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清闷闷地又回到家里,为了打发时间,他动手打扫卫生,过去妈妈不让他做这事儿,总是希望他多读一本书,哪怕是本杂志也好,只要读了就有好处。可是,如今姜水清都成了大人,妈妈依然还是那样要求。可是他心情不好,根本坐不下来,这样要是干点体力劳动,说不了累了心情还会好一点。说做就做,从厨房干起,他把锅碗瓢盆都重新洗刷了一遍,然后把案板面缸面盆也都擦干净,看上去油光锃亮。接着他把自己的床铺以及床铺下面都重新整理一遍,该扔的东西都捡出来放在一起,等妈妈下班确认一下,就可以拿出去当垃圾卖了,说不了还可以多卖一两毛钱呢。最后到妈妈房间,因为房这里也是家里的起居室,接待室,餐厅,多功能用途,所以屋里显得特别乱。妈妈只有一个大板箱,看上去像是农村娶媳妇的那种,方方正正的,只是妈妈这个大板箱八个角都用铆钉和皮革包了钉起来,看上去上了档次。其它家具就是一张桌子,带三个抽屉的那种,看上去木质很好。加上一张棕床,据说这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过去姜水清从来没有注意过妈妈的家产,这个时候才发现妈妈也算是干了半辈子了,也就这么一点儿东西,要说无产阶级,一点也不为过。水清把这些地方都清理干净,他在桌子上的一个盒子下面发现了一张纸条。他拿起来,看了看,忽然觉得不对劲,医院的,他本以为妈妈上次住院的检查单,可是他看到怀孕两个字儿,心里一紧,妈妈可是单身呀!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他害怕了,姜水红,居然是姜水红怀孕了,那么这个孩子一定是那个小男孩儿的。姜水清没有了打扫卫生的欲望,他坐下来,拿着单子,他在想是直接告诉妈妈,还是当面向妹妹问清楚状况,还是直接去找那个禹家兴。
“水清,在吗?”外面有人叫。
水清出来,见到是宋时空,“你怎么溜达来了,不上班了?”
“上。不上班谁开工资呀,请了两个钟头假,赶紧跑过来给你说个消息。”
“啥消息,这么重要?”
“你听好了,我今天得到的最新消息,估计明天可能才会正式公布呢,”宋时空故意把事情说得那么重要,“今年的征兵马上要开始了!”
“宋时空,你不是想逃出来休息的吧,这算是什么消息呀,征兵不是年年都有吗?”
“今年不一样啊!我琢磨呀,要是能去当兵,用不着待在工厂里,说不了到了部队,能够提干,多好哇!”
“你想多了,不是每个当兵的都能提干,我听说那比知青返城分配工作还难呢!”
“姜水清,人家好心好意过来给你通风报信,你不说个谢谢,还冷嘲热讽,你啥意思?”宋时空不愿意了。
“你说我呀?”姜水清摇摇头,“我不会去当兵的。”
“为什么?”
“不符合条件呗!人家不要独生子去当兵的。”
“嗨,我还以为你不感兴趣呢!这还不容易,到时候找个人说,也就过去了。能够去当兵,凭你的情况,到了部队,肯定可以做个文书啥的,用不着在地方上为了一个工作发愁!”
“你呀,要是真有心,还是去跟沈建川他们说说,我觉得像他那样的,去当兵更合适!”
“我不管,你爱去不去,反正我是准备去报名试试!”宋时空高兴而来,灰头土脸而去。
不过,姜水清嘴上那么说,可是他也清楚,这年月不管是农村还是城市,当兵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出路。至少当了兵转业,国家分配工作,并且还不会是很差的工作,不少人进了公安系统,当起了警察。农村出来的,更是好,解决了非农业人口指标,还能娶上一个不错的媳妇,一举两得。可是,别人都可以,姜水清不行,谁让他父母只生了一个男孩子呢!
