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丝般的雨从云端飘洒而下,携着凌冽寒意的风似乎变得更大了些。
呼啸的风雨声中,还有衣袍翻飞的声音。
这种感觉非常的奇怪,就像是在两军厮杀正酣的惨烈战场之上,在磅礴大气的鼓声中、在雷霆万钧的杀声里,你耳朵里听到的最清楚的声音,反而是自己的呼吸。
呼吸声还在,命就在。
“咯吱、咯吱、咯吱……”
龙卿羽听着这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把目光从手掌中惟妙惟肖的玉雕上收了回来,接着手腕轻轻一翻,那条活灵活现的腾龙就消失在了他宽大的衣袖当中。
他身上此刻穿着的是一套深灰色的、光盛王朝传统服饰∶束服;挺立的、收于锁骨之下的衣领代表着“自尊”、背后的中缝代表着“公正”、宽大且长度能遮盖住手掌的衣袖代表着“宽容”、系在腰间的皮布杂糅的衣带代表着“公平”、垂到膝盖之上的衣摆代表着“传承”……
“参见王爷。”身后走来的人停在了三步开外,沉稳的声音中带着发自内心的尊重。
“是欧阳敬啊。”龙卿羽微微转过了头,一双凤眼之中透露出了天生的威严感。
——光盛王朝的皇族几乎全部都拥有这么一双凤眼,而有资格与皇族联姻的各大贵族中的成员也大多都是凤眼;“凤眼者、上人也”这句话,早已经成为了光盛王朝文化的一部分。
欧阳敬放下了摆出参见手势的双手,恭敬地看着龙卿羽脚前的地面,不敢稍稍抬高自己的视线。
龙卿羽看着他这副十分敬重的模样,眉头反而皱的愈发的紧了。
欧阳敬与龙卿羽同龄,是龙卿羽在文华院(注∶专供光盛王朝皇族与贵族子弟学习的书院)读书时期的伴读;不过,因为龙卿羽在年幼时曾被送到一个地方习武——当然同时也在习文——所以欧阳敬这个“伴读”的真正作用,是使回到望舒皇城时已经十八岁的龙卿羽尽快地融入皇族和贵族的圈子、进一步切身的了解这个王朝,来为两年后登上王位做准备。
因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欧阳敬甚至可以算作是龙卿羽的老师。
种种原因下,八年前——也就是光盛历四八三年、大陆历二二七七年——龙卿羽在成为了光盛王朝的鼎阳王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欧阳敬给招进了鼎阳王府、担任自己的首席幕僚。
第二天,这位在当时的光盛十一王侯之中最年轻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小辈的新晋王爷就被圣麟帝召见,然后被赋予了代行帝权的职责。
从那日之后,他就在欧阳敬的协助之下,稳稳的执掌了这个大陆最强之国整整八年;龙卿羽不但从当初的十一王侯中最末的一位成为了新的十三王侯之首,他与欧阳敬之前的情意也日益深厚。
这也就是为什么龙卿羽在看到欧阳敬如此敬重的样子后,会锁紧眉头的原因了。
——这里是我鼎阳王府的内府,在场的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罢了,你何必如此?
“出什么事了?是莫於国的那个‘坚於王’造反了,还是罗风国的那个废物国王又在我国境内掠夺民女了?”
龙卿羽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了一下欧阳敬,最后把目光聚焦在了他脚上穿的那双黑色的靴子上。
好像有哪里不太协调?鼎阳王如此想到。
“都不是,是…是鼎烈王他邀请王爷您去他的府上…饮酒赏乐……”欧阳敬把头低得更深了一些——虽然说“赏乐”二字会造成歧义,但欧阳敬明白,王爷会懂自己的意思的。
“三弟?他又在发什么疯?”龙卿羽嗤笑了一声,接着好笑的道∶“就为了这件事情,你淋雨而来、竟然只换了一双靴子以后就急匆匆地进来找我了?”
