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王死了!
还是死在大火之中!
长安诸臣闻得此事,俱都哗然。
谢远跪坐皇位之上,一语不发。
诸臣对敬王之死却是只议论了几句,接着便都说起了敬王世子谢秋然的上表。
谢远难得出神,担忧起远在北地的生母和阿弟。
江氏想要对敬王动手之事,谢远之前虽有些猜测,却也以为江氏是想要敬王变得不能理事而已,却不想,他那个柔软没有主见了一辈子的阿娘,到得此时,却难得硬气了一把。
之前因江氏问他要人手,谢远原本就在北地安插了些人暗中保护江氏,江氏既要,他便也给了。
自来使快马加鞭将敬王之死和世子上表之事传来之后,谢远很快就接到了侍奉江氏身边的细作来信,向他说清了那日之事。
原来敬王因时常生病,不好再招妾室侍奉,反倒与一直温柔小意而根本没什么主见和头脑的江氏逐渐亲近,并一直以为江氏是想扶持幼子谢秋然,且因此对长子谢远一直不满。
敬王本就有一肚子的糟心事不便说与属下,难得江氏如此蠢笨,又与他立场几乎一致,因此便时常与江氏同榻而眠。
敬王出事那一晚,江氏便是与敬王同榻而眠,只是那一晚晚膳时,江氏难得招了谢远留在北地的管事,让其在敬王酒中下些令人昏睡直明天午时的药,并在当晚子时火烧书房,还叮嘱一定要将敬王书房中每一处书架都浇上火油,要让书房一刹那就要烧起来。
那细作本早就投靠了谢远,又听江氏的要求不怎么过分,因此便都照做。
哪成想,当晚子时,书房大火,敬王府中人自然知晓敬王对书房的看重,无不踏月而起,奔向书房。
然而在书房急急忙忙灭火时,敬王寝室亦突然起火。
火势一起,竟比书房还要严重。
旁人暂且不提,谢秋然与谢远留下的人皆知江氏还在房中,立刻便有人以湿布掩住口鼻,冲了进去,显显才将笔直的躺在外间等死的江氏给救了出来。
至于内间……大火已然将敬王全身都烧了个干净,根本无法去救。
饶是如此,江氏也被大火烧伤了右臂和小腿,并因服下了大量致昏睡的东西,显显才被救了回来。
谢远留下的那些人里不乏聪明人,一面令医者救回江氏性命,一面则是护着谢秋然,并助谢秋然暂时以世子之位稳住藩地诸臣和谢瑾然兄弟。
他们原本是想先传信回长安求救,毕竟,当日谢远留他们在北地,对他们最首要的要求,就是护住江氏和谢秋然二人性命,其余诸事暂且放后。因此这些人自然是想要保住二人性命为先。
然而谢秋然惊慌失措了一阵后,却是立刻亲自写信上表,代父敬王向圣人道歉,言以先父之错,藩王位当夺云云,并提出愿意交出藩地,甘为庶民!
那些谢远亲信见得此信,立刻就知晓此信的重要——无论谢秋然此刻是否得到了藩地权柄,是否被敬王留下的那些谋臣所信任,但是,谢秋然毕竟是敬王世子,理所应当的藩地继承人,只要他这一封信一出,就是真真正正坐实了敬王之过,也是拱手将北地送给了谢远。
那几名亲信见状,犹有犹豫,谢秋然却立刻板着脸道:“尔等放心,小王定能护住自己与阿娘,只是这信,却要立刻送给阿兄,越快越好!”
闻得此言,那几人才终于咬牙,留得几人继续在府中暗自护卫这对母子,一人则悄无声息的离开敬王府,连夜将这份信给快马加鞭的送了出去。
谢远接到消息后,一面恨秋然糊涂,如此不顾自己性命做这件事,一面又深知秋然之心,叹息之余,立刻就令人向北地边境增兵十万,即可出发。
至于江氏……谢远从不知那样一个女人,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深知不惜自己也受火烧之苦,只为烧了自己的夫君,让自己的孩儿不再被夫君所伤。
“圣人以为如何?”
谢远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正好对上六相不太赞同的目光。
他顿了顿,才道:“有劳几位再说一便。朕方才……”走神了。
众人:“……”
谢相倒是明白谢远是在担忧身在北地的江氏与谢秋然,心中感叹谢远之心,便出言解释了一番,并一连列出数名可以与北地一战之将才。
谢远听罢,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摸了摸他腰间的荷包,过了一会,才缓缓道:“朕欲亲自出兵,将北地收复。”
诸臣哗然,立刻出言阻止。
“北地虽说也有几名良将,然而,敬王驾鹤而去,北地定然大乱,又有敬王世子今日之举,北地只有更乱,到时,纵然北地与朝廷终有一战,亦无需圣人亲自前去,杀鸡焉用牛刀哉?”
