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裴撕开空间,抵达第121次时间线的时候,这里正飘着小雪。
白荫道长,确实唯美。
树梢被染成寸白,青绿草叶上压着积雪。
柔和的细雪挥洒而下,铺满了狭窄平坦的石砖路,小道被匆匆扫出来,夜晚的路灯照映出银辉光芒,美得如梦似幻。
《地狱眼》可以四季分明,每过一次关都能歇一段时间,想去哪儿干什么都可以。
当年大概是过到第五关,他求完婚立马带着叶隽找了个公寓房子住,是很简单温馨的地方。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在公寓小区的小道上。
现在这条时间线,有正在经历第121次的“叶裴”和“叶隽”,也有从百年后来到这里捡空间盒的叶裴和叶隽。
叶裴站在鹅卵石路上,望着楼顶上那口亮起的窗户,沉吟道:“叶隽,空间盒你扔在哪个时间段了?”
魔鬼靠在一旁青葱挺立的松树上,闻言抬起眼皮,懒洋洋道:“……我自己去拿,你在这儿等我。”
叶裴狐疑道:“为什么不能一起去,你要去哪儿拿?”
叶隽顿了顿,含糊其辞:“不在这个时间段,我自己去拿。”
“是那个时间段发生了什么吗?”
叶裴想起自己混乱破碎的记忆,伸手握住魔鬼的手腕,拉到怀里柔着语气哄:“第121次时间线我忘了很多东西,如果我做了让你伤心的事……”
“没有。”叶隽打断,“你打不过我。”
叶裴:“……呵。”
他还真打不过魔鬼。
叶裴抿着唇,无奈笑了:“那我等你,你快点回来。”
青年眉眼深邃,轮廓完美,天生美人面,却不沾丝毫女气,抿着唇笑的模样如温泉般的温润轻和,一眼便能望进心底。
叶隽眨了眨眼,他抬起手,指尖碰住叶裴脸上的那颗小痣,果然看到青年颤着长睫,眼眶渐湿的模样。
被碰小痣,叶裴会湿眼眶。
只不过本人不知情而已。
叶隽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他说:“等我十五分钟。”
叶裴没察觉他的小动作,以为叶隽是突发奇想想碰他,以前也总是这样,调侃道:“十五分钟,我能等到老公回来接我吗?”
叶隽转身离开的动作卡住了,猛得回头看他,眼底流露出“你要不要脸”的意味。
“老公。”叶裴笑着说。
叶隽从震惊里回神,发觉自己落了下风,嗤笑着拍青年的俊脸,不甘示弱:“知道了,老公。”
你喊我老公,我喊你老公。
很合理。
叶裴不要脸的程度在叶隽的意料之中,因为他也是这个阶段过来的,他也能相信以善辩者的脸皮,他要是说一声“我不喜欢男的”,叶裴能回他一句“我马上安排变性手术当你老婆”。
嘴贱巧言的善辩者。
真让人讨厌。
见魔鬼气鼓鼓的离开,叶裴放肆地笑出了声,直到男人的背影凭空消失在原地,他才收敛了笑容。
“……”
路灯遥遥撒下一片亮光,在叶裴的脸上打下阴影,遮住他晦暗不明的眉眼。
良久,叶裴转过了头,神情平静地看向头顶亮着的窗口,那里“叶裴”和“叶隽”正在经历一个平常的夜晚。
他还是很想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叶隽又在第121次时间线经历了什么,选择隐瞒不报。
为什么他的记忆会破损,为什么叶隽会丢掉空间盒,为什么第121次时间线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叶隽又是怎么死的。
楼层,房内。
“叶裴”正尝试调弄着手上的蜂蜜水,他温和俊雅的眉眼含笑,偶尔唤一声还在磨叽洗碗的魔鬼。
“亲爱的,出来把水喝了。”
“叶隽”沉着脸从厨房出来,大概刚洗完碗心情正不爽,一把抢过蜂蜜水灌完,抱着人上床。
很快,房内荡起暧昧的低吟。
叶裴悬空在窗外,亲眼看着自己被翻来覆去的惨状,他勾了勾唇:“没出息。”
以前怎么就任由魔鬼放肆?两人都失去记忆了也不说支愣起来。
但他想看的不是这个。
在魔鬼回来之前,叶裴要拨动时间,看第121次的“叶裴”和“叶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叶隽回来,还差12分钟。
够用了。
他缓缓的伸出右手,指尖点在虚空之中,如同按动无形的分钟,迅速转了一圈。
时间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眼前天旋地转,逐渐扭曲,等到逐渐清晰,叶裴连忙向房内看去。
只一眼,他的表情僵住了。
无尽的血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
“疼……”
叶隽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他空茫的眼神望着天花板,上面是叶裴亲手为他贴上的“囍”。
红到刺目,红到惹眼。
他的血浸染了地板,缝隙被粘稠的猩红色染透了,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哗啦——”
一盆水泼到地上,稀释掉了这些粘腻的血,深红变成了浅红,血水卷卷的堆浪在一起。
叶裴神色温柔的跪在地上,拿着抹布一点点擦拭着地上的血迹,白皙的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
他无视了旁边痛苦呻吟的叶隽,哪怕他的爱人在一遍遍的喊“疼”。
“疼……”叶隽茫然的开口,“叶裴……我疼……”
叶裴动作一顿,他看向仰躺在血泊中的魔鬼,笑得宠溺极了。
“不疼,我很快就好。”叶裴轻声说。
说完,他扔下抹布,捡起扔在一旁的沾血斧头。
手指死死攥紧斧柄,留下一道凄厉的血痕,叶裴惨笑着站起身,把尖利的斧头对准地上的魔鬼——双腿被他砍断的魔鬼。
他踢开碍事的两条断腿,看着它们被踹到墙角,就像无用的垃圾,语气平静而又温和:
“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要跑?”
