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只是住了一个晚上的医院,可是第二天早上,廖家全家人几乎都跑过来了。廖平流产这对所有人都是很大的打击,可是也没办法,只要大人没事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闺女,到底你是咋出的车祸?”一直到了第二天,廖平母亲来到卫生院的时候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娘,别问了!”廖平不想说。
“是汽车,还是马车,架子车,还是自行车,人呢,跑了吗?”她娘才不管那么多,对于她来说这可是一件大事儿。自己闺女受这么大的罪,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了,这对以后能不能带来后遗症,还不一定呢。所以,她娘的目的很明显,想找到这个人出来,追究责任,赔偿损失。
“我都说了,不要说了!”廖平有点生气。
“廖平,娘也是好意。不想说就不说了!”一旁站着的姜水清也替廖平说一句好话。不过,昨天一个晚上,他因为失去孩子心里一直不好受,今天丈母娘来了,问起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也让姜水清冷静下来,突然想到他和岳父到的时候,好像看到后队的魏建新也在,他怎么会在这里呢?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人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姜水清心里纳闷,可是这种情况下,他也不好问,只有等到自己小两口单独的时候才能有机会问问清楚。
到了下午,廖平的情况都正常,除了流产,身体多少有点虚弱之外,其它方面没有什么不正常,这样廖队长就动用了生产队里的手扶拖拉机,过来载了一家人回到方庄村。
“水清,你去一趟吕老师家,告诉他我这个星期不能去上课了!”
“行,这就去。不过,村里人都知道你出车祸了,他应该知道了吧?”
“叫你去你就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了!”廖平推了一把姜水清,她知道至少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都不能到学校去了,这样要看吕老师怎么安排,毕竟吕老师才是这个小学校负责的。
姜水清去了,来到吕老师家,一进门,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叫了几声吕老师,屋里才有人出声,“谁呀?进来吧!”
水清掀开门帘,走进去,屋里挺暗的,似乎看不清楚方向,迟疑了半分钟,才算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他见到吕老师靠在被子上,一点精神都没有,姜水清才明白为啥自己妻子非要他亲自过来说一声,“吕老师,你旧病又犯了?”
“水清啊,过来坐!”吕老师拍拍床帮。说是床帮,其实那是土坯垒的土炕,下面是好多个洞洞,到了冬天可以用麦秸玉米杆什么的多少燎一下,去去寒气,也算是有点暖气儿。这种土炕在方庄村很普遍,一般家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睡这种炕。只是讲究的家庭才会睡木床,或者顶子床。而廖硄家就是木床。
“这几天,老天爷突然变了,我有点咳嗽,所以就没去小学校。你过来有事吗?”吕老师慢慢说,尽量抑制住自己不咳嗽出来。
“吕老师,是廖平让我过来看望你一下,听说你身体不好,我们都很担心。”姜水清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局面,所以他以为也就是直接说了廖平不能去上课了,然后就回去,可是见到吕老师卧病在床,水清临时变卦,就先说了几句暖心的话,毕竟自己爱人还是在人家领导下工作的。同样,廖平的工分是前队开的,而吕老师不属于前队的人,他的工分是后队开的。
“没事儿,一直都这样,都习惯了。我知道你是大忙人,过来肯定有事。你说吧,我身体没大的问题,只要我能做,一定做!”吕老师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有点年纪了,但是也不算很大,四十多岁,按理说正是好年华,可惜了,一顶右派的帽子让这个大学生从金字塔顶直接跌倒了金字塔脚下。可是吕老师是个乐观的人,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变化气馁过。村里人对他的印象都很好,不论是见到谁,都是乐呵呵的。特别是对待孩子们也很好,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打骂孩子,真的有些特别调皮捣蛋的,那就会到家里跟家长打个招呼,反正都是门里门外的,这样说了,再捣蛋的孩子也会老实一阵子。
“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呢!”这时候外面有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女人进来,姜水清看清楚了,是吕老师爱人,“原来是水清来了?”那女人赶紧打招呼。
“嫂子,你没去地里?”
“不用,不是在仓库弄那些烟叶了吗,今天弄完的早,所以大家提前收工了!我刚才听人家说廖平她孩子没了,是真的吗?”
“嫂子,这消息传得还挺快的!廖平她昨天不是去公社开会了吗,结果回来路上出了车祸,这不就流产了。我这一会儿过来就是想给吕老师说说这个事儿呢,这几天恐怕她没法去学校了!”姜水清正为难不知道该咋给吕老师说呢,正好这个嫂子先提起这事儿,他也就顺坡下驴把事情说了。可是,吕老师听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大概是起得太猛,不住地咳嗽了几声,还在床头的小盆里吐了几下,才说,“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呢?人命关天,肇事者抓住没有?”
“吕老师,你还是靠住吧,别激动,听我慢慢说。廖平她没事儿了,已经回到家里,就是不能去上课。可能会耽误几天。你看接下来该咋办?”
“水清,你回去告诉廖平,让她放心,我会安排的。”
“就是,水清,千万让廖老师小心点儿,小产也是坐月子,可不敢粗心大意,否则将来会留下后遗症的。”那嫂子倒是个热心肠,“不过,我咋听人家说,她是坐着老魏家二小子的自行车出的事儿?”