“正是如此,且圣人龙体为重,天下万万名百姓是否康健,皆系于圣人之身,圣人万不可乱来。”
……
听得诸臣劝了又劝,谢远还是摇头道:“朕意已决。”
这四个字,若是换了前头的皇帝谢容英来说,诸臣只当那就是个不雅之物,放完就算了。
但是,换了如今这位帝王……纵然他登基时间不算长,奈何人家手头就有不少兵,性子强势又有本事。
圣人强势,诸臣,自然就只能软了下来。
尤其这件事情其实也不算什么。
以新皇的本事,拿下北地,不过迟早之事。
待退朝后,谢远请六相留下。
孟相有些忍不住,不免道:“圣人之功,初在建功立业,领兵打仗,然,如今圣人帝位已然安稳,功绩除却军功,更要和黎民百姓的生计有关才是。”
其余几相也有所劝谏。
谢远听了一会,忽而才笑了,道:“不过是跑上一趟而已。无妨的。”顿了顿,到底给几人透了一些,“敬王世子大义,肯上表让出藩地,奈何奸人作祟,竟敬王妃与敬王世子深陷危险。朕……总不能弃之不顾。”
六相一阵沉默。
谢远接着又道:“此战大节后,朕欲将北地一分为三,其中一地,将由敬王世子继续领藩王位。到时……朕与敬王妃,怕也只有最后的一面之缘了。”
如今天下尚且不安稳,削藩一事,必定要往后延伸。
谢远与六相心下明白,不但敬王世子的藩地要留下一部分,殷王藩地、安阳王藩地,将来都是要留下的。
而新皇想要削藩……还需再积攒个一二十年的力量才行。
至于新皇这次非要去北地的私心……那敬王妃江氏乃是新皇生母,这次听说又受了重伤。且新皇所言极是,若是这次他去了,北地定然以为江氏与谢秋然极其重要,无论如何也会善待二人,保住二人性命;而那最后一面……事实也的确如此,新皇已经过继,江氏将来也只会跟着幼子谢秋然在藩地,根本不会再往长安来。
那的的确确是最后一面。
六相终于不再劝,而是说起这场战事的准备。
待谈完战事,孤鸿子说起他观天象的结果,其余五相面色微变。
谢远却道:“非常时用非常法,如今天灾将来,朕想各州县将对干旱和洪涝以及其他天灾有见识的能人召集起来,令其将解决之道汇聚成书,尔后写成书,再择良才入长安,与朝中能人互相商讨,定下预防和解决之道。至于玉米番薯等良种……不少地方根本对这些闻所未闻,朕欲将这些种子,强行推广,令各地百姓都得上一些,并要求其妥善种植,待收货后,需上缴两倍至五倍的种子……”
六相亦有良策,如此一一说来,如何应对天灾,众人总算心中有底,这才好受一些。
谢远却不能在长安继续主事,而是翌日就去了北地。
北地敬王府。
敬王薨,不少人根本不想相信,奈何虽然大火烧的厉害,但敬王的尸骨还是留下了大半,因此大约还是能认出此人容貌,知晓这死掉的人,的的确确是敬王本人。
众人哀痛之余,谢瑾然几兄弟,他们自己还有身后之人,都想要趁势直接杀了谢秋然和江氏——毕竟,谢秋然身有世子之位,谢秋然不死,谢瑾然从前再受敬王喜爱,亦是没用。
他根本就不算是正统的敬王继承人。
然而敬王府中,不但有一些早已倒戈之人,更有一些人觉得敬王世子谢秋然少年早慧,虽年幼但长大后,定然比谢秋然更加出色,尤其敬王世子乃是正统,既有世子在,为何还要立旁人?便一心想要护持谢秋然上位。
如此争执之中,众人才觉小小的谢秋然一直一语不发。
众人争吵之余,喝茶润喉时,才不禁砖头看向谢秋然。
“世子可甘愿让位?”有一老者见谢秋然年幼,不禁蛊惑道,“世子年幼,想来定然不愿被规矩所阻挠,被诸多事务所占去时间,不若将世子位让于兄长?如此,世子可得贤明,世子兄长也定然会对世子多番照拂。”
谢瑾然看了一眼谢秋然,高高在上的道:“不但是秋然,还有……阿娘,我都会好生照拂。”
谢秋然已经看了半天的戏,算算时辰,想来信已经送到了阿兄手中,阿兄大约已经开始发兵了。
这才微微笑道:“小王自然甘愿让位。”
众人一喜。
谢秋然却不等他们多问,就慢悠悠的又来了一句:“不过,不是让给尔等庶出子,而是让给小王阿兄——元熙帝。”
众人一阵沉默。
谢瑾然蓦地起身,抽.出佩剑就指向谢秋然。
说得再多又如何,一旦没了性命,就甚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