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亲家,一个是知识分子大家闺秀国家干部,一个是目不识丁长工的女儿农村妇女,硬是聊了大半天,眼看太阳就要到了头顶,这两个人似乎有点聊上了头,没完没了的。几个孩子,包括烧纸回来的大闺女也都在一边听着,虽然说有点奇怪,可是也没人打扰她们,偶尔廖平插一句话,也都是小心谨慎,生怕打破了这么和谐的场面。
门外忽然一阵骚动,听到有人说话,还提到田主任,接着潘月曦进来了,“田主任,县里荆主任过来看你!”
田茗听到荆主任就知道是荆可的哥哥,荆殊,赶紧站起来,对亲家说,“走吧,有人请吃饭了!”
“不去了,我也不会说个话,怪丢人的!”
这时候,荆主任就进来了,先是跟田茗打了个照面,也顺着田茗的话说,“田主任请你吃饭,那就去吧!”
大家也都劝她一起去,无奈,半拉半就地一起去了餐厅。不用说田主任坐了主位,挨着她是荆主任,还有几个县里的干部,荆主任没有介绍,但是挨着他下手坐下来,其他人从廖平娘依次坐下来,姜水清和荆可坐在门口,算是陪客的位置上。
菜是预先点好的,上菜的速度也很快,因为吃饭的人比较复杂,各方面的人都有,看样子荆主任过来请吃饭,也就是给田茗接个风而已。这是礼节,你来我往嘛!所以吃饭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说话,大都是两个主任说些场面话,客套一阵子。很快吃完饭,廖平陪娘离开,几个闺女也一起,荆主任也打发他带来的人先出去,就是荆可他也让先走,屋里就剩下田茗和姜水清,荆主任才说,“田主任,姜市长一向可好?”
田茗笑笑,虽然她觉得问题有点突兀,不过她也知道既然这个不是很熟悉的荆殊,也就是因为他弟弟的原因,在鼎州见过两次面,今天既然过来这么热情地接风,肯定是预先做了一番功课,如果纯粹是因为田主任到,他也用不着这么大动干戈。所以,田茗也就说,“应该是自由了吧!”
“我可是听说上面已经有了安排的意向?”荆殊听说姜洪就是田茗的爱人,姜水清的爸爸,早上回去办公室立马就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了解了这个姜洪的动向。开始他多少有点失望,因为将近七八年都没有了消息,说明这个人已经过气了,可是从另外一个朋友那里又听到小道消息说是姜洪肯定是要被启用,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并且还嘱托荆殊趁这个机会一定要预先搞好和他家庭成员的关系,这种机会不是谁都能碰到的。像姜洪这种人过去是出了名的又红又专的能人,只是一时受了所谓的什么站队的影响,暂时靠边了,早晚还是要出来工作的,并且恐怕这种人必有后福呢!
“这个不知道,一切都听组织上的安排!”田茗这样说,也等于是承认了荆殊的判断,所以,他心里相当高兴,虽然他没想过一定要抱谁的粗腿,但是搞好关系,总归对今后的工作有利。
“小姜,叫水清是吧?一定要回去吗,留在县里一样可以大有作为呢!”荆殊把话头转向姜水清。姜水清听到妈妈和这个县太爷的谈话内容,正在吃惊妈妈的消息呢,听到荆殊的问话,赶紧回过神来,说,“没有,就是煤窑的事情,还希望荆主任通融通融!”
“煤窑的事情,我问过了,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这个公社的主任恐怕有了刑事案在身,一时三刻也回不去工作了,很快就会有新的人选到任,到时候,你跟他面谈!”作为县里的一把手,能够这样说等于已经暗示这件事儿他会打招呼的。姜水清虽然年轻,没有在官场浸泡过,但是间接地还是见过听过不少这里面的道道,所以赶紧说,“那就谢谢荆主任了!”
“荆主任就不要称呼了,我看你和小可那么谈得来,你也应该叫一声大哥才对!”
姜水清看了妈妈一眼,可是田茗没有任何表情,本来姜水清有心说可以,可是马上把到了嘴边上的话吞了回去,只是出于礼貌点了点头。
与荆主任告别,姜水清就急不可耐地来问妈妈,“你真的有了我爸的消息?”
“你什么事儿都背着我,那我不兴背你一次?”田茗笑笑说,多少有点逗逗自己儿子的意思。她不想母子之间这么严肃。
“你见到范轶箧了?”
