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都要黑了,姜水清见到代主任也提回去的事情,他就说,“代主任,晚饭咱们就回村子里去吧,这里的条件实在不行啊!”
“不行,你怎么住呀?”
“我说不行,主要是窑洞里住不下,咱不是人多吗?”
“没有多余的被子吗?”
“没有,过去从来没有领导在这里住过的,所以也就没有准备。”
“好吧!不过咱可说好了,到了你们队里,你们吃啥我吃啥,不许搞特殊!”代主任当真不当假地下了命令。
总算是开着那个老爷车从山里出来,回到家,把几个人安置在堂屋,打了洗脸水,取了自己用的毛巾,他们收拾了以后,姜水清赶紧到厨房里看看,岳母晚上准备的啥饭,不能够人家代主任说和一样,咱就当真,这也不是村里人待客之道哇!他掀开锅盖,一大锅玉米糁面条,还有几个青菜叶子,已经做好了,只是娘不在家里,不知道是村口看老四回来没有,还是去邻居家扯闲篇去了。不过,这个糊涂面条倒是他喜欢的,可是只是这些还不够,毕竟人家是客人,并且还是公社来的客人,是自己的领导,总要给些面子,姜水清就在厨房看了一圈,好像啥菜都没有,他多少有些头疼。
“你怎么在厨房叮里咣当的,干啥?”廖平悄无声息地进来,就问。
“放学了?这不是公社领导来了,我再看看家里有没有啥菜?”
“我刚才碰到娘了,说饭已经做好了,在火上温着呢!”
“是公社代主任,还有两个干部,你赶紧的,想办法弄两个小菜,我去看看谁家里有馒头。”说着姜水清就要出去,被廖平拉住,“咱们家有,你这一会儿去哪儿弄馒头,就是借来馒头,红薯面的,人家能吃吗?”
“我怎么没见到馒头的影子呢?”
“这屋里老鼠多,娘都是把馒头挂在她屋里浮棚上,这样老鼠和猫都上不去。去去,你去陪人家说话去吧,我来弄菜!”
有了廖平,姜水清自然也就放心了,可是刚从厨房出来,就见到支书提了一个竹篮进来,笑嘻嘻的,“水清,赶紧的,接住这个!”说着把竹篮递给了水清,“啥呀?”
“拿厨房去,代主任不是在吗,我知道你肯定预先没啥准备,所以就给你带来点儿小菜!”
姜水清开始是高兴,支书就是支书,有先见之明。可是当他领支书到堂屋和代主任聊天的时候,他又觉得好奇怪,支书怎么知道代主任他们没走呢?
不一会儿,饭菜准备好了,娘和老四廖静一同回来,外面叫水清过去端饭。水清廖平和老四廖静三个人端了饭,菜还有大白馒头,摆在桌子上,代主任就说了,“水清,这不会是你家的家常便饭吧?”
“啊,菜都是俺支书准备的,糊涂面条是我家的!”姜水清笑着说,他是有意让这些客人知道支书准备了不少东西过来。不过四盘菜,一个猪头肉,一个茶鸡蛋,另外两个咸萝卜丝和一个小青菜,姜水清看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支书送过来的,哪个是廖平变出来的。但是,有一点他敢肯定,那几个大白馒头一定是支书带过来的。因为他们家不过年过节很少会有这东西的。
三个客人,加上支书一块儿吃,水清担心饭不够,就故意在外边侍奉,他看着代主任他们吃饭,发现代主任和他差不多,馒头几乎没动,菜也只是尝了几口,表示一下尊重,倒是玉米糁面条喝了两大碗,最后抹了嘴,还说,“水清,以后我来你们村,就这个糊涂面条,就中!”
堂屋的客人吃完了,姜水清和家里人才开始吃,幸亏娘做晚饭总是多做一些,吃不完,第二天早上一热也就是一顿饭。所以,这时候轮到他们家里几个人把锅底儿都给吃了。
“能行不?”廖平还问了一声水清。
“咋不行,饱了。你没看老四没喝粥吗,娘也没怎么喝!”
“老四因为有肉有菜有白馒头,她又不喜欢喝糊涂粥,娘说怕你我吃不饱,所以才故意不吃!”廖平斜了自己男人一眼,那意思这你都不知道吗?
“知道,知道,娘多少年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作为女婿我只能看不能说。”
“你知道了,将来我们老了,有了一大堆孩子,也都是这个样子!”廖平随意说了这么一句,可是说完后她多少有点后悔。孩子是她心里的痛,这差不多一年过去了,她已经努力了,可是一直渺无音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和水清好好谈谈这个事儿。只是最近一直忙,没有合适的机会。
晚上支书安排了老李和小郑去外头休息,代主任坚持才在姜水清家里住下了。
一切妥当,支书就叫了水清出来,“明天招待的事儿,你就交给我吧?”
