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布克怔怔看着忙碌的汉人们。
他能听出俺答的绝望。
本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结果转头一看，大明以令人震恐的速度，改造着整个蒙古草原。
“夫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承德建设的作用。你知道吗？博迪控制不住的喇嘛、萨满、其他台吉，都在承德买了一块地，给自家孩子安排了教师，教授汉人的四书五经。为什么他们这么做？不就是他们知道，跟谁更有利吗？”
俺答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虽说阿哈那边被底下的人架着，但就算要开战，也不会这么快开始。所以，我的建议是，称病不来，然后让他那五岁的儿子带着人来。”
“这就行了？”
“人都病了，心意到就行。”俺答摇了摇头，“汉人最近关内一堆事情，别看内阁那群老头喊得凶，但真要开战，也不是现在。就算是阿哈，他也没办法现在就出兵，所以大家估计要开战，也得等到明年，毕竟对手是大明，他们可以退回关内，而我们如果不能一击即中，那么就得陷入持久战。对我们不利。”
拉布克若有所思。
确实是这样，真要开战，各家都会守着五年停战协议，等到期了在动手。
“还有，回去之后，让大兄去取叶尔羌部的人口，尽可能多的充实骑兵。如果真要打……”
俺答深吸一口气：“当然，一旦开战，我会宣布与阿哈断绝关系。”
“什么！你要背叛？”
“不！我要留在大明，给你们留最后一口气。”俺答摇了摇头，“阿娜日和琪琪格都有了大明皇帝的孩子。阿哈就算战败了，也不可能全灭。
我留在大明中枢，能做的事情很多。
大明需要有人帮助控制右翼，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合适人选吗？
两头下注而已。
哪怕阿哈真的败了，我只要蛰伏，改个汉姓，把自己装作一个汉人。等到之后积攒了足够的势力，大明皇帝一死，想办法扶阿娜日或者琪琪格的孩子上位。蒙古人的外甥，到时候再引阿哈兵马回援，也不见得没有机会再留在草原上。”
拉布克深深看着自己这个兄长。
感觉他来了大明几年，已经变得他快不认识了。
“这就是大明的贵族生存之道，我也只是拾人牙慧罢了。”俺答说。
“我知道了。我会如实与吉囊阿哈说的。”
……
大明正德十九年，五月，鄂尔多斯。
一场雨过后，草原上充满泥草的芬芳。
吉囊看着俺答的书信，淡淡的问拉布克：“俺答决定了？”
“是，只要阿哈你要开战，他就宣布与你决裂，两头下注。”
“他……觉得我没胜算？”吉囊死死盯着拉布克。
拉布克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犹疑了一下说：“大明皇帝，在承德和草原，人为的挖掘出湖泊和约束泛滥的无定河，使之成为能灌溉上千万亩草场的季节性河流。用人力，改造了草原面貌，让左翼那群混蛋，不用游牧，就能吃到牛羊。
而且他们的青贮窖，能存一年青草料，虽然有一半不能吃，但却能让种牛、种羊，在冬十月再生一胎，开春之后还能再来一次。一年两胎，他们的牛羊牧群，将会在接下来几年内，快速扩张。
另外，大明皇帝在承德人为的拓宽河道，使承德和大明关内相连，能直接从海上运物资到承德，进而向四面八方进攻。
俺答画了地图，里头还有一些大明的军事布局。”
拉布克说到这里，声音也低了。
去过了承德，他也不觉得吉囊有胜算。
因为整体差距，太大了。
“大明是很大，可是他的长城，很薄弱，很好突破。”吉囊声音高了几分，带着一些愠色。
拉布克不言。
长城薄弱？很好突破？
达延汗都不敢干的事情，他们这些后代，只有当年全省鞑靼的七成战力，真的能突破吗？
另外，你打南边，大明难道不会从东边一路冲过来？
要知道，大明的兵驿势力，已经扩张到了戈壁外围，随时可以继续西来，依托兵驿，形成的城垒，架上铳炮，烽火台，就能快速知悉他们的动向。
这一次，朱厚照是以东向西，而不是以南向北，两者之间一旦开战，那将会是骑兵与骑兵的战争，绝对不是单纯的车骑对轻骑兵的战争。
朱厚照手头，可是有整个顺化王公的投诚，若是朱厚照败了，撤回关内，他们可就亏大了。
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虽然右翼蒙古一直瞧不上左翼，但长久以来奈何不了对方，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简而言之，拉布克走了一遭后，也觉得俺答的决断是对的。
吉囊是被膨胀了的右翼蒙古台吉们架着，想要搞一波大的，来证明自己东西之间举世无敌。
可是，可能吗？
大明皇帝能答应吗？
“行了，你下去休息吧。”吉囊摆了摆手，有点厌烦。
拉布克赶紧离开，省得留下来要被骂。
“真不是对手吗？”吉囊苦笑着。
他知道大明很难对付，但万万没想到，大明这么难对付。
而且扩张速度，太快了。
水泥，真的是扩张神器！
但这一仗，得打。不打不行。
不过，俺答说得对，不是现在，而是之后。
大明内乱，但乱子不大，如果很大，大明皇帝已经返回北京了，能留在承德安稳的等着召开那达慕大会？
想到这里，吉囊召集了其他台吉，宣布了接下来的任务。
“什么？要打叶尔羌？难道不打大明吗？”
“打大明是一场持久战。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口，更多的勇士。”吉囊力排众议，对着所有台吉说，“我们现在还要继续从大明获得物资，所以不要随便轻言开战。之后我会让俺答，与大明皇帝继续讨要物资，趁着现在大明皇帝受伤，我们继续向西向南扩张，将人口聚集起来，再跟大明决战。”
“这……”
“大明皇帝很喜欢打仗。只要我们东征，他一定会从北京出来与我们决战。到时候，就能再跟俘虏他曾爷爷一样，俘虏他！”
吉囊画了个饼，随后再道：“这一次，叶尔羌、哈萨克、帖木儿等地，谁抢下来，人口、牛羊、财货，都归谁。但大明不好打，他们有长城，我们暂时进不去。懂？”
“大汗英明！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台吉们笑吟吟，都很赞同吉囊的决断。
“不过，那达慕大会去不去？”
“去，但我病了，让家中二三子和小辈去，都交给俺答带。我们负责西征。”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