“看看,自己承认了吧!不是范轶箧,是范轶箧的爷爷!”
“我还说找范轶箧问问呢!妈,我真不是背着你,而是我没有得到真实的消息,不敢随便乱说。范轶箧也只是听他爷爷随便说了一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好了,儿子,不用多解释了,妈相信你!”
“那,我爸要是回来,你们还会复婚吗?”姜水清想到了这个根本的问题。
“我们离婚了吗?”田茗也反问一句自己这个傻儿子,或者说一直蒙在鼓里的儿子,心里和嘴上都很兴奋。
“你不是给我和妹妹看过你们的离婚证书,还说我和妹妹都归你养育!难道那个证书是假的?”姜水清更加疑惑不解。
“好了,我不是说过吗,这个问题,要等到你见到你爸爸,你自己去问他。”田茗一句话就把儿子给打发了,最近每每谈到爸爸的问题,她总是用这么一句话来搪塞儿子和女儿。“不过,我代表你妹妹说一声谢谢你这个哥哥!”
“妈,”姜水清似乎感觉到妈妈知道了妹妹的情况。“我们都好好的,她干嘛要谢我呢?”
“刚才都说了,不许背我,看看又来了,你那点雕虫小技,难道妈妈就不知道吗?你是他哥哥,可是你也别忘了我可是她妈妈,是我怀胎十月生了你们,哪一个我能不关心。你这个妹妹,说是上当了不太恰当,可是多少还是被骗了。不过,禹家兴这个孩子还算是不错,只是有点太虚荣,就编了一个故事,我早就发现不正常,再说军分区的人我也认识几个,也只是一个电话,什么都清楚了。可是我没想到你妹妹她这一次是陷得很深,已经彻底地陷进去了,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我这个做妈的还能说什么呢?”
“这么说,妈,流产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你说谁流产?水红吗?”
姜水清知道自己暴露了,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妈妈也算是对自己很坦白,所以他没办法继续遮掩下去,“桌子上有个流产的医院手术单,我看到了,所以我才会去找那个禹家兴,因为在妹妹公寓那里找不到她。算了,都是我的错误,我就不该回去,要是妹妹她一直在家里住,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好了,这件事儿你就不要关了。再说女孩子的事情,你也管不了,作为哥哥你这份心意我替你妹妹领了!”田茗觉得与儿子谈女儿流产这样的事情,有点别扭,所以她不想多说。再说她心里有气,可是已经流产了,还能怎么样,既然自己心底已经同意他们交往,那就随他们去吧。就像昨天在电话里姜洪说的那样,儿孙自有儿孙福,当父母的只要该说的说到了,至于要怎么做,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不能把儿女当成私有财产,完全按照自己设计好的路线取走,那样一定不会有很好的发展,或者说很难超多父母的成就。也正是这个原因,或者说受了这个思想的支配,她才会着急慌忙地来到这里,她才会表现得这么意外。
“咱家的事儿,回头再说吧!接下来怎么安排?”
“送大家回家,我还要待几天呢!要不,妈你先回去吧,等我这里把丧事办完了再回去,和你坐下来好好谈谈!”
“也行,只是看着这一家老小的,我也过去看看,然后再走。上一次过去弄得不是那回事儿,让村里人笑话咱们,你觉得行吗?”田茗这样说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
“妈,太行了!那好,我这就安排,咱们回方庄村!”
荆可开了车,载着妈妈和岳母,还有那个潘月曦,也一同前往。姜水清和其余的人坐了李干事安排的一辆大巴一起回家。到了村头上,不知道他们是预先准备好的,还是无意中聚在了一起,反正好多村里的老少爷们儿都出来看热闹。还有人预先穿上了白色的孝衣,这是当地风俗,一个家族和亲戚都是要为死者戴孝的。同时不知道谁安排的,还有一班响器鼓乐乒乒乓乓滴滴答答在吹。车停了,古乐班子更是起劲。姜水清先下车,有人走上来,拉住姜水清的手说,“孩子,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只要把丧事办得漂漂亮亮的,你爹他去了那边也照样会享福的!”姜水清被弄得一愣一愣的,本来看到这个阵势,他多少就有点生气,可是他也没法生气,这是乡亲们自发组织起来的,也说明廖硄这个队长在大家心里的位置。可是,车上坐着的是自己妈妈和岳母,岳父的遗体仍然在县城医院的太平间呢,这样多不吉利呀!再说妈妈这次能够过来是经过很大努力和决心的,如果她生气了,见到这样的场面,她一生气,又弄出什么怪异的场面,那可怎么收场?于是他就说,“谁弄的这些东西?”他指指鼓乐班子还有大喇叭,说。
“赶紧撤了!”突然姜水清背后一个声音,大声喊叫,原来是魏队长。
就他这一声喊,鼓乐停了,大喇叭也不叫了,一下子静下来,“都散了吧,廖队长过几天才能回来!”