中午到了,姜水清没吃早饭,觉得饿了,胡乱煮了一点面条吃了,也就算对付过去。一个小午休起来,他又想起了妹妹的那件事,就借了辆自行车,来到军分区,他想找到禹家兴问问这个情况。妹妹姜水红那里他想清楚了,不用问,她的态度很坚决,就是想嫁给这个男孩儿。
军分区是位于市中心地带,不知道过去怎么样,反正现在这里是最好的地段了,一边是大医院,一边是大学,另一边还是一个鼎州市最大的公园。来到军分区大门口,那大门就非常气派,确实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感觉。见到地上划了一道白线,白线边上写了几个字儿,‘军事重地,非请莫入’,这也让普通人就是叫踩上那道白线都会觉得是侵犯了自己军队的荣誉。
姜水清把自行车找了个老远的地方锁上,这才慢悠悠地来到大门前,尽管他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不要说市政府,就是省政府小时候他也进去过,可是见到站岗的军人,全副武装,他心里还是一阵心虚,迟疑了一下,才走到一个木制的小岗楼旁问,“同志,我想进去找人!”
那士兵很客气,指指里面一点的接待室,“那里!”
姜水清明白了,人家是站岗的,不管这么多闲事儿,往前几步,算是跨过了那条白线,来到接待室,“同志,找一下禹家兴!”
“他哪单位的?”人家问。
“不清楚。”
“哪个部门总知道吧?”
“不知道。”
“干啥的?是不是你找错了地方?”
“没错,他说就是军分区。”
“咱们这里两个军分区,一个省里,一个市里,你先搞清楚了再来!”
“没错,肯定是这里,你打个电话问问不就明白了!”姜水清有点生气,一个电话的事儿,为啥搞那么神秘。
那人看到姜水清态度有点强硬,也就拿起了电话,不知道打给了谁,反正听到嗯啊几句,放下了电话,“你找的人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仓库,距离这里三十公里呢!”
“我的天哪?”姜水清心里说,也不知道自己妹子知不知道这个情况。
他不肯定自己应该不应该过去,三十公里,骑自行车肯定是不行的,要去也必须坐客车过去。他推着自行车,考虑了半天,最后决定问一下妹妹水红,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他回到家,时间还早,可是没想到妈妈已经回来,见到水清进来,妈妈高兴地说,“水清,这卫生都是你搞的,中啊,俺儿子真是长大了!”
“妈,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姜水清问。
“嗨,”听到儿子这一声问,田茗叹了口气,“当婆婆的贱呗!”
姜水清没明白妈妈的话,瞪着眼睛,注视着妈妈。
“你看看,这是啥?”说着田茗从手提袋里取出一张报纸来。“今天的晚报,我刚看到!”
姜水清不明就里,翻开报纸,看了头版,没啥新内容,就翻看其它几版,突然他发现一个小黑白照片,有点眼熟,凑近看了,他大吃一惊,“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会自己看吗,不认字啦?”田茗嘴角瞥了一下。
一分钟,姜水清快速浏览了一下豆腐块大小的内容,心里明白了,他也不给妈妈打招呼,夺门而出,“水清,你干吗?”
“不行,我这就去找她!”
“你去哪儿找哇?一个地址也没有。你等等,我们去附近找个电话,打通了问问情况,然后再去不迟!”姜水清觉得妈妈说的对,他这样像没头苍蝇一样出去,找谁呀,到那儿去找哇!
田茗看到儿子大惊失色的样子,心里也担心,所以一起出来,在门口马路边上的一个杂货店里借人家电话一用,“喂,晚报社吗?”
“对。啥事儿?”
“我看到你们晚报报道了一则消息,说是有个女的,被一个好心人救了,我是这人的家属,我想知道人在什么地方?”
“这个呀,你等等,我问问是哪个记者采访的稿子!别放电话 ,啊!”过了半个小时,杂货店服务员都不高兴了,可是也没办法,听到人家是给晚报社打的电话,也不能说什么。再说,看田茗这个人的做派,就像是一个干部,说不了什么时候还有求人家呢。
“喂,还在吗,给你这个电话,你现在打过去,他正在等着呢!”
