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派出去参加培训的人中也只有魏建立没有来。开始姜水清并没有这样想,可是等所有去培训的人都一个个来了,姜水清反而想起来魏建立,他不是期望他能过来送份礼说声谢谢,他确实想知道他在人家煤矿上培训的情况,毕竟安全的事情才是头等大事。一直到了二十九这一天,魏建立才领着自己媳妇,浑身上下穿了一身新衣服,打扮得像是走娘家一样,夫妻俩各自手里都提了礼物,说说笑笑朝着姜水清家大门口走来。在门口正好碰到老三廖朤,她还问,“建立哥,这一大早的,是要走亲戚的吗?”
“我们过来看看姜队长!”魏建立媳妇先搭腔。“你哥在吗?”
廖朤觉得好奇怪,啥时候姓魏家的人会到廖家来送礼的,这真是天下一大奇观,所以廖朤愣住了,建立就重复了一句,“水清不在吗?”
“在,在!”廖朤才反应过来,这两个人的确是要来自己家里的。说话间,她转身进到院里,在二姐房门口叫了一声,“哥,有人找!”
姜水清听到叫声,出来,发现是魏建立两口子,多少有点吃惊,这可是他们第一次到自己家里来,所以热情地往堂屋里让,“来来,上屋里坐!”
姜水清还专门为他们掀开草门帘,让二人进去,魏建立走在前面,他媳妇跟在后头。这个媳妇好像是不下地干活似的,皮肤保养得相当好。在她进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姜水清的身体。本来她提了东西,姜水清没有多想,可是她故意回头一笑,姜水清看到了,就觉得这个女人有点不自重。可是,毕竟乡里乡亲的,赶着村里的关系,水清还得问她叫一句嫂子的,按照这里的规矩弟弟跟嫂子多少可以插科打诨的。甚至有的家里假如是哥哥去世了,或者离婚了,嫂子跟了弟弟的也不是没有。
“姜队长,这一次你能够给俺家建立安排一个这么好的工作,说啥我也得谢谢你!”没坐定,建立的媳妇就开口说,似乎她才是魏家的代表。
“不是我给的工作,是建立哥有本事,能干!”
“他呀,你真是太高看他了,连个囫囵话都不会说,见个生人脸就红!今后在煤矿上还得姜队长多多关照哇!”这个女人不知道娘家是哪儿的,说起话来怎么就像阿庆嫂一样,滴水不漏哇。
“建立哥,人家矿上的情况咋样?”姜水清觉得不自然,本来是要和魏建立了解情况的,结果被这个女人抢了风头,所以他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水清,咱们这里煤窑我也算是下去看过,要是没去过县里煤矿,说不了还以为咱们不错呢。可是看了以后,咱们这里真的很落后,我觉得应该有不少地方需要改进的。”魏建立知道轮到自己说话了,所以开口说话前还是看了一眼媳妇的脸色。
“嗯,也是,他们几个回来也都这样说。不过,你们过年期间回到窑上看看,厉逹给你们介绍一下,咱们这里有一部分机器设备也都在运过来。毕竟咱们是生产队里办的煤窑,没有县里那么大的实力,但是我们也尽量使用机器,更重要的是搞好安全。”
“设备是一个方面,我实习了这一个月最大的感受是煤矿上的每个人都要把安全记在心上,要是心里没有安全这个概念,就算是再好的设备也会出问题的。就说马达吧,到处都是是马达,都有皮带,那家伙一开始启动就是几千转的速度,一不小心,就可能把东西卷进去。我跟那里的工人聊起来,就听说曾经有个家属去了煤矿,因为好奇,背着人去touc偷看了,她头发长,一不小心,长头发卷进了皮带里,她挣扎,结果头发连头皮一大半没了。你说多惨呀!”
“是的。将来咱们这里也要好好教育工人,千万得处处小心。”
“还有,煤窑上还出过瓦斯爆炸的事故,主要还是先透水,接着就是瓦斯爆炸,据说死了好几个人呢!”
“没听说呀?”姜水清听了心里很是担心,过去一直也知道开煤窑就是害怕透水,透水往往就伴随着瓦斯,所以井下面坚决杜绝有明火,可是有时候下面的电线不是很规范,一旦接口遇到了渗水,就可能短路,这样容易引起火花,所以有瓦斯,有火花,免不了就会爆炸。这也是过去几年间他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事情。
“干啥呀,走路摔倒还会死人呢!你没听人家说,下雨一小坑水还会淹死人呢?”建立的媳妇似乎对这些事儿并不担心,所以就插嘴说。也是,本来她嫁到魏家,听说这个队长很能干,可是结婚了以后,才发现自己的男人并没有继承他爹的能力,在几个兄弟中虽然排行老大,可是并不怎么受待见。还不是他能力不行,又不会交际。其实结婚的当天她就发现自己家的老二兄弟才是她心仪的对象,可是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也只有这样凑合着过了。好不容易她撺掇着让魏建立找了姜水清,并且还私下里给廖家送礼,上一次廖平娘提回来的猪肉就是她送的,最后总算是离开了生产队,也算是有了一份正经工作。至少这样回娘家的时候她脸上有光。可是让她没有想到,过年回来的时候,建立回家还带回来几十块钱的工资,这让他媳妇真是喜出望外。这两天他们没有来,就是这个媳妇领着魏建立去了供销社,花钱去了。
姜水清听到这个女人这么不懂事,就对谈话没有了兴趣,他心里犯膈应,看着女人长相也不赖,可是说起话来怎么这么不懂道理呢?外守人说话一个里手乱插话,在方庄村还是很少见。于是,他就说,“建立哥,今天我还有点事儿,要不等过了年,咱们一起到窑上再聊!”