那些看热闹的人不知所以然,可是见到魏队长吆喝,大家也都害怕,所以都很听话,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走了。这个时候,廖平才打开车门,让婆婆和娘下车,从容地回到自己家里。
可是没想到家里已经被人布置成了灵堂,廖平一边拉着娘的手,一边扶着婆婆,看到这个样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姜水清过来说,“妈,你千万别介意,这些都是村里人安排的,他们可能以为今天回来要办丧礼的!”
“我为什么要介意呀?这说明亲家在村里的口碑好,否则死了都没人理,没人抬,那样活着还有啥意思?”今天田茗特别情理,这让一直担心的水清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他知道只要妈妈不找麻烦,就不会有什么事情难倒他的。
家里安排人暂时把门头和院子里的白布都撤掉,这样看起来太悲了,容易让岳母想到还在太平间的岳父,对她身体不好。等到事情决定了,真的回来举行丧礼再装上也不迟。
不过,姜水清心里还是有个疑问,这是谁私下通知了家里,知道我们今天回来的呢?这样做到底是好心呢,还是歹意?
白布条撤了,堂屋里的那个停尸床拆了,这样整个小院还原了过去的生活样子。因为大家都回来了,老大廖凤就负责厨房里的事情,廖平只负责照顾两个长辈。只有老三像个饭店的小伙计,一会儿被大姐指挥去邻居家借点东西,一会儿又被二姐招呼去叫谁谁过来。这些事儿,姜水清都不管,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首当其中的是墓地问题,过去有岳父在,他从来不关心这些家族的问题,可是现在不行了,家里只有他一个男丁,他不出头,这种事儿女人是不能出头的。
他先是去了族长爷爷家里,这是廖家最长辈,也是年龄最大的长者,姜水清见了面,按规矩,先是跪下磕了一个头,人家知道家里出了白事儿,老头倒是很客气,赶紧伸手扶起水清,“孩子,别讲究那么多!”
“爷爷,俺爹他走了,走得太突然,并且还是不正常,这丧礼的事儿,还有打墓的事儿该咋弄?”其实,姜水清这样请教只是出于礼节和尊重,只要作为族长点了头,自然会有一帮人过来帮忙的。
“水清,这些我都知道了。廖硄他个性强,得罪人多,可是他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咱们队里,他就这样走了,咱们队上一定要给他好好办个风光的丧礼。我已经交代你叔叔他们,不用你操心,你只用把家里的事儿安排好,等丧礼完了,咱们爷孙再坐下来说话!”老人还是很开通,没有把姜水清当成外人。
“毛孩儿,进来!”老人扯开嗓子叫了一声。虽说将近七十岁了,可是声音还是挺洪亮的。很快,一个叫毛孩儿的人从厦子房里出来,到了上屋,“爹,”毛孩儿见到水清,赶紧拉了一下零乱的衣裳,“水清,回来了?”
“去,别那么多话讲,过去帮助水清料理一下你廖硄哥的后事儿!”
“我去了,不是魏队长让大家都回来了吗?”毛孩不是毛孩儿,而是四十来岁的汉子,这是族长爷爷家的三儿子,前面两个已经不在了,据说一个是解放战争的时候,牺牲了,到底是在那个部队里死的,没有人说过,水清就明白,应该不是解放军。还有一个儿子在荒年出去背粮食,出去就没有再回来,如今家里还有两个儿子,这个老人嘴里的毛孩儿那就算是长子了。
“别啰嗦,我说去你就去,魏队长管的了咱们廖家的事儿吗?”
“好好,我这就过去!”