姜水清按照人家给的号码,再打一次,通了,“我叫姜水清,是你们报到的那个女人的丈夫,她人在哪里?”
“我采访的时候是在晚报社,可是她们已经走了。”
“走了?你知道她们去哪儿了吗?”姜水清着急了。
“听他们说,好像是要坐车回家去吧!”
“好了,谢谢!”
姜水清撂下电话,也不管妈妈在后面问的什么,冲回家去,骑了自行车,直奔长途汽车站。他希望这一会儿过去,兴许还能够截住她们,距离下午五点钟还有二十分钟时间,这是通到老家那个县里的最后一辆班车了。姜水清像疯了一样,也不管红绿灯,也不管是人行道,还是汽车道,反正,只要能走,他就闯过去,早一分钟到,就早一分钟见到他的爱人。他觉得自己太失职了,自己的女人一个人居然落到这样的境地,要不是报社好奇登了这么一个豆腐块,他姜水清还蒙在鼓里,还在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呢!
到了,他看看车站的大钟,五点已经过了,他站在汽车离开的大门口,见到一辆辆五点发车的汽车鱼贯而出,他不知道哪一辆是去往自己那个县城的,他对每一辆车都关注,他对每一辆车都挥舞着手,过往的司机还以为这是一个精神出了毛病的小伙子,甚至还有人过来,好心劝一句,“小伙子,赶紧回家吧,马上太阳就要落了!”
不,他不会回去的。他已经看到了后面两辆车,就要过完了,他觉得已经没有了希望,很可能她根本就没有到汽车站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摸错了地方,说不了她跟人一起住在了什么地方呢?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一个脑袋,一双眼睛,那不是他的爱人吗?
“廖平,廖平!”姜水清急中生智,跑到汽车前面,挡住了去路,汽车一个急刹车,在他面前停下来,“你作死呀?想死别害我呀!”司机探出身子骂道。
姜水清不管这些,看着里面的廖平,从后面走到前面,司机大概明白了,开门,让这个丧门星下车,然后车开走了。
廖平扑到姜水清的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泣不成声,根本没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也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反正,姜水清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衣服都湿透了,她才止住哭泣,“水清,你不要我了?”说着,廖平又哭了起来。
姜水清也不说话,只是用力地把爱人搂在怀里,旁边过路的看热闹,还以为是在拍电影呢。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姜水清发现情况不妙,赶紧搂着廖平,从人群中出来,找到自行车,扶廖平坐在后座上,就听到有人在吆喝,“你们看,那个女的,不是在晚报上的那个人吗?”
三十分钟后,姜水清和廖平回到了家里,姜水清打了水,让廖平洗洗脸,然后扶她坐下来,看到这里的一切,廖平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饿了吧,我给你弄点吃的!”姜水清说着去小厨房把炉子的火门打开,这时他发现锅里已经煮好好了粥,还是热的,他进屋看了案板上,盖了一个盘子,他心里明白,这是妈妈炒好的菜,不管妈妈是给自己准备的,还是给这个她不承认的儿媳妇准备的,总之,妈妈就是妈妈,母爱就是母爱,如果她没有这份心,也不会专门跑回来通知自己。毕竟是自己人呀!
简单吃了几口饭,廖平算是完全恢复了过来,“水清,你真的在这里又找了一个对象?”
“廖平,别听别人胡说!”
“那我问你,我寄了好几封信 ,为什么一封也不回?”
“你寄信了?寄到哪儿啦?”
“咱们家不是有妈妈给你的信吗?我就照那上面的地址写的。”
姜水清知道弄岔了,妈妈不在那个地方上班了,肯定是信又被退了回去,可是想想也不大可能,要是退了回去,廖平应该能够收到的,再说妈妈重新到外经贸委上班,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个招待所肯定也是知道的,可是为啥就没人把信转给妈妈呢?