龙卿羽发现欧阳敬的身上有哪里不协调了——他的肩上、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被雨水打湿的痕迹,而那双本来最应该被溅湿的靴子干净得别说是水渍了,连灰尘都没有几粒。
“额……我还接到消息称,有人在‘朝龙山谷’那边发现了可能是‘武’先生留下的痕迹。”
话才不过堪堪说完,欧阳敬就感觉到有一股如有实质的威压扑面而来;他心下一惊,在慌忙间不顾尊卑地抬头看了龙卿羽一眼。
王爷居然回过头去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还好王爷回过头去了,这是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尊卑之忌后赶忙低下头时产生的想法。
为什么王爷不问我有关于这个消息的细节?欧阳敬偷偷揣测着——他是知道王爷和那个叫做“武”的男人之间的关系的,正因如此,他才更觉得王爷此刻的淡然表现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怎么确认就是他的?”龙卿羽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淡淡地发问道。欧阳敬只听见了他平静的声音,却没能看见他苍白的脸色。
“发现了一些……刺客或者是匪帮的人的尸体,尸体上均是剑伤,伤口平整、几乎没有血液溢出,并且…伤口周围的血管和经脉均出现了肿胀的情况,就好像是被隔断了血液和真气回流的通道。”这是只有由武先生的佩剑【断回】造成的伤口才会出现的状况。——后面这句话欧阳敬并没有说出口,因为这本来就是龙卿羽告诉他的事情。
“断回剑……并不是这个意思……”龙卿羽低声自语道。
“王爷?您说什么?”欧阳敬虽然站得离龙卿羽很近,却没能听清他所说的这句话。
“这确实是只有断回剑才能产生的效果。”龙卿羽踱步、转身,“让底下的人给我盯紧朝龙山谷——尤其是要盯紧它在罗风国和落云国国土内的那部分山脉。”
下达命令时的龙卿羽又恢复了一贯以来的冷漠模样;他在心底过了一遍朝龙山谷的地图,不禁觉得有些烦躁。
——武,你这个家伙还是这么讨厌。
欧阳敬应了一声,在心里叫了一声苦∶朝龙山谷位于光盛王朝、罗风国和落云国三国的交界处,地势复杂不说,光是盘踞在那里的匪帮、山大王什么的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想要在那种地方以不惊动他国为前提、追踪一个从人数上来说已经屠了至少两个匪帮的剑客,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命令。
还好,鼎阳王府里并不缺能够完成这种“不可能”的命令的人。——否则的话,仅凭一个二十出头的王爷加上一个与他同龄的所谓“幕僚”,怎么可能可以掌控这么一个庞大的国家呢?
能见光的事情就在朝堂上面解决,而见不了光的,你也不能怪这个被迫执政的鼎阳王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去解决。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么?”欧阳敬习惯性地问道。
“准备一架马车,你陪我去鼎烈王府。”龙卿羽扫了欧阳敬一眼,薄薄的嘴唇动了动,还是补充了一句“还有,你把这身衣服给我换了。去准备吧。”
“是,王爷。”欧阳敬一拱手,倒退着走了三步,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间偏阁。
“三弟啊……你究竟是想做什么……”龙卿羽回首看着山林之间的??餮逃辏?1014x艘⊥贰?p> 雨渐渐的小了。
云弃峰本就以无云而著名,虽然由于毗邻东海的缘故而而夏季多有雷雨,但这雨去得也是极快的。
云峰观的观主启晓道长将一只手伸到了油伞遮盖的范围之外,将柔软的手掌摊平,等待着这快要停歇的雨水洗净她白如瓷釉的五指。
那嫩白的指尖之上,猩红的血滴与纯净的雨滴一同滚落,对比是如此的鲜明。
八具黑衣蒙面的尸体安静地躺在她的周遭,伤口均只有一处——深深插在咽喉上短箭,已然足以断绝所有的生机。
“这是哪个家伙派来的杀手啊?就算我已经封剑十年,我也依旧是‘问情剑’泫灵凤啊,他难道不知道么?”
启晓道长玉唇开合,吐出了一句和她此刻所表现出的沉着稳重、飘然出世的状态完全不相符的话语。
“真是奇怪了,武师兄和龙师兄约定今年要争天下第一、你们不安排人手去刺杀他们,而我这十年以来深居道观、与世隔绝,你们却偏偏要来打扰我……这是在欺负我是一个弱女子么?”
启晓道长秀眉微蹙、语带娇嗔,话说的比那些身在闺中的少女还要更多一份柔弱;若是有男子听见了她说的这话,必定会把她当成一位大家闺秀。
——前提是,那个男子只听闻了她的语气,而没有注意到她这句话中的内容。
何况,这副场景里并不是只有她而已——能这么快就轻松解决掉八个杀手的女人,怎么着也不能用“弱女子”这三个字来形容吧。
所以,会因为这句话的语气而喜欢上她的男人,也必须得是个瞎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