毛孩儿有名字叫廖长有,可是村里人几乎没人叫过他的大名,就连小孩子见到也这样叫毛孩儿,他也习惯了,你叫我就答应,随你便。至于大名也就是在学堂读书的时候用过,每年家里分东西的时候作为户主用过,其它地方几乎都不用。他开始也在煤窑下面干过一小段时间,可是他多少不喜欢煤窑里面的环境,所以后来就不干了,回到队里种地,饿不死也撑不着。可是,因为他爹是族长,所以沾了这个光,村里只要是廖家有事,他都会出面代替老人做一个管事儿的,这几年下来,廖姓的人也都习惯了,有事也都找他来管。
管事儿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都要管的,请了管事的,主人家只管出钱,别的什么都不用管了。特别是白事儿,老风俗,礼仪特别长,还要时时刻刻守在灵堂,所以管事更是成了唯一的说话算数的人。那么今天这个毛孩儿就是这个管家。
出来们,姜水清就说,“咱们是不是先去地里看看?”地里就是墓地的意思。
“中,大侄子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毛孩儿嘴上不说,可是他特别尊敬这个廖硄哥家的上门女婿,因为他认为这个人不只是有知识,来自城里,更重要的是他能够狠下心来和这里的乡亲们搅合在一起,特别是开始管理煤窑以后,煤窑算是有了起色,每年队里的人都能分到更多红利,都是托了煤窑的福气。
来到墓地,这里一大片,过去姜水清也不是没有来过,可是那时候他着实没有上心,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里打墓埋人这些事情,在他心里岳父会把这些事情办好,根本轮不到他操这些心。可是这么快,就轮到他来操心,所以今天再过来,心情也不一样。
“我都记不清了,哪一个是我爷爷老爷的坟了!”姜水清和毛孩儿一起在找。
“也就是,你等着,我看看!这边算起,是我老爷的,我老爷行大,你老爷是行三,那么西边第二个,对,就是那个!”毛孩还挺聪明。
“不会错吧?”姜水清不敢肯定,确实祖坟太多了,往上数至少十代祖爷爷的坟地都在这里,只不过那些坟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因为每年耕地的时候吃进去一点,子孙们来上坟一般也就是给爷爷辈的烧纸磕头,再往上,基本上没人打理。所以,名义上说是祖坟,其实也就是三四代而已。
“应该不会错!”毛孩这样说,可是心里也在敲小鼓,万一错了,这选坟地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回去让你家里人过来看看?”
“这个,”姜水清有点为难,他知道要说最清楚,也只有岳父了,因为家里四个女儿,基本上过年过节是不允许来上坟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就一直这么延续着,那么要想弄清楚,唯一能够确认的,那就是岳母了,可是这件事儿的确太重要,最后姜水清决定回家跑一趟,让岳母过来确认一下。
“水清,等等,咱们还是先看一下地方,我觉得大体上不会错,等一会儿我嫂子来了,用不着那么费事儿啦!”
姜水清又折回来,就在刚才预确定的地方,划了一个圈,毛孩儿说,“就这儿吧,要是我嫂子看了没错,再请阴阳先儿来!”
姜水清点头,然后他才离开。
回村子的路上,姜水清突然考虑起来人的灵魂问题,真的死了一定要埋在地下,听说好多地方是扔到水里喂鱼,要是鱼不吃还说明不吉利呢。也有的地方把尸体烧了,说这样有利于灵魂升天。更有甚者把尸体放置在山顶,让那些老鹰叼走吃掉,这样才能跟着老鹰一起在天上飞。那么,姜水清就问自己,灵魂到底应该在哪里呢?
土里,海里,空气里?都说人死了灵魂不会死,可是活着的人有谁见过灵魂呢?如果说没有灵魂,可是活人每个人都不一样,也就是因为灵魂不一样。他想不通,他似乎记得自己看过不少描写灵异事件的小说,上面似乎讲得头头是道,相当逼真,似乎冥界活脱脱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一切结构和制度都和阳界差不多,只是那里更多的是地狱和天堂。如果在世上干了好事儿,所谓的好事儿就是做了慈善事业,就可以顺利进入天堂,那么灵魂就会终生享受荣华富贵。如果在世上作恶多端,那就会进入地狱,地狱就是如同人间的监狱,各种想不到的刑罚伺候,永世不得翻身。那么那些战争贩子,那些发动战争的家伙们,弄死了多少人呢,他们死后是进入天堂呢,还是进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