叶隽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残音,他吐出一口血,哑声:“没有……我,我去逆转时间线……”
叶裴眼底闪过疑惑,尚未恢复记忆的他不知道叶隽在说什么,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笑了笑,拿起斧头,狠狠剁下了叶隽的一块肢体。
“你失踪了三年,我守在这里三年,连眼都不敢合一下,撑到受不了晕过去,半小时又被惊醒。”
无视耳边叶隽的痛苦惨叫,仿佛在对着晚回家的爱人轻声抱怨,叶裴叹道:
“我好想你,我怕我闭上眼睛,就见不到你回家的第一面了。”
闪着寒光的锋刃刀斧下落,“咯吱”轻响,金属和骨骼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让人不寒而栗。
刀斧卡进叶隽的骨缝里,不过片刻,他的手就被剁了下来。
叶隽眼眶通红,痛到说不出话,他死死握着右手,挣扎着举起来又落下,想让叶裴看清楚什么。
“你……你……”你看。
叶裴低头看去,发现叶隽手里有个小盒子和一枚钻戒,盒子很普通他没见过,钻戒他眼熟的很,是他亲手戴给叶隽的。
叶裴捡起这个盒子扔到一旁,他踩住叶隽的右手腕,语气轻柔带笑:“宝贝,别着急。”
说完,他手起刀落,生生砍下叶隽的右手。
叶隽挣扎的动作猛然僵硬了。
他眼底恍惚地看着被砍下右手,眼珠缓缓上移,移到叶裴冰冷扭曲的脸上,又移到天花板上贴的“囍”字上。
“……把囍贴到天花板上,你每天睁眼就能看到……”
耳边似乎传来叶裴温柔虚幻的声音。
是布置婚房那天,青年站在移动梯子上,举着“囍”对他笑眯眯的模样。
叶隽眨了眨眼。
一滴泪从眼尾掉落。
耳边割剁身体的声音低沉闷响,他被分成一块块,眼睛始终瞪着没有阖上。
他的眸底,清晰地印着鲜红夺目的“囍”。
直至死去,瞳孔涣散成空茫的一片。
他还是死死瞪着天花板,眼底映着“囍。”
叶裴把他切碎成一块块,扔下了手中的斧头,跪在地上抱起男人的头颅,吻着叶隽尚带温热的唇,不停呢喃。
“我爱你……”
他在亲手布置的“囍”字婚房里。
他在许下诚挚诺言的婚房里。
他在无数夜晚缠绵的婚房里。
把他的爱人分成了一段段。
埋在了阴黑的床底。
放在了悬高的吊灯。
装进了精美的花瓶。
……
他分成了许多块,尸体陪伴在婚房里的每一处,仿佛叶隽无时无刻地陪着他。
他亲手肢解了他的爱人。
无视了他的解释和哀求。
看不懂叶隽牢牢紧握的右手,是想让他知道什么。
.
站在窗外的叶裴看懂了。
他的眼底被房内的景象照的猩红,眼睛死死盯着叶隽右手紧握的钻戒。
他下跪求婚,祈求而又珍重地戴到魔鬼手上的钻戒,璀璨而又耀眼,在男人的手里被紧紧握着,仿佛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锋利的金刚石割伤了叶隽的掌心,磨烂了血肉,鲜血滴答的落在地板,滴出浑圆的几点红色。
最后手掌失去活性展开,钻戒早已被男人捏成了齑粉。
叶裴恍然的后退一步,眼前天旋地转。
……他想起来了。
什么银丝戒指,什么被锁到地下室的失忆魔鬼……
他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几乎是立刻疯癫到失去理智,把他以为的、“活生生”的魔鬼锁到了地下室。
可魔鬼已经被他分尸了,他囚禁的是什么?
囚禁起来的并不是“失忆”的魔鬼。
是被他一点点拼找出来的,用细线缝合出来的尸体。
是叶隽,是被他亲手杀死的爱人。
他疯到,以为叶隽还活着,只是失忆了。
他神志不清到,以为再对着镜子求一次婚,就能重来一次。
真相就是,他杀了他。
抱着叶隽已经腐烂的尸体,自杀死在地下室。
他残忍地混淆了第121次时间线的记忆,把这段极致疯狂的爱锁到了记忆深处,再也不肯想起。
唯有叶隽,记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