“好了,我知道了,明天,我们过去看看,一定能够找到的。这里你不是来过一次,怎么就不直接过来?”
说到这个问题,廖平又流出了眼泪,“都是你,”廖平用小拳头捅了一下水清,“我一直跟着你,从来没想过要记住你这里的地址。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还用我记地址干啥?可是没想到我还真是傻,依靠谁也没用,下次我一定记住这个地址,一定要记住那个路。”
“你怎么会一个人来鼎州的?”
“我偷偷来的,村里人都说你不要我了,已经办了回城的手续,要跟我离婚。我不信,可爹娘每天都劝我,说离婚也不怕,我还年轻,还能再找一个人家。你说说看,我怎么能离开你呢,我不相信他们的话,我要亲自找到你,当面问问,你,要是你说不要我了,我立马转身就走,我绝不死缠你姜水清的。”
“你说你爹,不,咱爹,也相信别人的话?”
“不信又能怎么着?这么多天了,一个信儿都没有。他个性那么强,多要面子的人,他一天到晚两头跑,一边要操心队里的春播,一边还要操心窑上的生产,爹他都瘦了,人也不大爱说话了,就是脾气比过去暴躁了不少!”听着廖平的话,姜水清羞愧地低下头来。
过了好久,姜水清才问,“那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呀?”
“你还说呢,幸亏我遇到了好人,我到处找你,我觉得我应该能够找到,可是走来走去,好像越走距离这个地方越远,最后到了一个大工厂外头,我遇到几个小混混,他们抢走了我的提包,我的钱都在包里,我真的是走投无路,又怕又饿,可是没想到那些家伙们大概发现我是外地人,在这里摸摸索索的,不熟悉路,就回来欺负我,也就是这时候有个男的,碰到了,救了我,你都看到了,就是照片上那个人!”
“他通知报社的?”
“不知道,反正他给我买了饭,然后答应我送到汽车站,车票钱都是人家出的呢!”
“你没有要人家的电话号码,地址什么的,将来我们好谢谢人家。”
“我慌里慌张的,都吓死了,就是这个人我也不清楚他的身份,我怎么敢要他的地址,到现在我还不确定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廖平,人家救了你,还给你买了车票,然后默默地消失了,你说人家是好人还是坏人?坏人能够这样做吗?好了,等以后有机会,我跟记者打听一下,我们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喂,这是要谢谁呀?”说话间,家里进来一个人,姜水清还以为是邻居,过来打个招呼,或者要借什么东西,可是一抬头,发现是范轶箧,姜水清红着脸,赶紧推开怀里的廖平,“你这家伙,怎么像鬼子一样,偷偷地进村?”
“打扰你们恩爱了,对不起!”
“快说,知道打扰了,说完赶紧撤!”姜水清跟这些老同学向来不矫情。
“你看看这个,我猜想嫂夫人已经没事儿了吧?”范轶箧注目看了一眼廖平,知道眼前的女生就是报纸上的那个人,嘿嘿笑笑。
“就这些吗?”姜水清觉得这个家伙应该不是为这事儿来的,所以就追问。
“你要是还想知道什么,那么就需要付出一点代价!”范轶箧进来坐下,看样子没有打算马上就走的意思。
“廖平,去弄点酒菜来!”姜水清猜到了,这个老同学肯定有大事儿要谈。
廖平出去,范轶箧压低声音说,“嫂子真的很漂亮!”
“滚,别乱说话!刚回来,心神不定呢!”
“知道,知道!哥们,你要珍惜才对呀!”
“快说,到底还有什么好事儿?当兵的事儿就不要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姜水清,你也把我看得太扁了,那种事儿我会关心吗?说正经的,不开玩笑,今天中午我回家,碰到我爷爷在跟人聊天,我上去倒茶,顺嘴听到一嗓子,好像提到你爸爸的名字,姜洪,对吧?”
“对呀,快说,我爸爸怎么了?你爷爷是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