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西北风着实厉害,村子周围的麦田里有些麦苗懒洋洋地抱着手佝偻着腰随着西北风倒来倒去。山坡上,背阳的地方还能看到大小片不等的雪,在一片黄土地的衬托下显得尤其亮眼。只有村子里那些老槐树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有没有叶子都是一副神仙自得的模样。像今天这样从外面回来的姜水清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可是今天的心情似乎有点儿沧桑。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不远处大庙周围,那翠绿的松柏,似乎根本不在乎什么春夏秋冬,依然是我行我素,挺拔伟岸。
“水清,我先回家看看,一会儿你过来吃饭!”路过廖长有家门口,他进家门的时候说。
“叔,你回去吧,我还不一定呢!”姜水清就当成是一种礼节,根本没当回事儿。
前行不到十米就是自家的大门口,可能是刮了旋风,台阶下堆积了不少麦秸秆玉米叶子小孩儿玩了扔掉的‘面包’玩意儿,一看就是这家人好长时间没有人打扫过的。门搭儿挂在门鼻儿上,外面还有一把铁将军护着。姜水清先是用脚踢走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垃圾,然后走上台阶,伸开手,轻松地将门搭儿取下,铁将军还挂在那里,大门就开了。
本来不大好的心情,打开门的一刹那间,姜水清似乎心情好了许多,他觉得至少方庄村的民风依旧是那么纯朴,虽然不是门不闭户,可是这种锁和门搭儿挂在门鼻儿上的情况依然如故。这说明啥呢,说明这里很安全。大人小孩儿谁不知道这这种锁门的方式只是一种摆设。姜水清觉得廖长有把问题说的过于严重,多少有点夸大其词,只要村子里的这种朴实守信的民风在,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恢复了自信,姜水清心情也就一下子开朗了许多,再看看院子里到处都是落叶沫子之类的东西,他反而觉得像是家里的样子。他推开堂屋门,把自己的背包扔在八仙桌上,顺手摸了一下桌面,他知道好长时间这里都没人到过了。
他撩开布帘,探头看了看过去岳母娘住的房间,然后再去对面的房间看了一眼,这里一直以来都是大姐廖凤住着的。就是廖凤出嫁了这么多年,这个房间一直都没人进来住过。只是偶尔家里来客了,凑合住上一夜。
从堂屋出来,他先去了厨房,看到黑瞎子一样的煤火,他就想到刚才长有叔让去吃饭的话,自己笑笑,顺便看了一眼水缸,里面也是空空如也。接着,看了厨房隔壁的两间房,然后就是西厦子,最北面一间过去是廖朤和廖静住过的,如今两个人都出嫁了,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后来借给魏长顺做了旅游项目监理办公室,这个房间依然保留下来成了客房。最后,他才走进自己的房间,这是他曾经和廖家姐妹俩老二廖平以及老三廖朤的房间。门上了锁,他想用老方法打开门,可是他瞅了一眼,门搭儿的孔眼很窄,根本套不出来,于是就伸手到门顶上摸了一通,然后他笑着把手退回来,手里夹住一把钥匙。
走进屋里,一股霉味,说明这里有日子没有人进来过。不过他看到里屋外屋的办公桌都还在,甚至电话机还在一个角落里放着,他走过去拿起电话听筒,还能听到里面的电流声,说明电话机还能用。他又是一阵兴奋,至少接下来回来这里办公,不用考虑电话的事情。
二次来到院里,姜水清心里想着去找到扫把,打扫一下院子,可是脚下的腿不听大脑使唤,不知不觉出了大门,路过自己的汽车,还轻轻拍了一下车顶,然后径直去了大庙。
本来外面挺冷的,可是姜水清步子迈得快,走了一小会儿他居然解开了外套上面的两枚扣子。当他看到修缮一新的朱红大门的时候,他几乎就是小跑起来,可是这里一切是那么寂静。大门是闭着的,从外面看不出上了锁没有,他就转到不远处一个售票的小窗口,发现这里也和大门一样是关着的。姜水清知道肯定是关门了。可是他看了一下手表,距离下班时间还早,怎么就关门了呢?
他拍拍小窗口,没人,来到大门口,用力咚咚敲得震天响,也是没人。姜水清觉得奇怪,不是说这里是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的吗?
没开门,也没人,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姜水清来了,同样是没办法进去的。
他想找个人问一下情况,可是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一个活着的生物。他就产生了进山的想法,刚迈出几步,觉得不行,马上就要天黑了,就是进了山,没到就得转回来,干脆明天吧,反正这次回来也没有时间表,想住几天就住几天。于是,他习惯性地绕着村子走了一圈,看到小学校的时候,他走进去,这里才算是有点生机。
“哎呀,是荆县长啊!你回来了?”一个男老师热情洋溢。
姜水清仔细看看,认出来了,是岭上村的那个代课老师毛四会,一边伸手,一边说,“毛老师还在这里教学呀?”
“对呀,不在这儿去哪儿呀?”毛四会也不客气,笑着回答。
“该放假了吧?”
“嗯,差不多,明天就开始考试,考完就放假!姜队长,要不去办公室坐坐?”
