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地回到家里,姜水清突然感觉家里异常冷清,簒忙的人都走了,院子里屋里说是一片狼藉也不为过,待客用的家具已经送走,可是留下的垃圾随处可见。特别是堂屋的大门因为挺尸被拆了,可是也不知道是毛孩儿忘记了还是故意的,总之姜水清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门没有装上,虽然对着门的草铺不在了,可是那堆麦秸秆编成的草席还在,姜水清恍惚中觉得岳父还躺在那个草席上睡着了。
他放下手里的铁锨?头,去院子里找竹扫帚,这时候他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妈妈和潘月曦荆可他们。他不记得他们到墓地里去,可是家里也没有,他赶紧出门看了,没见到汽车,然后又回到屋里,妈妈的手提包也不在,他知道妈妈他们走了。姜水清有一种落寞,扔掉手中的扫把,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发呆。
直到廖平扶着娘和几个妹子回来,发现他坐在那里,廖平就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妈呢?”
“应该是走了,汽车都不在了!”姜水清懒洋洋地答话。
“收拾吧,要不这家里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见到扫把在地上,还是廖平娘弯腰捡起来,然后开始扫院子。姜水清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应该做的工作,过去不论早晚,院子都是岳父在的时候亲自打扫的,娘的职责范围基本上就是厨房和她的卧室,就是堂屋大部分时间也都是爹吆喝一声,几个女儿轮流打扫,时间长了,已经形成了规矩,没有出门的女儿负责堂屋,爹负责院子,娘负责厨房。
水清抡起大扫把扫院子,似乎有一种责任感,他扫得多少有点沉重。他的扫法儿和廖硄在世的时候不一样,他从中间往两边扫,垃圾多了,就随地集成堆,最后用铁锨搓走。而过去,廖硄总是从堂屋门口往临街脚上的一个地方扫,不管多少东西,统统推到那里,最后一股脑儿扔到猪圈里。
刚把院地扫完,还没有把那些垃圾清理掉,就听到外面有人叫姜水清的名字,紧接着一个人进了大门,姜水清扭头一看,原来是大队支书,急忙扔了手里的家伙什,说,“支书来了,有事儿?”
“水清啊,上面说,你要是有空去一趟公社。”
“没说啥时候?”姜水清心想大概是关于煤窑的事情,所以他只是问了时间。
“那没说。你知道上面通知都是人家说,咱听,要是问多了,人家不高兴,容易给咱小鞋穿!”
“支书,他们谁敢给你小鞋穿?你好赖也是上过淮海战役的人!”姜水清知道支书是个退伍军人,曾经在淮海战役的时候立过三等功,到现在依然每个月国家还给十几块钱的补助。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啦,好汉不提当年勇。年轻的时候,都是血气方刚,能够参加那个战役也都是运气碰上了。记着,别忘了!”说完,支书就准备离开,可是还没有迈动腿呢,他又停住了,压低声音说,“水清,按理说,你们家刚办完事儿,还没消停,怎么也要等过了三天出了殃再说,不过今天既然见面了,我也先嘱托几句,你也别嫌我上了年纪,唠叨!”
说着,他拉了一下水清的衣服,明显是不想让家里人听到,来到影背墙前面,就在大门楼下面,他说,“关于队长的事儿我听到了不少说法,我也知道你有回城的打算,但是,你看目前这样的情况,廖队长不在了,家里要是没个外守人,不中啊!听大爷一句劝,能不能先停停,过个一年半载的,再回去,要不你说说,这个队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支书,队里不用我操心,不是有郝队长吗?至于说煤窑的事儿,我会盯到底的,一定得让上面给个说法。”
“先不急,把家里事儿弄好,也琢磨一下我的话!我走了,过几天咱们再碰面!”
这个支书过去见过不少,但是像今天这样正式地说话,还是第一次,因为过去都是廖硄出面打交道,根本轮不上姜水清这种小字辈开口说话,就是偶尔参加一次大队的什么会议,也都是坐在下面听听。可是今天姜水清觉得这老头还是挺和善的,他觉得支书的话的确是应该考虑一下。
可是,在姜水清的心底,特别是刚才到家的那一刹那,见到妈妈他们都走了,心里相当失落,他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舒服。这也难怪,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把关系办回城去,可是谁能料到在办手续的时候出了这样的大事儿,世事难料啊!