“什么?你说是魏建新吗?”听到说老魏家,这个村里也只有后队队长魏长顺才会有这样的称呼,其他人就是姓魏的,也都不会叫老魏家。姜水清大脑里快速地运转,他似乎明白了为啥昨天魏建新会在卫生院,可是他又深一层次去想,魏建新怎么会跟廖平一起呢?
“别瞎说!小道消息你也信?”吕老师赶紧制止。
“吕老师,那我得赶紧回去,廖平那里也离不开人!”姜水清一分钟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他要赶紧回去,他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不是魏建新闯的祸,为什么会是魏建新的自行车?还有,怎么就会两个人同时在公社碰面呢?这一切姜水清都想知道的清清楚楚。虽说他不想怀疑自己爱人和魏建新有什么瓜葛,可是他过去就知道村子里年轻人都盯着廖平,因为她太漂亮美丽。
姜水清一刻不停,赶回家,结果发现堂屋里有人在说话,好像是不少人,他听到了自己老丈人也在家,这样他就不好不先给老岳父打个招呼,然后再回自己屋里,否则就算是不懂礼数。这是方庄村的老规矩,这些规矩姜水清经过四五年的磨合,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已经成了他的规矩。
“爹,我回来了!”姜水清进门对坐在太师椅上的廖硄说,同时他瞄了一下,另外一张太师椅上坐着的是后队队长魏长顺,姜水清立即又说,“魏队长来了?”
“水清,你正好回来,还说去找你呢!坐吧!”老岳父廖硄指指下面的长条板凳说。
姜水清顺着廖硄的手指方向望去,见到板凳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那人低着头,双手抱着脑袋,很明显是在哭泣,水清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人就是魏建新。本来他想抬腿过去坐的,可是意识是魏建新,他就退回来靠在一边的门框上站着。
“大侄子,我今天是来赔罪的!”魏队长就说。
“魏队长,千万别这样说!都是门里门外的,建新也不是故意的,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他呢,能够想办法赶紧找人把廖平送到卫生院,也算是负责任。”廖硄的话,让姜水清有点恼火,虽然他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可是作为廖平的父亲这样说话,他听着就不舒服。
“孽种,过来给你水清哥跪下来认错!”突然,魏队长大声呵斥魏建新。魏建新就像是个机器人,听到他爹一声吆喝,直接就地朝着水清的方向跪了下来。这一来同辈人下跪,这在方庄村可是大礼,再说一般人也受不起这么大的礼数,弄不好是要损到阳寿的。一时间,房间里的空气紧张了起来。姜水清有点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去扶他起来,还是该立即出去,他看了一眼自己老岳父,可是他好像稳如泰山,嘴里叼着旱烟袋,吧嗒吧嗒慢条斯理地享受。而魏队长也偷偷瞧廖硄的反应,可是他这个做派,心里那个愤怒呀,可是没办法谁让自己儿子好事儿,把好事办成了坏事,要是廖家真的追究起来,赔赔偿经济损失都算是轻的。
“你们这是干啥呀?这么大孩子还要下跪,说不通,说不通!”端着茶进来的小凤娘见了,赶紧把茶放在八仙桌上,过来把建新拉起来。然后她瞪了自己老头子一眼,“这是弄啥咧?门前门后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有啥事儿说清楚了,也就是了!”
“老嫂子,你这话我乐意听,俺这个二杆子孩子弄啥啥不成。在村里,你们也知道,他谁也不服气,可是偏偏就佩服水清,前几天还吵吵说找水清看看煤窑需不需要人手,他想跟着水清学学下煤窑呢!”魏队长这是没话找话,想消除刚才那一跪的尴尬。这时候,廖硄用力将烟袋锅子在青砖地上使劲地磕了磕,心里说,“老东西,你给我弄这个,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吗?”不过心里想一套,嘴上却是另一套,“魏队长,俺家里这口子说的也对,都是门前门后的,这下跪也太重了,要是传出去,你让我廖硄咋见人呢?”
“廖队长,这个你拿着,让闺女好好补补身子,要是不够,随后我想办法补上!”听到廖硄开口说话,魏队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票子,放在桌子上,站在姜水清这个角度,看哪个厚度,应该会有两百块。对于方庄村的普通老百姓来说,这可是不小一笔数目呀!
“魏队长,”姜水清就要说话,马上被廖硄挡住,“长辈都在,哪有你们孩子们说话的份儿!”姜水清马上闭嘴,这是老丈人极少在外人面前不给自己面子的,不过,姜水清听了老丈人接下来的话,很快他明白了。
“魏队长,俺闺女本来是怀了小子的,你也知道俺廖家到了我这一代,都是闺女。这不,好不容易有了个孙子,结果是这个样子,我们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说是不是?”
“那是,人命关天,放在谁身上心里也难受。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先忙!廖平那里等她身体好一点,我让建新过来赔不是!”说着,他们起身走出屋子,廖硄也站起来,可是只是送到堂屋门口,还是姜水清看不过去,觉得太失礼,才大着胆子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外头。
返回院里,水清没有再去堂屋,而是直接进了自己房间,廖平就问,“刚才是魏队长来了?”
