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屏一身鹅黄襦裙,外头罩一件狐皮披风,端庄娴雅,伫立车旁,笑着看向谢远。
谢远立刻催马疾行,待到得跟前,翻身.下马。
脸上的喜色亦是再也掩饰不住。
“阿姐!”
谢云屏忍不住伸手去摸已经长大十二岁上,成了小小少年的谢远的脸,声音哽咽,道:“回来便好。”然后缓了缓情绪,才将自己怀中的小丫头也告诉给了谢远。
谢远将那才几个月大的小女婴抱在怀里摇了摇,小女婴正含着自己的手指玩,见被一个不熟悉的怀抱抱了起来,瘪了瘪嘴,正要哭,一双含着泪珠的大眼睛蓄势大发时,就瞧见了一张……很俊俏的脸。
于是小女婴又瘪了瘪嘴,接着,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谢云屏在一旁看了,就取笑小女儿:“她最喜欢容貌好看的人抱她。”
谢远正要开口,就发觉四岁的谢恭然和两岁的囡囡在一齐拽他的衣角,口中也嚷着要抱抱。
谢恭然的记性出奇的好,又因在敬王府时,谢云屏教导女儿时,就会让人把谢恭然也抱了去,一齐教导,跟他们说谢远的事情,因此,虽然将近两年未见,谢恭然依旧还能记得谢远这个对他极好极好的阿兄,跟他很是亲近。
而囡囡更是每日都听到阿娘说起这个阿舅,尤其还听阿娘说,自己长得像阿舅,等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小娘子……于是她就更加思念这个阿舅,一心想着和阿舅见面了。
待见得面后,囡囡心中就想,阿舅、阿舅真的很好看很好看,所以,她将来也会和阿舅一样好看的,对不对?
于是谢远就在不知道囡囡和谢恭然心里想些什么的时候,抱完怀里的人,刚要将襁褓里的女婴递还给谢云屏,就听那女婴开始嗷嗷的哭了起来,明显就是想让谢远一直抱着她。
而囡囡和谢恭然也着急起来,不断拽着谢远的衣服下摆——他们也想被抱!
谢远:“……”
原本情绪有些不好的谢含英和谢容英瞧见了谢远被三个小娃娃折腾成这个样子,都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阿守在一旁则是攥紧了拳头。
他想,如果他不把拳头攥紧,大概下一刻,这两只拳头,就会冲向那几个小娃娃,把他们一拳两拳的全都打跑,让他们再也不能纠缠他的阿远半分!
可是、可是,打跑之后呢?他的阿远一定又会不高兴了。
阿守觉得自己心中纠结极了,既想要一个人独占谢远,又知道谢远被他一个人独占了,心里肯定会不高兴,心里的纠结,就像是蜘蛛网一般,越缠越复杂。
好在谢云屏管得了几个小娃娃,一句话轻喝下来,就连才几个月的小奶娃,都知道看脸色的怪怪被移交到了乳母怀里。
谢远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苦笑道:“还是阿姐有本事。”
谢云屏递过一只帕子给他,嗔道:“你是小郎君,是要做大事的。收拾不了这些小东西原本就正常。”
谢远摇了摇头,回头看一眼谢含英,就见谢含英冲他点了点头,策马向前,道:“阿远,阿翁还在宫里等着。他虽不说,我也知晓他心里也是想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谢远需立刻进宫去见圣人,不能也不该先送谢云屏几个回敬王府。
谢远顿了顿,觉得的确如此。那些车队里,毕竟还有其他国家的使者,还有阿舅……
谢远点了点头,很快就把江白拉到前面,跟谢云屏相认。
谢云屏在幼时和外祖家、几个舅舅都是极其亲近的,待见得仅仅而立之年,鬓间却隐隐有银发的三舅舅,谢云屏忍不住泪如雨下。
“三舅舅……”
江白初见故人,虽是自己的小辈,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忙忙扶住欲要行晚辈礼的谢云屏,叹道:“好孩子,你长大了。”
谢云屏到底是一家长女,又掌家多年,且知晓他们不好在城门口耽搁太久,因此擦了擦眼泪,便又缓了回来,对江白道:“舅母今日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是来之前,表弟偶感风寒,表妹和他是双生兄妹,也觉不适,于是就只得在家中照顾他们,没有赶来,只托人让我一起等着您。”
江白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喜意——那个妻子,是他为报恩而娶,的确不假。但是,他心中喜欢那个妻子,也是真的。纵然他若将这番话说与旁人,旁人定是不信。可是,他心中着实是喜欢着那个不甚好看、不甚懂得妆容自己,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女子的。
更甚至,她还为自己诞下了一双儿女,悉心照顾至今而不曾改嫁,江白对她只觉更感珍惜。
江白心下激动,与谢云屏又问了几句家中情形,终是不得不跟着谢含英一齐往宫中去了。
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红头发、绿眼睛或是黑皮肤的数国使者。
宫中,元朔帝正面色大喜,底下群臣亦是如此。
他们已经知道了敬王世子与失踪数年而重新出现的宁远侯,正带着数国使者,前来大庆朝朝见,心中如何不骄傲?不心喜?