水清忘记了院子里还没弄彻底,就赶着进堂屋收拾,可是到那里一看,人家姊妹几个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两扇大木门没有装上去。他知道那东西太沉了,超出这几个女人的能力了,所以,他就叫廖平过来帮忙看着,自己动手把门一一装好,这样屋里似乎又恢复了过去的样子,唯一不一样的是八仙桌上多了一个牌位,那是岳父的牌位。
第二天,两个妹子都去学校了,廖平也去上课,家里只剩下岳母和水清两个人。岳母虽然经过了这么大的变局,可是她精神还好,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击倒,这让水清对于这个农家妇女多了一分尊重,这种事儿不要说上了年纪的人,就是年轻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也要好长时间反应呢。可是没有,一大早,岳母娘像往常一样起来做饭,然后叫女儿们起来吃饭,然后督促她们赶紧去学校。这个时候,姜水清看着家里冷冷清清的样子,心里的确是有点感伤。如果自己去了煤窑上,那家里也只剩下岳母一个人了,就算是廖平中午能回来吃饭,可是那也是匆匆忙忙的,待不了多大一会儿就走了。想到这儿,姜水清突然笑了,其实他知道过去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唯一多了个岳父,其实岳父有时候也不回来吃饭,那样岳母不是照样一个人吗?可是那时候从来没人会想到岳母一个人会是孤独的,更没想过岳母会是可怜的。
“水清,你还不去窑上看看?”
“娘,今天不去了,我得去公社走一趟,看看人家有啥说法。”水清解释说。
“中,你爹不在了,他那个自行车,还是你用吧!”
“没事儿,娘,廖平不是有个车子吗,我能骑!”
“那是女式的,斜梁,骑出去人家会笑话的。再说,生产队的车子,干嘛不骑?你去公社也不是办私事儿,就算是办私事儿谁还敢说点啥吗?”真没想到,岳母这个女人心里还真是强大,考虑得这么周全。
为了给岳母面子,水清还是骑了岳父过去专用的自行车去了公社,路上不少人见了,都主动跟他打招呼,“水清,这是去哪儿呀?”
“啥时候开会呀?”
“听说队长还要选举呀,我说呀,就别选了,那还不是六个手指头挠痒痒,多那一道子吗?”
姜水清理解这些朴素乡亲的意思,可是,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当这个队长,他实在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去公社十几里路,一半上坡,一半下坡,也就是方庄村到公社隔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坡。这样自行车一半是推着,一半是骑着,不过就那一半,还是能节约不少时间,因为下坡速度很快,不用费劲自己就像飞一样。虽然,姜水清不承认自己是队长,可是他飞快下坡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应该就是队长了。
“你找谁?”公社到了。
“李干事!”姜水清就跟李干事熟悉。
“李桐,找你呢!”人家大声吆喝。
李干事出来,见到是姜水清,相当热情,紧走几步,拉住手握了,才说,“稍等,新主任到了,不过是个代主任。不知道上面是啥意思。”
“原来那个家伙呢,判了吗?”
“听说早着呢,我也打听过,可能需要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才会判刑!”
“这样子啊?”
“早早晚晚的事儿,反正是在拘留所,就是不判肯定也出不来了。”
“李干事,谢谢那天你过去吊唁,但是失礼了,人太多,招待不周!”
“水清,别外气,咱们经过这场事儿,也算是朋友了,以后有空到公社来玩!”
这时候,一个男人,大约四十来岁,方脸大耳,看上去有点英气,挥挥手,说,“李干事,过来!”
李干事拉了姜水清一起,“代主任,这是方庄村的姜水清!就是出事那个廖硄的儿子!”
那个所谓的代主任,听说是姜水清,马上堆起笑脸,伸出手来,“欢迎你过来,小,”说到这里,代主任似乎想到了什么,手还是握了,进了屋,他就问,“你爸姓廖,你姓姜?”
“代主任,廖硄是我岳父!”姜水清对这个代主任印象挺好,赶紧解释。
“啊,明白了,倒插门!坐,坐,我过来到职的时候,荆主任提起了方庄村的事儿,我代表政府给你们家属正式道个歉,同时今天叫你过来,谈谈看煤窑的事情怎么处理,总不能一直这样停着,对大家都是一种浪费!”
“代主任,我也谢谢政府的理解。出事儿以后,在县里李干事没少出力,给我们家里人解决了不少实际问题。如果是需要我们支付那些费用,也请代主任给我一个数字,我们应该负担的。”
“水清,这样说就外气了,招待所住宿的费用,你要是想还,你还是找荆主任去说,那个情况我不清楚。至于来往交通,吃饭的费用,李干事做的对,已经处理了,这个你就别客气了。同时,一会儿李干事会领你去彭会计那里领一笔抚恤金,这算是对廖硄队长事件的一个了结。”
“谢谢代主任!”