“不去了,我路过,听到这里有读书的声音,我就顺便进来看一眼。你忙吧,我走了!”
姜水清挥挥手,从小学校出来,他朝着砖窑方向走去。
砖窑在冬天一般都是要关门的,一是天气原因,室外零下十来度,滴水成冰,没法干活儿,二来据说是过去一年经营情况不好,库存很多,用不着继续生产。姜水清走进去看看,砖窑扩大了不少,这跟四年前他见到的砖窑几乎不是一个样子。过去几乎都是人工,可是现在换成了流水线烧窑。外面场地上确实是摆满了烧好的机砖,看样子好久了,上面落满了尘土。
从这里再往赢河边上走,有一条路通到右岸村,过去那里是大队部,老支书家也是在右岸村的,姜水清当队长的时候,不知道走过多少趟。他从机砖厂上来,(本来是平地,经过机砖厂挖掘,成了洼地)正要往南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水清,还要去哪儿呀?”沧桑而不失洪亮的声音。他知道这是长顺叔的声音。
猛回头,看到了戴着一顶棉军帽,耳朵放了下来,可是并没有系住绳子,在西北风下面,绳子摆来摆去的。
“老叔,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干啥?”
“不是说你回来了,寻你来着!”魏长顺已经是七十挂零的岁数,要是不知道他年纪,看精神,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都是老人了。
“走吧,咱们回去!”姜水清刚才也是无目的地跟着感觉在转悠,他太长时间离开这个地方,突然回来,似乎有着太多的亲密。此刻见到魏长顺,拉住他的胳膊,往村子里面走。
“这一次,不走了?”看来魏长顺依然是消息灵通。
“嗯,不走了!”姜水清也不含糊。
“那就好,再不回来,旅游项目弄了个半而磕碜的,没法跟大家交代呀。”说着,他站住了,姜水清也马上停住脚步,他知道这个村里的风云人物有话要说。
“这几年你是当了县长,风光了一把,可是村子里可是遭了殃。赶紧回来吧,收拾一下这个烂摊子,咱们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要是就这样过去了,那么多钱不等于是打了水漂?你说可惜不可惜呀!要是那样,我们这些人岂不是都成了败家子了吗?”魏长顺说话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在发抖,姜水清当然知道他是被气的。
“没事儿,老叔,走,咱们进家里说,外面太冷。”
说着,他们进了院子,姜水清发现了奇迹,自己出去的时候,院子里还是一团糟,这转了一圈回来,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姜水清就说,“看来是狐仙姐姐来帮我忙了!”
听到姜水清的话,魏长顺笑了,“屁话,哪儿有狐仙姐姐,那都是逗小孩儿玩的。是我知道你回来了,就招呼彩莲和二喜过来帮你收拾的。”
正说呢,二喜挑了水进来,魏长顺就招呼说,“记着先把水缸洗一下,好长时间没用了,到处都是灰!”
“知道了,爷爷!”
“不能叫爷爷,这是工作,要叫魏主任!”魏长顺人老心不老。
走进办公室那屋里,姜水清突然觉得暖和了许多,他低头看了才发现,这里的小煤火已经放上了蜂窝煤球,虽说火苗还不是很旺,可是看到这个煤火,就觉得暖和好多。
“姜队长回来了?”门口露出一副俊俏的脸庞,姜水清记得,这个就是魏长顺说的彩莲。同时,他似乎还记得四年前姚跃进来时,也是这个姑娘和他打得热火朝天。
“啊,你就是彩莲?”
“嗯,姜队长记性真好,还能记住我的名字!”在彩莲他们这一代人脑子里,嘴上说姜水清是队长,其实他们认为他是大学生和县长。
有了这几个人,整个院子里一下子又有了生机。
“水清,今天不早了,我叫他们两个留下来,帮助跑腿做饭,咱们有事儿回头再说。”说着,魏长顺出去了。姜水清送到大门口,顺便看看,街上小朋友们开始放学,背着书包,往家里走。他就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女儿云翼和云朵,要是她们也在这里,这个时候也该回家吃饭了。
彩莲在厨房做饭,二喜把水缸灌满了水,就进来跟姜水清说话,“姜队长,听说你到过外国,是真的吗?”
“对呀!”姜水清知道村子人对国外啥都感兴趣。
“外国人都是红头发,黄头发的,全身都长毛,是真的吗?”看来这个二喜对外国人知道的还不少。
“不是红头发,是染成的,也不是黄头发,是金色的。不是说金发女郎吗,将来你们有机会到了国外,可以找个金发女郎回来当媳妇,咱们村子里可不就出名了!”姜水清就逗这个刚满二十岁的二喜。
“那我可没那个好运气。再说我也不会说外国话呀!”二喜真是老实孩子。
“姜队长,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呢,我廖朤姑姑呢?”二喜的爹按照村子里辈分是和姜水清一辈儿的,这样叫廖朤姑姑也无可厚非。
“她们呀,”姜水清本来想说都在国外的,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还是没说,“还要上班,回不来。”
二喜还要问什么,听到厨房彩莲叫喊声,就走了出去,很快,姜水清也出来,他知道是叫他准备开饭。来到院子里,他看到二喜正要往外走,就叫住他,“二喜,别走,在这儿吃!”