而长安城的百姓今日亦是看稀奇似的在街边看着敬王世子和宁远侯、太孙殿下骑马在前,身后跟着的人里,还有骑着骆驼的,也有徒步走着的,其容貌格外怪异,比那胡人还要奇怪!
甚至还有孩童一眼看去,就直接被吓哭了。
那些“怪人”闷闷的回头,声音奇怪的说出一句“抱歉”,就转过头去,继续走了。
谢远转头,对他们颔首道歉。
那些“怪人”才觉心中又高兴起来。
等一路行进宫中,这些形容奇怪的人一一上前拜见,将他们各国的文书、进献之礼摆在偌大的宫殿中时,无论是元朔帝,还是那些朝中众臣,心中只觉,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是天下人,除了胡人,还有诸多人与大庆朝的百姓容貌格外不同。
而等接受了那些国家的使者的拜见和献礼后,元朔帝心中自是高兴无比——无论如何,他这个必然要被记载在史册中的“反王”,也能有一笔好看的功绩了。
元朔帝因此龙颜大悦,奖赏宁远侯江白不少好东西,然后,又册封其长女为郡主,食邑一千户。
江白自是伏地道谢。
而阿守也因为这件事,终于升了爵位,从空有爵位的从五品开国县男,变成了正五品的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令赐黄金百两,银三千两,以及其他诸多物品无数。
最后,赐阿守国姓,谢。
阿守对前头那些赏赐倒是也算喜欢,只是最后那一件……阿守转头看谢远,谢远只对他微微一笑。
阿守心中就有数,抬头对也算熟悉的元朔帝道:“回圣人,臣自幼乃白狼所抚育,感念其恩义,臣早已实其为母,纵然、纵然一年半前,臣与世子回蜀地看它时,它早已不识得臣,然,白狼之恩义,臣此生不忘。因此,臣不敢接国姓,却想姓狼。”
元朔帝:“……”
众人:“……”
元朔帝今日心情大好,本又知晓阿守的性子,因此听得阿守不太想姓谢,倒也不觉有异,但是……难道为了感念白狼,姓白不好么?为甚要姓狼?
另外,这世上,哪里有狼这个姓?
元朔帝沉默一会,才道:“狼守太难听了,你不若姓白,以后,大名为白寿,小名阿守,如何?”
阿守想也不想,转头去看谢远。
谢远忍不住想要扶额,只好顶着阿守和众人的视线,对阿守微微颔首。
阿守这才转头对元朔帝道:“臣谢圣人赐名,万岁万万岁!”
元朔帝大笑,随即,就开始给他喜欢的谢远赐奖赏——谢远本就是皇家人,还是如今势大的敬王的嫡长子,并且在这种身份下依旧与太孙交好,这等人物,圣人无论赏赐他甚么,众人都不奇怪。
果然,元朔帝喜欢极了谢远,今日又因谢远之故,而能在史册上有一笔好话,元朔帝自是恨不得干脆给谢远一个亲王位好了。只是可惜,谢远本就是敬王世子,元朔帝又已然清楚藩王之弊,因此想了又想,元朔帝便决意给现在还算世子的谢远以郡王待遇,食邑五千户。
明显是偏心到了骨子里。可就算如此,朝中也无人觉得此事不妥。
此事热热闹闹了大约一个月,那些他国使者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大庆朝的丝绸和茶叶、瓷器,还有大庆朝新的使者和船队,离开了大庆朝。
因为粗通几国语言而忙碌了许久的谢远,也终于清闲了下来。
然而他刚刚清闲下来,就被谢含英派人请到了东宫与他闲话。
阿守是瞪大了眼睛,气呼呼的将谢远给送出门去的。
如果不是谢远拦着,阿守甚至想着干脆换上清酒、玉壶的小厮衣裳,干脆就这么偷着跟谢远一道去东宫好了!
而长安城的一处公主府内,乐婉公主正铁青着脸,看着她的小女儿叶闻笛趴伏在她的膝上。
“阿娘,您便是将儿许给了阿远又如何?阿远如今才十二三岁,就已经称得上芝兰玉树,翩若惊鸿,待再过几年,阿远又该有何等的好容貌?定然比潘安宋玉,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阿娘为何就不肯允了儿的心愿,让儿嫁给他呢?”
叶闻笛哭得梨花带雨:“阿娘,他哪里不好?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身上又还有着圣人的宠爱,过目不忘,文治武功,样样出众,且刚刚还立下了大功……阿娘,他哪里不好?阿娘为何就不肯如了儿的愿,为儿去三舅舅那里提亲呢?三舅舅可是阿娘您的亲弟弟,您若提亲,他哪里有不愿的?阿娘,阿娘……”
乐婉公主心头的怒火终于遏制不住,怒喝道:“闭嘴!一个小小质子,一个迟早要被你三舅舅舍弃的儿子,空有一副容貌,哪里值得你如此?你既如此想要嫁,那为娘便告诉你,为娘早已为你订下亲事,你要嫁的,的确是你表弟,不过,不是谢远,是谢瑾然!”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