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们走了,姜水清回到自己房里再次拿出那个存折,他仔细检查了里面的每一笔账目来往记录,他似乎心里有了一点数。不过他没办法,钱已经被取走了,花了,就是再生气有什么用呢?
去了京城签证,因为是急件,到了人家大使馆,只是看了姜水清的材料,根本没有传说的问这问那,只是直接说了一句话,“明天这个时候来取吧!”
姜水清很惊讶,自己老妈还说再快也得五个工作日呢,可是怎么一天就可以了?这些人不是老外,黄皮肤,黑眼珠,但是说话办事就像老外一样。要不是自己去的是非洲,姜水清肯定认为是自己搞错了。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出来门就去把飞机票确认下来,然后回到煤炭部招待所等候。
一天的时间真是太快了,姜水清才去看了一个天安门一个故宫就把自己的时间给消费完了,他还叹息自己没时间去看一下盛传的王府井大街颐和园北海天坛,太多了,而京城太大了,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转完的。
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国门,第一次长途旅行,姜水清心情非常激动,他觉得任何地方都很新奇,无论是飞机本身的设施,无论是空中服务员,无论是飞机餐,无论是飞机上播放的音乐和电影,他都觉得好玩。这样在前面几个小时,虽然已经是半夜了,可是他一直没有睡意,直到后来,他的眼皮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他才恋恋不舍地进入睡眠状态。等他被叫醒的时候,发现机舱的灯全部亮了,他本能地以为飞机就要落地,他就开始收拾面前袋子里的东西。因为他已经看好了那本杂志,他想带回去给廖静看看,上面很多美女不说,主要那些发型他觉得很值得廖静学习。这个时候姜水清不知道这些机上的东西不是每一样都可以带下飞机的。后来乘飞机多了,他知道了这些要求,他想起当时的举动觉得很可笑。
早餐,原来是早餐,姜水清看了一下手表,可不是的,按照京城时间已经八点钟了,也就是说他在天上已经过了将近八个小时,这样算下来,吃完饭,马上就可以看到巴黎机场了。
他把所有餐盒里的东西全部消灭干净,就连那些他不大喜欢的矿泉水都喝完了,他以为这些东西是不能浪费的。可是他左右看看,似乎人家没有像他那样,本想打听一下,但又觉得这样问显得自己太无知,所以,他认为吃了反正总不会错的。
飞机再一次平静下来,走道的灯关闭了,不少人都打开自己头顶的阅读灯。姜水清没有,他只是专注地观看前方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在播放的电影。
大概的故事内容好像是一架飞机失事了,落在了一个荒岛的丛林中,保险公司通过侦探到处在寻找飞机的残骸下落,最后找到了 证明飞机失事是一个阴谋,是那些人为了骗取高额的保险采取的非法手段。不过姜水清不是看得很明白其中的道理,主要这里反映的是外国的事情,姜水清就觉得这些外国人真的是很坏,他们的品质很不受人敬仰。若干年后,姜水清遇到了类似的真实的骗保事情,回想起来当年这个电影,他真是很无语。这时他不得不承认只要是人不管你生活在什么地方,不管你是什么皮肤,不管你的信仰是上帝还是老天爷,骨子里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贪婪。
在戴高乐机场降落,这里仅是机场的名字就让这位来自于东方的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觉得心血沸腾。因为戴高乐可是一位伟大的人物,虽说不能和我们这个时代的伟人相提并论,可是当大家知道的外国人名很有限的情况下,除了那些数学物理学电学化学公式的外国人名字之外,政治家军事家中戴高乐是仅有的屈指可数的人物之一。
从飞机上下来,进入一个像是地道一样的走廊,走哇走哇,似乎没有尽头。终于到了一个转机的闸口,姜水清看到了那里标注的英语,Exit,他认识,他直接走了出去。这里又是一个天地,他去排队,往外走,他觉得这样应该不会走错。也许是这里的人太多,他怎么看不像是一架飞机上下来的旅客。再说,这里的黄皮肤明显很少了,看来黎明前的飞机场还是挺忙碌的,说是像老家的集市一点都不为过。正在随着队形往前走,有个制服老外,蓝眼睛大鼻子,礼貌地过来跟他打招呼。为了这次旅行,姜水清还是复习了几个英语单词,简单的打招呼他还是可以懂得。那人指了指头顶的指示牌,然后再指指另外一个通道,尽管他不明白,但是他知道自己肯定错了,他跟着那人离开了排了半天的队伍,进入另外一个队列。在这里,他笑了,原来这里的人都是黄皮肤,黑头发,他就知道了,这里才是他应该排的队列。可是很快,就听到有人议论,“这算什么自由主义国家,专门弄一个社会主义通道,这就是歧视!”