“代主任说明天他想看看俺队里的生产情况,麦子收割的进度,这咋弄啊?我总不能在这里看了,该吃饭了给你领过去,那样岂不是很不礼貌吗?”姜水清知道支书的意思,可是他不能说不行,只有把代主任的打算说了,就看支书怎么安排。
“那行,我知道了,明天我也过来。早饭我不管了,你安排,其它的到时候你听我的。”
支书走了,姜水清觉得支书是不是有点太认真了。虽说粮食不是多宽裕,可是多个人吃饭也不会给他们队里吃穷。
一个上午,代主任饶有兴趣和水清支书三个人在地里转来转去,看了前队的麦子收割,同时也看了后队的,只是可惜一直没见到后队的魏队长。就这样,到了中午时候,他们来到了打麦场。这里很大一片地方,堆满了刚刚从地里拉回来的麦子,摊开了在狠毒的阳光下翻晒,等干得差不多了,就可以上石磙去碾。
打麦场有个房子,算是一个临时仓库,也是看麦场的人下雨的时候可以避雨的地方,不大,但是也有一两间房那么大。刚进来,姜水清就闻到了一股浓香,代主任也注意到了,就问,“水清,这是你准备好了午饭?”
“哦,代主任,中午咱们就简单凑合一顿,晚上我们班子的人都想见见你,我已经准备了!”支书抢着解释,他清楚水清预先不知道他准备的这些。
“那好,咱们这也算送饭到一线,那就听支书的安排,简单吃一点!”
大家坐下来,支书像变魔术一样,从一个粮囤的后面,弄出来一个食盒,四层的那种。姜水清见过这种食盒,方庄村都是在结婚的时候送饭用的,真正用在生活中使用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代主任,你也别见笑,你也是第一次到俺右岸大队来,实在是没啥吃的,”他说着打开食盒,一股更强烈的清香味扑鼻而来,一层又一层,打开来,两个菜,可是盘子很大,几乎装满整个食盒的一层。下面是馒头筷子,最下层是一大碗汤。代主任见了,就认真地说,“老支书,这可不是简单的午餐哟!”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支书连声说。
“如果每天都有这个待遇,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实现共产主义了!”说归说,饭已经摆好,三个人开吃,虽然不是风扫残云,可是姜水清知道饭做的的确很地道,味道也很好,除了馒头没吃完,其余的一点不剩。
吃了人家的嘴软,代主任没法办法只有改变原来的计划,跟着支书去了大队部。姜水清本来想回煤窑上,跟厉逹好好谈谈,把这两天跟代主任一起提到的事情交代一下,可是被毛孩儿的到来给耽搁了,
“你咋知道我在这儿呀?”
“我不知道,我来这儿是找发财的!”因为毛孩儿的辈分和发财一样,所以他才会直呼其名,当然这也不尽然,这里当着队长的面这样说,多少有点鄙视的意思。
“那好,没事儿我走了,你在这里等他吧!”
“别呀,既然碰到了,我也唠叨几句。”姜水清被毛孩儿拉住,“如今你也算是正式的队长了,我怎么听说这一次公社主任来,你准备把上次他们公社抢走我们煤炭的钱不要了?”
“叔,你怎么瞎说呀?这事儿不是正在打官司吗?等上面判了,咱才可以找到当事人追究钱的事情。人家不是被关了起来吗?”
“姜队长,我希望这些钱不会是进了个人的口袋里?”毛孩儿撇了撇嘴说。
“叔,我尊重你,你是长辈,可是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你可不能乱说话呀?就这样还要当副队长,你觉得合适吗?”听到毛孩儿话里的意思,让水清心里很恼火,我姜水清在煤窑上干了两年多了,啥时候私下吞过公家一分钱?不要说我也算是见过钱的人呢,就是缺钱也用不着占生产队里的便宜呀。
“姜队长,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副队长的事儿,要不是你提起来,我还差一点忘了,支书在会上宣布的,很快会给个说法,可是你一拖再拖,不知道你啥意思?就算是我不合适,咱们村就没有一个人合适了?”
姜水清见到这个毛孩儿叔有点不讲道理,也就不想多说,准备离开,这时候,见到郝发财来了,大老远,看到姜队长,就打招呼,“吃饭了没有?”
“吃了!”等他走近了,姜水清才说。
郝发财见到毛孩儿在,就拉下了脸,“毛孩儿,你咋弄的,你去看看前半晌你们割的麦子,活儿就是那样干的?”
毛孩儿只知道这个助理队长要找他,所以也就奔打麦场来了,可是没想到还没等他说话呢,一顿骂就上来了,要是平常,也算是平辈的,虽然年龄小一些,可是这样说话也不算过分,可是今天当着姜队长的面,毛孩儿就觉得丢脸了,于是马上怼回去,“我们那一组人都年轻,个头也高,麦茬子是高了点儿,可是你怎么没看到我们割的麦子比别人多了不少呢?”
