涌动着想脱离我谢家,这是几个意思?”
苏卿脸上挂着假笑:“你还想不想成亲了?”
谢君枫秒怂:“想。”
“那你在这里刨根问底?”苏卿嘴角含笑,“之前没想着质问我,现在为了让自己理直气壮,条条列列都翻出来算账?既然这样,苏卿也要翻翻旧账了。”
谢君枫心里一咯噔,面上不显:“都过去了,苏卿都不生气七郎那么多次的怀疑试探,现在我哪来的脸翻旧账?”
旧账真翻起来,谁比谁多还真不一定。
别人家的夫妻是面和心不和,各怀鬼胎心思各异。
他们这一对面和心也和,但依旧各怀鬼胎心思各异,不但心知肚明还不管不问。
也挺不容易。
谢君枫轻笑出声:“我与卿卿,天作之合。”
苏卿点头认同:“确实如此。”
狼心狗肺、利益至上的一对,遇到对方就化成了矫情事儿逼的小情侣,算计归算计,利益归利益,他们清楚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要性。
不过深爱之下,还是要利用的。
又不伤感情,也没人在乎,利用利用怎么了?
谢君枫和苏卿这么想着。
.
最近京城喷涌而出一个重大消息。
谢家公子大婚了!!!
对象还是个男子!?
待守闺阁的大家小姐不敢相信自己的梦中情郎要去娶男人,在家里哭成了泪人,纷纷跑去质问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好一个世家家主,怎么就要娶男人?!
面对女儿不敢置信的质问,知晓“真相”的官员们唉声叹气,心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谢家七郎这个亏是吃定了。
尤其是因为谢君枫被保释出来的那个文官文臣,他们都是厌恶谢君枫、崇尚皇帝的激进分子,秉持着清高傲岸、不染尘俗的君子之风。
结果皇帝要杀他们,谢君枫反而救了他们,还受到这种折辱惩罚……
这下没一个吱声的,在家里愁容满面,唉声叹气,愧悔之心抓心挠肝,恨不能亲身取代谢君枫去娶那个男人,让恩人免受这种羞辱。
这个时候,谢君枫要娶谁,就是都在讨论的话题了。
苏卿请了两天假,就回了国子监上值。
趁此机会,谢君枫本该要提升他为国子监司业,就等着把卿卿提到祭酒位了。
不过苏卿为了维持自己现在文人清高的形象,还是拒绝了谢君枫走后门的行为。
总归他入谢家之后,不愁提升职位的事。
现在正值和皇帝对抗的当口,名声更重要一点,对还没发展起来的苏卿更有利。
今日上值,身边跟着一个和他年岁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学识渊博,家世也不错。
“苏卿,你似乎是谢家的门客?”
张扬州和清俊青年并肩而立,一起穿过长廊,慢声询问:“那你知道谢家公子要娶谁吗?”
苏卿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两声,说了句“要娶谁苏卿也不清楚”,脑子里还回荡着这两天他偷看的春宫图。
原来那样也可以吗……跟突破人体极限一样。
身着深红绸缎官服的清俊文士暗地里叹息,觉得这门道太深了,他怎么也学不明白,还是谢君枫占据主动权比较好,能一点点带着他。
要说苏卿没喜欢上谢君枫之前,还口花过两人有一腿,但纯属摆着恶心人的态度去的。
两个男人在一起,不恶心么?
事实证明,打脸来的不会太迟。
苏卿摸了摸自己的脸,对张扬州道:“这要看谢家主的态度,苏卿只是一个门客罢了。”
“也是。”张扬州叹气,“人家第一世家的家主,跟我们这些小人物没什么关系,不管外面如何潮流涌动,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苏卿笑着点头:“正是如此。”
长廊蜿蜒曲折,两人慢悠悠走过了这里,回到了自己的值班处。
张扬州正面带笑容,和他讨论青楼街上一个名叫清莲的女子,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寻欢作乐是风流雅事,也是值得谈论的趣事。
苏卿一般礼貌听着,不怎么接话。
等到了书房门口,一道喜气洋洋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苏大人!我们提亲来了!”
苏卿脸色微变,看向自己的书房,里面横陈着数个红皮箱子,上面繁复的花纹和宝石让它看起来贵气冲天,还应景地绑着红丝绸。
常杰胸前绑着红布花,手上拿着文书,依旧喜气洋洋。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十二版贴,就算这场婚事来的急促,但大人绝对一个不缺!”
苏卿:“……”
张扬州:“……”
张扬州神色木然,直直偏头:“要娶谁苏卿也不清楚?”
苏卿:“……”
苏卿:“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