“对呀,你都听到了?”姜水清似乎口气不好。
“这么远,我咋能听到他们说话,这不是咱娘过来说的吗。我本来想出去说句话,可是被咱娘拦住了,说是不能出门,怕风!”
“不光魏队长来了,还有人呢!”姜水清有点讥讽的味道,嘴角不由自主的撇了一下。
“还有谁“难道是建新也过来了?他一定是找你的。”廖平根本没有多想。
“你怎么知道是找我的?”
“前几天我们刚回来你不是直接去了窑上,随后他就来了,找你,你不在。”
“我平常也不跟他来往,他找我干啥?”姜水清依然不友好。
“本来他不说,我逼着问了,他才说,他想去你们煤窑上上班。他不知道你那里招不招人?”
“他让你传话的?”
“姜水清,你啥意思?”连续几句带讽带刺儿的话,廖平已经感受到了一点什么,本来她不在意,可是看到自己男人这么不信任自己,心里真的来了气。
“你说啥意思?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你怎么会坐他的车,难道是他陪你去公社开会的?”
“姜水清,你不是人!”说完,廖平抽泣起来。本来她想仔细给男人解释一下的,因为她回来,妹子们进来也都说村里已经传开了这件事儿,说是事故与魏家有关,所以,她也不敢继续瞒下去,尽管她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她知道在这方面姜水清有点小心眼,说多了怕他多心,结果还是弄成这个样子。
“你们小两口在屋里弄啥咧?”娘的声音。“我进去了!”说话间,门帘子掀起来,娘走进来,看到自己女儿在抹眼泪,就说,“水清,您爹叫你过去!”
水清被支走了,娘顺手关上了屋门。“小月子也是月子,可不敢这样生气,将来会留下后遗症呢!”
“刚才你都听见了,他居然怀疑我,我敢说把心掏出来给他姜水清看看,我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半点他心都没有。在鼎州他妈妈家里,他们家人那样对待我,我一句话都没说。还不是为了将来有个好日子过吗?”
“闺女,水清是个好人,他一下子失去了儿子,心里能不烦吗?可是心烦又能对谁发脾气呢?你要理解他!再说了,他这样怀疑你,其实也是件好事儿,这说明啥?说明他在乎你,否则他听说了啥也不说啥也不问,要是那样,你觉得正常吗?”没想到娘一个家庭妇女,说起话来,还挺在理,这样想,廖平觉得自己又很幸福。“那咋弄啊?刚才我看着明显他很生气!”
“小两口,说几句甜蜜话,不就过去了!”娘说完,就出去了,她相信自己的女儿脑子一点也不笨。
在堂屋,廖硄拿着那二百块钱,问姜水清,“你的意思是退回去?”
“爹,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知道后队现在情况也不是多好,二百块,差不多够娶个媳妇了。咱这样收了他的钱,他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生气的。”
“这个老杂毛,平时特别小气,这一次给我弄出这么大的漏子,不宰他宰谁?这钱你拿回去,给廖平守着,好好补补身子,别吝惜这点钱,前天我们烟叶又卖了一批,情况也不错,等过两个月,分了钱,给她也买辆自行车,这以后就不用去借别人的车子了!”
廖硄把钱塞到了姜水清的手里,老丈人都这样说了,尽管他觉得不妥,可是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他不仅是当家的,还是队长,既然他说了那就是最后的决定。这一亩二分地,一直都是他说了算,虽然在家里他总是给女婿面子,从来不给脸子看,可是,这也需要双方尊重才行。
“那好吧,我们先存起来!”
正好娘进来,见到水清拿着钱,就说,“水清,不是娘喜欢唠叨,这女人呀,生孩子,身子娇气,有些话等等再说。她对你那是一百个心思,你也千万别想多了。”
“娘,刚才是我不冷静,我错了。我去给她道歉。”
姜水清出去了,两位老人相互看了看,忽然,廖硄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回来这么久了,咱们一忙也忘了,他们怎么一个字也没说到底回家亲家同意了没有哇?”
“正在气头上呢!你想知道,你去问!”
水清拿着钱,进了屋,本来他在门口调整了一下心情,进屋的时候,就装作笑眯眯的样子,想耍一次无赖,可是,他发现,自己爱人下床把那个邮寄来的包裹打开了,正在欣赏一个大相框里的美女呢!
姜水清也过去看了一眼,顺势拦住廖平的腰,“你说这是哪位大明星啊,这么漂亮?”
“漂亮管你什么事儿?”廖平已经不生气了,正等着水清回来和好呢。就在姜水清拦腰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有点当初刚谈恋爱时候的感觉,像是过了一下电,甚至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不过,这种感觉真好!
小夫妻吵吵闹闹才是过日子的,不吵吵不闹相敬如宾,那是一种梦想!所以说,只有在各种小矛盾的碰撞中才会产生出理解,才会迸发出爱情的新火苗。因此我们不难得出一种结论,夫妻吵架生气是爱情的润滑剂,调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