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要重回白鹿书院，孙清源貌似有些自闭，垂眸思考人生ing。
杜空青在他身边静静陪着，当然不是单纯陪着，她手里捧着本医书，一边看一边守着。
正值旭日东升，橘黄的霞光洒在浮动的水面上，金光跳跃，景色分外开阔。
甲板上的洛小苒不禁伸了个懒腰，大脑放空，双目没有焦距地随着水纹波动。
突然身上被披了件斗篷，洛小苒扭头，正好直直撞进陈稷温和的目光中，不由心头微动。
“谢谢。”洛小苒浅笑，杏眼明亮。
“小苒在发呆？”
“嗯！”洛小苒又看向了河面。
“本来是出来赏景的，看着看着就神游天外了。”
陈稷就这样站在洛小苒的身后，跟随她的视线远眺，眼中一片波光粼粼。
“立冬时节，河流进入枯水期，朝廷会对来往船队进行限制，因此周围暂时没有别的船只，倒是便宜了我们独享这水天一色。”
陈稷并没有与洛小苒并排而立，而是默默上前靠近了洛小苒一些，仍旧守在她的身后，咫尺之距。
远望是美景，低凝是佳人。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清晰入耳，洛小苒浑身一僵。
其实她很想提醒陈稷，如今两人几乎相依的站姿并没有让她感到小鹿乱撞，反而生怕自己猛地一回头，直接撞到他下巴上。
犹豫再三，洛小苒还是没有开口。
首先，她很庆幸自己今早出发前洗了头，梳头用的还是香甜芬芳的桂花油。
其次，就让他们两个人，在谈情说爱这条略显陌生的道路上，继续菜鸡互啄下去吧！
“殿下，东风商队养着船队吗？”洛小苒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又微微尴尬的气氛。
“东风商队做的就是利用地区差价进行低买高卖的生意，因此运输极为重要，需得水陆并齐，避免单一路线不通的风险，还可两者比较，择优选用。?”
陈稷缓缓回答着洛小苒的问题，事实上，也只有在面对洛小苒的时候，陈稷才会一口气说这么多字。
“若我猜的没错，东风商队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军中抽调的，而朝廷多次派去监军御史，若察觉到士兵花名册上有异……”洛小苒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陈稷何尝不知其中的风险，尤其是现在，边疆短时间内不会再起战事，朝廷正是不放心北境军的时候。
好在……
“小苒放心，这些年云胡已经加紧训练人手，陆续将商队中的士兵替换出来了。”
“人手？”
洛小苒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
“东风商队从南面带来的奴隶，资质好的都被云胡留下，剩下的才会对外出售？”
“没错。”
顿了顿，陈稷喑哑出声，冰棱般的声线像是被蒙上一层雾气：
“小苒会不会认为，我身为大梁的燕王，却允许手下经营奴隶贩卖之事，有违爱民如子之道。”
洛小苒小心地转过头，怕撞上陈稷的下巴。
抬头对上陈稷晦暗不明的眼神，她的语气很是郑重、坚定：
“人口贩卖存续已久，在大梁亦是合法经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只要买卖是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之下进行的，便无所谓其他。”
“这生意别人能做，殿下为何做不得？”
“既是为北境军赚军饷，又给地广人稀的北境带来更多的人口资源，同时还保全了这些原本已经活不下去之人的性命。”
“从中我看不到殿下的私心，况且今日殿下能问出这番话，我便知你心怀百姓。”
“若不是被朝廷和北夷前后掣肘，若有绝对的力量能够左右大局，殿下一定会妥善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一句又一句温柔的话语入耳，陈稷控制不住的心神激荡，宛如深潭的眸底，漾起一圈圈涟漪。
他听小苒提过她的那个时代，女子亦能读书，结业后便可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
他想，若是在小苒的那个时代，连女子亦能自立于世，安身立命，婚前不用受制于父、兄，婚后亦无需受限于夫、子。
那么，绝大多数活不下去的人便都能有自己的营生，不需卖身为奴，那个时代的百姓们应是安居乐业的，少有食不果腹之人。
故而他怕，怕小苒会厌恶东风商队买卖奴隶一事，更怕小苒认为他是个视百姓为蝼蚁的上位者。
从小他便知道，生于皇家，享万民供奉，便应心怀天下百姓，造福苍生社稷。
只是那时的他还太过弱小，能保全自己已是万幸，无暇顾及其它。
后来他去到北境，在战场上厮杀、退敌、反攻，守护边疆和平，践行着心中保护百姓安宁的志向。
可每一次战役过后，他心中并无一丝夺胜的欣喜。
烽烟焦土，尸横遍野。
边疆的稳定，是成千上万将士的鲜血铸就！
他心中极其厌倦战争，可止戈谈何容易！
所以，他借北夷王庭发生巨变之际，多方斡旋，极力促成互市的设立。
既可使两国百姓互通有无，促进贸易，又能为大梁带来一段时间的和平，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战事一息，朝中诸事便翻腾起来，还真是……不让他有一丝松懈之机。
“殿下，云胡训练的人手能不能借我一些呢？还有工匠，各种各样的工匠。”
洛小苒说要做大地主，要给北境军赚军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只是她此前的愿望是做个小地主，在河西村那种山水相依的小地方逍遥度日，故而没攒下多大的家底。
做生意的人手和资金她都缺，思来想去，还是得让陈稷来入股她的生意。
陈稷显然也想到了洛小苒当时的豪言壮语，心中不由一暖。
“你我之间，不必提‘借’，想要什么人手，你去信给云胡便是。”
“我清晰地知晓，你这般女子，若不再隐居乡野，在这世上总是会掀起一番波澜的。”
“只是，我既怕你遭遇挫折，经营不善，心境受损，又怕你财源广进，锋芒毕露，引来豺狼。”
陈稷嘴角微微勾着，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眼中却溢出令人难以忽略的担心。
即便当初慧能有让他利用小苒之心，可他从未想过让小苒为他做些什么。
在他看来，小苒放弃了平静的生活，选择陪在他身边，已经是上天对他极大的恩赏了。
“我还真不知自己是否有经商之才，但有你燕王殿下做我的靠山，何妨一试？”
少女黛眉微挑，似是娇嗔，又有几分不服气，黑狐斗篷衬的她小脸越发白皙如玉，宛若天上月，映入人间的湖光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