“中。”说着,魏建立就站起来准备离开,可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水清,我问个事儿,你别说我多嘴。”
魏建立是个老实人,姜水清怎么会不给老实人一个问话的机会呢,所以赶紧点点头,止住脚步。
“听说你考上了大学,准备上学去,是真的吗?”
姜水清听了,觉得好可笑,这件事儿村里人都传得风风雨雨了,谁不知道哇,可是他还是说,“分数线过了,具体录取还不一定呢!”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像姜队长这样的人才,早晚都不会待在咱们这个小地方的!”那女人又补充了一句。
送走这小两口,姜水清有一种感觉,似乎自己还算是很幸运,要是让他碰到这样一个女人,那岂不是没法活下去呀?所以,他就走回自己屋里,想着跟廖平道个歉,比起那个女人,廖平真是德才兼备,自己还这么不知足,真是不应该的。
可惜,廖平这会儿不在屋里,大概是陪着娘出去串门去了。
说话间,大年三十到了,姜水清往妈妈单位和家里打了好多次电话,一直都没人接,他就有点着急,到底妈妈来不来,也不给个说法。他还是希望妈妈能过来,毕竟这样他就不会感觉对不起妈妈。不过,最后还是家里电话响了,他跑去接了,原来是自己妹妹打过来的,“哥,先祝你春节快乐。然后,顺便说一下,妈妈已经去了你们村!”
“水红,你怎么不一起过来呢?”姜水清也关心这个妹妹。
“不给你说了,正上班呢!”说着电话就成了忙音。
姜水清看看表,已经接近中午了,他赶紧推出自行车,准备到公社那里的汽车站迎一下妈妈,万一她带了东西,这大过年的,从公社到这里这十几里山路,可不是妈妈能单独走过来的。
“你去哪儿?”廖平追出来问。
“去接一下妈!”
“确定了来了?”
“水红打电话说了。”
“我也去!”
就这样,廖平跟出来了,可是没一分钟,她又转身进去了,姜水清等着,他知道这女人出门总是这么磨蹭,老天爷知道是忘了什么东西?不到两分钟,廖平出来,手里提了几个礼盒,这些都是别人送过来的礼物。
“走吧!”
“你要送人啊?”骑上自行车,姜水清就问。
“过年了,要是在公社碰到主任碰到李桐,你不觉得尴尬吗?”虽然廖平的语气还是那么生硬,可是姜水清觉得她还是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些事儿呢?
到了公社门口,那里就是过往客车的停靠点,看了时间,觉得还早,廖平就想到公社里面去小解。姜水清知道进里面,肯定遇到熟人,干脆,他直接推了车子进去,就算是直接拜访代主任的,这样岂不是名正言顺。
廖平去厕所,姜水清去了代主任办公室,没人,别人见他提了东西,就赶紧说,“主任在家里呢!”
姜水清就往后走,那一排平房前面,在代主任家门口,停放了好多自行车,他知道了看来过来送礼的人远不只是他姜水清一个人。他觉得这一次廖平立了一功,要是他不过来,代主任心里还不一定咋想呢,今天早上自己不一样在想魏建立没有过来看望自己吗?
难怪人家都说,谁送礼了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没来送礼。
姜水清直接揭开门帘,发现屋里真是不少人,好像过去这个单身公寓似的房间,现在成了一个客厅,过去进门就能看到的大床,现在也不见了。姜水清四处看了看,居然没有代主任的影子,同时也没见到戴主任爱人席爱芳。别人看到他四处张望,就指了一下隔壁说,“代主任在跟人说话呢!”
这个时候姜水清才发现代主任这里有了变化,原来墙上多了个门,看来是两间房子打通了。不过,从外面看,依然是两个单人房间。
姜水清就在那里排队,不一会儿他听到廖平在门外和人说话的声音,他就起身推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年轻男人,挺英俊的,听他们说话的语气很熟悉,姜水清不自觉地就注意上了。
“廖平,听说你今年还要复习?”那男人说。
“差不多吧!”廖平说。
“要不,你还来这里住吧?”那男人说。这句话提醒了姜水清,这个人就是方小美的哥哥方小舟?