“代主任,你办公室电话!”
“稍等!”代主任出去了,李干事进来,陪着姜水清聊天,“怎么样,新主任到位,你的工作重新分配了吗?”
“暂时还没有,才到位两天,没有那么快。不过我直觉,应该会恢复原来的位置,这个代主任和我原来的领导是朋友!”李干事很兴奋,偷偷对姜水清说。
过了五分钟,代主任还没有过来,李干事就说,“水清,走,咱们去找会计,先领了钱再说!”
姜水清跟着李干事来到财务室,会计是个女的,看起来不怎么正式,基本上像是个家庭妇女,不过能够在这里管钱,恐怕一定有点背景。
“你是廖硄家属?”
“是。”
“儿子?”
“女婿,但是是上门女婿。”
“那就是倒插门了!”这女人想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也行,倒插门也就是儿子了。我给你说,这笔钱是国家给的,你们要感谢国家的政策,补偿金是一千二百块,赔偿金是一千块,同时你还有老娘,是吧?”
“对!”
“今年多大了?”
“五十多吧!”姜水清还真不清楚岳母的具体年龄,只不过根据岳父的年龄判断大概是二十年代出生的人。
“这么年轻?”那人好像是自言自语,嘴角不自主地歪了一下。“这样吧,上面说了,每个月给十五块钱补偿,一直到老!”
“都是从公社领吗?”姜水清也问了一句。
“至少我知道是从公社领,将来变了再通知你们。”
这个会计公事公办,点了钱,姜水清摁了指印,算是清了帐。走出那个房间,姜水清觉得口袋里鼓鼓的,可是他感觉不好,似乎这些钱就是岳父一条命换来的,换句话讲,岳父也就是价值两千二百块钱,外加每个月的十五元。
重新回到会议室,代主任依然没到,姜水清就坐下来等,李干事过去看看,可是李干事走了,一直也没回来。差不多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候,李干事进来了,“水清,对不起,上面来人了,代主任走不开,中午我陪你吃点东西,下午看看代主任的时间!”
“李干事,算了,我中午请你!”倒不是姜水清口袋里有了这么多钱,而是他也觉得李干事人不错,应该请一顿也算是答谢。
两个人来到镇子里的饭店,简单要了羊肉泡馍,吃了,抓紧时间回到公社。可是,代主任下午没时间,但是李干事带了一句话,“水清,你先回去吧,代主任说,煤窑那里你该重启就重启,千万别再耽误了,他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准备过去亲自看看!”
有了代主任这句话,姜水清觉得这个主任还是挺有魄力,然后就与李干事道别,骑了自行车回到方庄村。刚进家门,就听到里面有人讲鼎州话,他还以为是妈妈他们没走,回来了,心里相当兴奋,可是进了屋,看到几张面孔,他惊讶了。
“怎么是你们?”姜水清用拳头对着宋时空和范轶箧就过去了,这才是姜水清的本色。
“姜水清,这就是你家呀?”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吴碧霞?你也来了?对不起,一激动没看到你也在!”姜水清这样说,心里还是多少有点紧张。他知道这个吴碧霞对自己的那份感情,所以他不敢随便说话。
“怎么?只许男同学来,女同学不行?”吴碧霞撅起嘴来,老实说,吴碧霞不是很漂亮,但是噘嘴的动作还是挺可爱。
“行,谁来都欢迎!”
“我去弄点茶来!”姜水清要出去,吴碧霞就说,“看你慌里慌张的,这桌子上不是茶吗?”
也就是,姜水清只是老思想,觉得自己岳母不会想起来给这些从城里来的同学泡茶,没想到还真泡了。他过去帮大家重新斟上,吴碧霞就问,“你老婆呢?”
“真难听,这地方都叫媳妇,要不叫爱人,也好听一点儿!”姜水清解释说,不过他知道在鼎州好多人都这样称呼。
“吴碧霞,将来你找了个男朋友,叫你老婆怎么样?”范轶箧就开玩笑说。
“那不行,必须结婚了才能叫!”
“那好哇,正好沈建川喜欢你,你嫁给他,不就可以当老婆了吗?”
“范轶箧,滚,开玩笑必须有个限度!”吴碧霞佯装生气,当着姜水清的面,这样开玩笑,她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