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英说荒唐,四相和诸臣听了,其实也觉荒唐。
毕竟,无论是谁家,若是没有亲生子的话,自然万事以过继子为先;但是,若是家中既有过继子又有亲生子的话,若是厚道和要名声的人家,自然是会把家中钱财平分,可是爵位之类东西,那家中人自然还是会择亲生子传承。
这也是世俗众所周知的不成文的规矩。
只是,既是不成为的规矩,那么,这样的规矩,就是不能深究的。
尤其是皇位传承之上。
若是乍一看去,只觉先帝无过,毕竟,皇位么,自然是比爵位更加重要的东西,传给自己的亲弟弟,何错之有?更何况,昭宁王还有那样一位亲爹在,因此,无论是四相还是诸臣,都不觉此事有异。
就算是朝中古板的老夫子,得知此事后,亦不觉此事有太大妨碍。——妨碍自然是有的,毕竟,若是按照严苛的规矩,过继子那也是该当做亲生子来看待的,毕竟,之所以会有过继,就是希望过继子来继承传承。然而昭宁王的情形特殊,乃是先帝诏书所留,留下这诏书时,文睿帝膝下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这就不太好分辨到底谁该真正的继承皇位。
只是,无论是谁最应该,现下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却是谢容英。
因此朝中虽有些人心思浮动,但大部分人还是不曾多想,只是在心中感到可惜——若是当初先帝的传位诏书,传给的昭宁王的话,纵然昭宁王是敬王之子,可是,只瞧昭宁王的本事和能耐,再看一看这一位新帝继位之后所犯下的种种糊涂事情,还有最近才发生的后宫妃嫔生下妖孽的事情,不少人就觉得,若是换了那位昭宁王,又哪里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但是朝中有些人觉得可惜,那些朝堂外的人,也觉可惜。
昭宁王的本事和福气是人人皆知的——连上苍都托梦给这位昭宁王,让昭宁王将三样更出色的农具模样告诉给昭宁王,还让昭宁王想出了册书和晒盐之法,可见老天也是疼惜这位昭宁王的。若是昭宁王继位,如今又岂会战乱再生?
说不得,依照昭宁王的威望,这些事情,就完全不会发生。
谢容英也好,定、敬二王也罢,在听到这些传言和可惜之语后,心中既恼怒又难堪,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这些传言中,说的种种都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谁让那些功劳,都是昭宁王谢远真真正正所做到的事情?
他们就是想抹黑谢远,又该从何处抹黑?
三人只能压着性子,不让自己被这件事情气坏了身子。
而谢远原本想要的也就只是这样一个结果,这样一个众人会觉得——唔,原来昭宁王才是原本最该选做帝王的人,说起来也是,若是昭宁王继位,是不是现下就不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不是以昭宁王的赫赫战功,就不会有人敢诸多挑衅,弄得大庆朝不但边境战乱不止,两个藩王同时反了,就连前朝皇室都冒出头来捣乱了?是不是以昭宁王的孝道,就不会像如今这位新帝一样,在百日孝期之内,弄出一个孩子来,而那个孩子出生之后,竟还是一个妖孽?哎,总之,为何当初继位的不是昭宁王?明明昭宁王也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且论序齿,也该昭宁王这位兄长在先才是。
有了这样的认知,谢远将来在“清君侧”后,再使谢容英退位甚而“病逝”,尔后再继位,也就没有那么艰难了。
至少,群众基础已经有了,不是么?
孤鸿子这一段时日除了为谢远出谋划策之外,就是帮谢远培养新考试选官出来的一批文人,再闻得这样的消息后,神色微微复杂。
他原本以为,谢远是需要他的谋略进而登顶,可是,现下看来,谢远身边,并不缺少谋臣,就是谢远自己,本就是心有七窍,聪明透顶之人,很多时候,根本不需他们这些谋士的提示,这位昭宁王就自己想出了种种应对之法,并且,还是走一步想百步,如今还没有真正去反,就已然开始为将来的登基造势;如今还没有登基,就已经将登基后要做的一二三件事情也都订好了计划。
至于昭地……昭宁王仁善有才重文人的名声早已传出,不少流民心知昭宁王的好,一旦到了昭地,只要肯干活,就能有田耕有地种,生了小郎君和小娘子昭王府还有补贴,尤其是小娘子的补贴更多,如此一来,昭地的人口这几年一直再增加,最近更是暴增,其中将近一半的青壮年,都被收编,成了昭王府的私兵;而自从谢容英一再做出挑战文人底线的事情后,不少文人尤其是寒门文人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去现下唯一考试选官的昭地,想要寻求出路,昭地的人才更是越来越多。
至于粮食方面,昭地一部分土地干旱苦寒,原本极其难以有收获,现下也因这位昭宁王几次三番的从海外弄来的玉米、红薯、土豆等的种子,让这些土地也得以种粮。除此之位,永和帝在位时,昭宁王为了永和帝一路南奔,为永和帝收拾了北川王,那个时候,北川藩地的不少粮食和金银武器等,也被昭宁王带出了不少,更在那里安插了人手,设置了商铺等等……
有了这些,即便将来要征战几年,他们却也不会怕了。
孤鸿子心中正想着,就听昭宁王敲了敲桌面,道:“高丽如今几次惨白,只怕再也撑不住了。他们倒是聪明,知晓向咱们投降,企图称臣。只可惜……”
谢远如今志在整个大庆朝。只是,他的藩地位置太过尴尬,为了将来往长安打的时候,不被周围的那些小国和蛮夷拖累,谢远必然是要先收拾后面的这些很有可能拖他后腿的人。
首当其冲的就是高丽。
突厥太过强大,谢远暗自盘算过,就算他将来得到了那个位置,他也必须要休养生息个几年,才能和突厥正面对上——而且,草原上的民族,没了突厥,还会有其他民族继续强盛起来,谢远想要真正收服草原,除了武力强大之外,还需要其他的一些思想上的同化。
而那些,必然是需要更长的时间。
因此谢远的打算,显然就是先将高丽彻底捏在他自己的手中,将扶桑收拾得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再想方设法的将如今的突厥分化,令其自顾不暇,如此,谢远才真正敢举起清君侧的旗子,朝长安攻去。
否则,一旦他带人出兵,身后就有人给他捣乱,他到时候,又该如何?