“不中啊,俺娘做好了饭,等着俺呢!”
说着,他就跑出了大门。
“姜队长,放在办公室吃吧,堂屋太冷了!”彩莲端着碗,往西厦子走,顺带言说一声。
摆好碗筷,彩莲端来了一个条盘,上面放好了一个凉菜,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还有一个蒜臼,姜水清自然知道这里面是浇面条的蒜泥辣椒汁。
“队长,你先吃吧,我到外面等着!”说完,彩莲也要出去。姜水清十分纳闷,做这么多的饭,给他一个人做的,他也说了一声,“彩莲,你怎么不吃?”
“不用,完事儿了,我回家吃!”
“这么多,足够吃的,一起吃吧!”姜水清就下命令,可是彩莲不听他招呼,还是出去了。姜水清就觉得好没面子,这里的年轻人似乎跟他们的长辈们不一样,只要是他姜水清招呼一下,没有人说个不字儿。
面条还是挺好吃的,虽然没有城里的臊子面那样的味道,可是一下子又品尝到过去方庄村的感觉,姜水清还是心满意足。面条分量太大,他只是吃了不到一半,然后就起身端到厨房,就见彩莲在厨房煤火边上暖手,“姜队长,我来吧!”
她接了过去,动手来刷碗。姜水清想说句什么,可是他明白这都是魏长顺安排好了的,他们真地把自己当成了县太爷供了起来。
“面条留着,明天早上够吃了!”姜水清出来时,交代了一句。
刚到院子里,就见到廖长有进来,“水清,走吧,你婶子做好了饭,家吃去!”上来就要拉姜水清胳膊。
“不用了,我吃过了!”
“嗯,你做的?”廖长有就往厨房瞅瞅,发现里面还有人,松开手,走过去看了一眼,“彩莲,你咋就在这儿呢?”很显然,廖长有想偏了。
“魏队长安排俺来伺候姜队长的。”彩莲不卑不亢,把这些事儿当成了工作。
“这个老魏呀,还真有心眼儿!”廖长有自言自语道,知道姜水清不会去他家里吃饭,也就扭头回去了。
“姜队长,我走了,明天早上你几点钟吃饭,我准时过来准备!”彩莲也从厨房出来,准备离开。
“彩莲,不用了,明天早上我自己热一下就中了。”
“不行,魏队长说了,你是县长,是方庄村的大救星,我和二喜来为你工作,这是我们的荣幸。魏队长说了,二喜是你的通讯员,我是你的助理,那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定会做好本职工作的。我七点钟过来,不晚吧?”说完,也不等姜水清答复,彩莲已经跑出了大门。
姜水清心想,这个长顺叔真是的,过去整天叫他铁公鸡,没想到老了,心眼儿还这么细,替自己什么都想到了。
这个晚上很安静,本来姜水清以为队里的干部听说自己回来会主动过来聊天的,可是等到了快十点,一个人没有,就连路过门口的声音都没有。他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不过有一点他清楚,大冷的天,要是不叫,谁会愿意出门呢?在家里暖暖和和的,还有老婆孩子一家人,多美气呀!
这个时候,姜水清才感觉到一种孤独感,他就打开手机拨了个电话,给席爱芳,“喂,上飞机没有?”
“没呢,零点以后的飞机,还早呢!”席爱芳一如既往那么兴奋。“你呢?”
“方庄村,我老家!”
“你回老家去了,一个人?”席爱芳喜欢八卦,或者说喜欢玩笑。
“我也想多一个人呀,可是这里不是城市。”
“你那个龚经理没陪你去吗?”看来席爱芳已经认定了龚明和姜水清有一腿。不过,这也难怪,谁让这是事实呢?
“你都知道,我小妈搬家,刚去了她家,很多东西需要收拾呢。”
“哈哈,主动承认了。这样好,不过我感觉出来,你不是很在乎她,对吧?”姜水清又是一愣,这女人也太敏感了吧,这个也能看出来吗?
“是不是等飞机太无聊了?要不,你回来,我在乎你!不敢了吧?”
“姜水清,你不是开玩笑的把?你要是认真的,我这就回去,到时候不要给我找理由躲着我!”
姜水清认怂,他太了解席爱芳这个女人,敢说敢做,这一刻他不能随便开玩笑,赶紧笑笑说,“再有两个钟头就该登机了,不开玩笑了,先去吃点东西,我准备睡了!”
“别呀,我是商务舱,候机室本来就可以随意吃东西的,全部免费。要不你过来,你也免费!”
“不用,我从来也没问你要过劳务费呀!”姜水清故意带了一点挑逗。
“去,嘴上功夫,你以为我还是十八九的少女吗?不说了,你睡吧,祝你做个好梦!”
说完,手机就断了线,这就是席爱芳,我行我素。
还好,她挂了手机,几乎是同时,姜水清的手机响了起来,“姜总,睡了吗?”龚明温柔并关切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