“你们那叫割麦吗?你以为我们是第一天收麦子吗?照这样下去,怎么犁地,麦茬子能够被土埋住吗?”郝发财说的这些都是种地的专业技术问题,姜水清知道,可是没有经历过,他就私下准备去看一看。
“好了,你有本事,你去割麦,我来厂里打麦子,谁不知道场里活儿轻点?”毛孩儿不屑一顾,根本不服气。
“换换就换换,好了,后半晌,把你们那十来个人撤回来,你们负责套上牲口碾麦子,我带人去割麦!”郝发财大概是真生气了,说完,忘记跟水清打招呼,直接气呼呼地走了。
毛孩儿多少有点儿没想到,不过既然这样,他也只有对水清笑笑,“他以为他是谁呀,又不是队长,还到处使唤人,这就去叫我的那组人到场里来。”
姜水清点点头,毛孩儿去了。趁这个时候,他就去了上午毛孩儿收割麦子的地里看看。走了一小会儿,来到河边的地里,他见到麦茬子确实留的太多了,或者说不叫麦茬子,而是麦秆差不多留了一半,这是很不正常的。姜水清心里有了数,看来这个毛孩儿的问题不处理,以后不一定会弄出什么问题来的,于是他决定下午待在打麦场,找个机会,好好跟毛孩儿谈谈。
到了三四点钟,村里面才开始干活,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没有那么毒了。毛孩儿领着一群年轻人,牵了三头牛过来,开始就不大顺利。那些牛平常大概跟这几个人不太熟悉,闻起来味道也不对,听起来声音更不是过去的主人,所以一点也不停招呼。他们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套上了石磙,可是麦秸秆厚厚的,牛总是绊腿,牛就往后踢,这样麦秸秆就被带起来,弄得拉缰绳的人控制不住。看场子的人见到这种情况,就过来问姜队长,“弄些毛孩子来碾场不中啊!”
姜水清知道,这是郝发财故意为难他们的,也就笑笑,“你过去教教他们,反正谁都要学会的。”
看场人没想到姜队长会这样说,莘莘地,过来手把手教他们,“先从边上碾,一点点儿,往里走,这样压下去了,就不会老绊牛腿。”
照这个法子,慢慢好一点,可是不一会儿,这个看场人叫起来了,“牛屙屎了,咋不弄粪兜接住呢!”说着,他跑进麦场,赶紧把牛粪清理出去,一下子带了不少麦秆麦穗。他嘴里还嘟囔呢,“你说郝队长这是弄一帮小青年来干啥呢?”
后来实在看不下去,看场人干脆接过鞭子,直接上阵,他在中间碾,其它两头牛在边上,无论怎么样,到了西边出现晚霞的时候,牛卸下了套,被牵回到牛棚去吃草了。可是这时候开始打麦场才真正忙活起来。
先是把麦秸秆用木叉挑起来,这样麦粒自然就落在了地上,然后就把这些麦粒和细碎的麦秸混在一起,聚拢到一堆,看场人抓起一把麦子,朝空中一扬,看准了风向,就吆喝一声,“好了,扬吧!”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差不多落山了,红霞变成了黑色的云彩。可是打麦场上,一群小伙子们手里拿着木掀,装满了,朝空中一扬,结果四处飞扬,而看场的是老玩家,本来他的是站在下风头专门用大扫把清理那些细碎麦秆和没有碾压的麦穗的,可是遇到这帮小青年,他自己倒是成了麦子落下来的中心。
“你们到底会不会干呀?”他开始发脾气。“不会干,就别在这里逞能?”
一帮小年轻,看看毛孩儿,他是这帮子人的头,可是毛孩儿没想到这个活儿看起来没什么,可是干起来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
“毛孩儿叔,”这时候姜队长看不下去了,同时他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去,请你发财哥那些人回来,天马上就黑透了,要不快点扬场,明天咋晒这些麦子呀?”
姜水清的声音很平和,可是语气是命令式的,毛孩儿听了,觉得不舒服,可是自己这些人的确是干不了,怎么办?这个时候不低头也不行啊!
毛孩儿最后还是走了,很快郝发财领了十来个中年劳力来了。
夏日的方庄村,打麦场上,麦子在空中飞舞,随着风势风力,真正的麦粒落在了麦堆上,而那些尘埃随着风被吹走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果实和杂质分离了。姜水清也实践了扬场的乐趣,同时他更是体会到农活中的技巧!
“姜队长!人到了!”村口有人高呼着。
“队长,叫你呢!”看场人提醒姜水清。
仔细一听,还真是在呼叫姜队长呢,他撂下木掀,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奔村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