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暮,英雄白头,人情、老易悲如许。
“吓着你们了!说起来,我如你们这般年岁的时候,最是忌讳‘死’之一字。偏每每与人论起生死之时,又总要做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现在想来,究竟那个时候,我虽怕死,但总归想着自己还有大把的年华,所以每每又释然了。那个时候的我,总觉得自己不会死。毕竟我是南巫族的圣女,若是成了大巫,甚至是巫仙,总归都是长生可期。事实上,我的确成了大巫,甚至于活了数万年,只可惜我终是止步于此。我似乎太过高看自己,又似乎浪费了许多时间,好在我并不后悔。
我这一生,虽不见的漫长,但也算不上短。闯过三千大世界,也游过无数的小世界,经了不少事,也遇见了不少人。一路走来,我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朋友亲人,很多幼时的朋友,我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姓名。终于,我也将跟他们一样,先是活在别人的记忆里,再慢慢的消失。若干年后,运气好的话,我可能会出现在陌生人的嘴里,又或者是我那些比我走的更远的老友的回忆里,就好似我如今想起我的那些老朋友一般。
我已经感到有些累了,可是我依然不想死。就在刚才,屠龙问我前往仙灵界通道的事,我下意识想着回仙灵界去看看。可很快,我就记起我快要死的事来。我这副残躯恐经不起折腾,这才忽生了悲意。你们不知,我当初愿意镇守垒尸山,实是有原因的。我原打算的好好的。谁知道世事无常,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倒是白白蹉跎了岁月。垒尸山死气最浓,根本就不适合我等修炼,倒是将身上的伤拖的更重了。我不后悔,只觉得遗憾,亦觉得世事无常。
先前,我还想着要不就转世重修,谁料我的元神也已衰老,即便跳了轮回井,恐也活不了多久。当我说出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我有了一种久违的体验,那就是恐惧。因为这,我对自己有一丝失望。我以为我能够坦然面对生死的。事实证明,众是历经心魔考验,面对最终的审判时,我还是贪心了,又或许是因为生死之外本无大事。说起来,在这之前,我不知道在生死边缘走过多少回,可是没有一次是真正的意识到自己会死,总存着些侥幸,又或者是因为死是不能感同身受的。真正的死了,那便是没了我。没了我,又哪里会想着生亦如何、死亦如何?
又或许是因为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死法,我应该轰轰烈烈的死才是。就好比一个久战沙场的老将,在战场上捐躯总好过老死家中。如我这般,只等着回到故地,就安静的等着那一日的到来,连挣扎的心都没了,岂不可悲!到如今,我也只能以先贤之言聊以**,‘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若是如此想,亦是永生。没有生,那有死?没有死,又那有生?或许我并不会消失,我只是再不能生出想法,再不能言,再不生七情六欲。只是融入了山河间,只是化作了明月光,如此也好。我与你二人说这些,或许应了一句古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巫姜见云草和魏无忧皆默然不语,知他两个受了自家影响,这方幽幽的道。
云草和魏无忧听了,各有所思。只所思甚是飘渺,竟是不能成言,是故两人久久都未说话。倒是屠龙赞道:“婆婆这翻话,算是警世醒言。”
“如今这世道乱的很,不说我们这些出世的佛家之人。就是你们这些修道的,亦不如先前那样避居于山林,反而一个个皆入了世,岂不知‘仙’之一字原就从山为仙。如今在外,除了那些作祟的邪修和魔族,修士们杀人夺宝亦是常事,更有那等修士,一言不合就杀人的,亦是无人管。倒是纵的这群修士,既不将他人性命当回事,也不看重自己的生死,竟是个个都不怕死。还有这么一群人,他们仗着自己的修为、灵根、以及祖上积德,私以为自己绝不会成为被宰的那个,所以肆意妄为。岂不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更何况,一山更有一山高,那里知道天高地阔,世上多的是能人。若是有那一日,自己成了鱼肉,他人成了刀俎,也不知会不会后悔。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方为公道。”声如洪钟的声音忽然从后传来。云草闻言望过去,就见着一个浓眉大眼的灰衣大汉。若不是他那光光的脑门,瞧着他那不怒自威的面相,倒是难看出他是个和尚。
“你这话虽有些道理,倒也偏颇。岂不知僧多肉少,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莫不是忘了佛道两家争道统的时候,你们亦是动过手的。若不是如今道家各门不争香火,你们哪里有如今的舒心日子。”巫姜笑着道。
悟心话才出口,就有了悔意。只因着路上遇见了个疯老道,将心里的邪火给勾了起来,这才一时糊涂便多了句嘴。见巫姜并没有怪罪之意,这方忙低头道:“前辈说的是,是悟心妄言。”
“嗯。你有缘来此,该是因着明镜的缘故,莫不是他也要来此地。”巫姜说着往绳桥的方向看去。就见着明镜带着谛听往这边来,后面还跟着一只大青蛙。
“今日还真是热闹。”她自言自语的道。
“巫姜,你怎的坐在这里,秦王怎没让你一起过去叙旧?”明镜笑眯眯的道。
“明镜,你怎的就将夏清雨给放出来呢?”巫姜不答反问。
“你还不是让勾阴出来了!况且我是出家人,自是慈悲为怀,夏清雨多留在无量塔一日,就要多食一日的恶鬼。倒不如任她去,毕竟她也是苦主,囚了她这么多年也该放她去了。再不放她去,我渡化恶鬼种的善因也抵不了她一个带来的业报。”明镜坐在一根枯枝上道。
“你这是在明镜台待厌了想挪个地吧?难不成你忘了你们与那些人的约定?”巫姜讥讽的道。
“那些人如今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管这事。再说当初之所以愿意让夏清雨待在无量塔,还不是因为你哥哥先前种下的善缘,想着救她一命。谁知道不仅没消了她心中的怨恨,反而让她生了诸多心思。佛祖并不是万能的,我也没办法不是。”明镜摊手道。
“我自是知道,不然也不会坐视不管。”巫姜轻声道。她这是怎么呢?才说放下,怎的见着明镜以后,又想起了往事,可见她如今是越发的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