“不了,我打算直接在学校宿舍住呢!”廖平说。
“没事儿,住在那里不方便,听说还是通铺,人多根本没法学习。我这个房间反正也是闲着,你来了,还能给我看房子呢!”看来这个方小舟还挺认真。
这时候,姜水清就走了出来,“这位是?”
“水清,这就是小美的哥哥,方小舟!就是他借给我住的房子。”
“哦,知道了,要是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说的桂玲介绍的男朋友就是小舟了?”姜水清故意这样说,他有着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看我都忘记了。小舟,你姐给你说了没有,到底你是咋想的?”廖平也像是刚想起来一样,赶紧问。
“说了,我这里不是忙吗?”说完,这个方小舟找了个借口走开了。姜水清看了他的背影,心里狠狠地画上了一个记号,这个记号的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席爱芳大概是听到姜水清和廖平的声音了,从另外一个门出来,“姜队长,怎么站在外面呢!”
“外面空气好!她怕烟!”姜水清赶紧拿廖平当借口。
“也是,没办法,每年春节前都是这个样子,人家来了,我们也不能不招待。要不我们到饭店一起吃顿饭?”这个席爱芳还是挺热情的。
“不啦,我过来接我妈妈呢,顺便过来看看代主任!”姜水清赶紧解释。
“我婆婆专门从鼎州赶过来过年呢!”廖平补充一句,似乎不提鼎州不足以让人家知道她婆婆是省城来的。
“要是那样,我就不留你们啦!”说话间,姜水清把礼物递给席爱芳,她既没推辞也没说感谢,好像这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也那么可有可无。
只是姜水清心里觉得奇怪,不是说这两口子分居了吗?
小两口回到汽车站,又等了半个来钟,姜水清就看了手表,发现已经到了十二点半,汽车不应该现在还不到,于是他就让廖平在这里等着,他再一次进了公社的办公室,借了人家电话,打到家里,“老三,”还没等姜水清说第二句话,廖朤就大声说,“哥,快点儿回来吧,你妈妈已经到了!”
天哪,真是没事儿找事儿,姜水清驮着廖平,马不停蹄往家赶。
田茗到村子里过年,给廖家增添了不少光辉,尤其是廖平这个儿媳妇,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婆婆,因为这一次这个婆婆从国外回来居然给她带了礼物,一条珍珠项链。她高兴,大冷的天,把项链戴在脖子上,还要露出来,让人家看到,并且她一定也解释一番,这是自己婆婆从欧洲带回来的礼物。那份骄傲那份自豪,让这些乡村里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真是嫉妒到死。
三十晚上,家里人多,按照村子里风俗,一家人聚在一起包饺子。
“水清,你去忙吧,这里人手够了!”岳母娘总是这样偏心。
“哥,这里是女人的天下,你就不用干活了!”老三廖朤今年也该高中毕业了,说起话来开始有了大人的口吻了。
姜水清听了,看了这一群人,心里确实一怔,可不是吗,都是女的啊!他似乎觉得这个家里缺少了什么?他左顾右盼,在前后院里,每个房间里,他都走了一遍,最后他知道了,自己家里缺少什么,他闷闷地坐在过去自己岳父专座的太师椅上,心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高高兴兴地吃过饺子,大家就围着火炉子聊天,其中田茗就提到了电视节目,姜水清这才发现,方庄村到底是农村,还真没见到谁家里有了电视机呢?
“廖平,晚上我们住西屋!”姜水清小声对廖平说。
“为啥?”廖平没理解他的意思。
“咱们屋腾出来给妈住!”
“哦,中!”廖平自然不会反对、不过她也不是很高兴,因为西屋也就是和这个堂屋隔了一个不到两米高的隔墙,过去大姐没有出阁的时候就在这里住。等她们结婚的时候,廖硄也曾经说过让他们住进去,可是姜水清和廖平都坚决不同意,那里太不方便了,小两口说句话另外一头都能听到。所以房子一直空着。如今要住进来,还需要重新打扫。
大概是田茗听到了儿子和儿媳妇的对话,不过她没有吭声,只是聊天的时候,说到了与睡觉有关的话题,田茗才说,“老嫂子,我们都上了年纪,夜里瞌睡少,咱们就一起住,多说说话!”
“你要是不嫌弃我,那就太好了。”说着廖平娘就拉了田茗进到她的东屋去了。
大年初一,贴对联,放鞭炮,迎灶王爷,这一切程序进行完毕,又是一顿饺子。吃完饭,廖家几个女儿都去了厨房帮助收拾,屋里剩下田茗和儿子,田茗就说,“水清,你怎么对人家廖平那样说话呢?”
“妈,我咋了?”姜水清觉得妈妈很奇怪,自己没有做的不对的地方,难道妈妈发现了什么?
“家里的事儿,还是要听老婆的,你当了队长,那是在外头,不是家里的队长,还不明白?”田茗把话说得很明白,那就是姜水清没有跟人家廖平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说话,总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妈,真的有这种感觉吗?”
“你说呢?”田茗瞪了自己儿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