倒不如再忍上一忍,也好练练兵,让昭地的人口、经济等都翻上一番,也能多选出一些能干的文臣武将出来。
当然,他还能将恭然也培养起来,帮他看家。
孤鸿子听了谢远的打算好,心中叹了口气,苦笑道:“主公既有了主意,还是这样好的主意,仆又有何话可说?只盼能为主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远微微一笑:“鞠躬尽瘁便好,只盼先生能与本王走到最后。”
孤鸿子眸色一亮,顿时明白,无论如何,谢远如今,是相信了他的本事,也是相信他的忠心了。
“仆定殚精竭虑,不敢有半分懈怠!”
谢远这厢有了打算,因不日就要再次出海去往高丽,打算将高丽彻底收复,因此想了又想,便回了一趟琼州,稳定好了琼州诸人,见了被自己的两位阿姐轮番养着的“儿子”,看着小孩儿已经会爬了,还会对着他“咯咯”的笑,心中也柔.软了几分。
谢寒尽如今妇唱夫随,除了处理自己公主府中的事务和隔一日就来照看一日的谢逸,就是帮着夫君白五郎将昭地开得善堂和药铺照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
而谢念和谢远乃是孪生姐弟,谢念比其他人都了解谢远,谢远最信任的人之一也有谢念,因此谢远便将自己要做的事情告诉了谢念,并将昭地的女兵交给了谢念。
谢念虽不上战场,但监督训练这些女兵,并让这些女兵在战场上发挥最大的用处,令人不苛待这些人,谢念还是做得到的。
更何况,昭地人人皆知谢念与谢远的关系,谢远如今将女兵交给了公主,岂非是看重女兵,也是避嫌之礼?孤儿昭地一些原本有些顾忌的人家,倒也愿意为了银钱和家中小娘子的前程,愿意将小娘子送去做几年兵了。况且,他们可是听说了,公主可是会让人教女兵识字的,其他的不论,自家小娘子在公主麾下当几年兵,多识些字,将来出嫁岂不是也要比别人更好?
谢念本就不喜被关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中,有了这些事情做,她心下也是高兴的。
只是今日,她瞧见谢远看着谢逸的眼神,像是再想些别的,就不免开口问了一句。
“阿远是在想……宫中的大郎和二郎?”
谢远心道,果然是孪生么?他的这个阿姐,比阿守都还要了解他,因此便点了头。
谢念叹道:“那也是命,阿远不必为他们伤心。”
谢远一怔,摇头道:“哪里是命?那小高氏日日为高氏调那种可以让高氏性情大变的香,自己又时常服侍高氏左右,闻着那种香,身子如何会没被影响?她为一次便能怀上容英的孩子,自己也用了些偏方……且她和容英,始终是嫡亲的表兄妹……孩子出事,倒是不奇怪。至于大郎,皇后离宫,高氏与小高氏掌权,大郎身边侍候的人都换成了她们的人,当然,她们大约也没有想让大郎立刻就出事,只是那些宫人大约对孩子不上心,才会……”谢远说罢,沉默了一会,道,“所以,我打算,不让谢容英再有孩子了。”
谢念一怔,随即叹道:“也好。”
她知道阿远是对因他的纵容而死的两个无辜的孩子有所愧疚,可是,有些事情,阿远既有了那个打算,就不得不去做,那两个孩子的死,也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比起再让新的小孩子遭殃,倒不如让他们干脆不要再来到这个世间的好。
两年时间转眼即过。
谢容英在早朝上沉默的听着朝臣争吵着要将宁远侯江白调到南面,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前朝皇室猖狂扩张后,没有发一眼,仿佛任由朝臣们争吵,他们谁吵赢了,他就听谁的。
早朝过后,他就被太后高氏宫中的人叫了过去。
高氏也是没有办法了,两年时间了,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暴躁的她根本控制不住;而她的儿子,则是越来越沉默,每隔一段时日,还会被噩梦惊醒。
而最让高氏无奈的是,两年了,谢容英的宫妃里,竟没有一人有孕。
饶是高氏不想多想,现下也只能去寻了宫外的大夫来给谢容英瞧一瞧——宫中的太医只会说缘分未到。
缘分未到?这还需要甚么缘分?
高氏这才不得不从宫外弄了大夫来,甚至还让人将那几个大夫绕晕,没有告知其来的是宫中,为的就是求一个真相。
只是,这个真相,是否是她和谢容英能承担得起的,高氏却从未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