姜水清看不懂什么地方被歧视了,就上去询问,人家指了前方指示牌,凭他仅有的英语单词知识,他还是认出了三个单词,sociallist country channel,除了channel不认识,前面两个单词他多少还是知道一点意思。看来那个发牢骚的人没有说错。不过姜水清记得妈妈的话,在国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说话,不参与,尽快离开这里,见到妈妈的朋友,什么事儿也不要发生,就是最好的结果。
轮到姜水清了,他把预先准备好的全部资料都递给了那个看起来多少有点标致的女警官,人家对他笑笑,问了一句他名字,他答了,然后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他都答了,并且还对人家笑笑,不过三分钟,他的护照上盖了一个印章,啪的一声,声音挺大,他的资料退给他,他就这样顺利的过了关。到了外面,去取行李,姜水清还如在梦里,他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社会主义国家怎么了,不是很容易地通过了吗?这个问题,老实说纠缠了他很多年,一直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
在出口,有人打了牌子,上面写了姜水清的名字。虽然出口处人多,他没看清牌子的主人是哪国人,可是那牌子他看得很清楚。走到栏杆外面,他走过去,拍了那人肩膀一下,转过身来,姜水清看清了是个中国华侨,人家热情地打招呼,“你就是姜水清,田茗女士的儿子?”
姜水清很高兴,这人连妈妈的名字都说出来,一定错不了。出来机场,来到停车场,姜水清糊涂了,天哪,停车场太大了,一层又一层,转了好几个电梯,好像这个前来接人的人记不准自己的车到底是停在哪个停车位了。其实姜水清错了,拐来拐区,总算是找到了车子,那人先去付了停车费,然后开车离开。
“先生,怎么称呼您?”上了高速,姜水清就问。
“叫我Liz就好!”那人在开车,很专注,头也不回,只是说了名字。
“李叔叔,你是哪里人?”
“水清,我不姓李,我姓母,名字叫Liz。”那人听了觉得好笑,就再次解释。但是他没说他是哪里人。
“你认识我妈妈很久了?你们有业务关系?”姜水清好像无形中对这个Liz叔叔和妈妈的关系很感兴趣。
“我在开车,等到了酒店,我跟你解释!”Liz很礼貌。
这个时候,东方开始出现了火烧云,高速公路上的汽车一个紧接着一个,每个都开得飞快,似乎他们这里没有限速一样,Liz要专心开车,也很正常。
差不多一个来钟,下来高速,进入市区,这里同样车多人多,红绿灯多,不过姜水清已经没有了和Liz说话的兴趣,他的眼睛已经不够用。脑袋左右摇晃,看了左边看右边,每个建筑物每个路上的行人,每辆路过的电车,他都很感兴趣,这里的确是异国他乡了,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除了他车里的这个男人是黄皮肤黑眼珠之外,车窗外面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终于到了一家酒店,姜水清看到了酒店的招牌,Asia hotel。他认识,亚洲酒店。进门,见到前台服务员也是黄皮肤黑头的女士,只是这个女人好像是上了年纪,看样子没有六十岁,也差不了多少,很快给姜水清办理了入住手续,门童过来帮助姜水清将行李送进房间。姜水清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自己在机场忘记了兑换法郎,他笑笑,掏出了一张五元钱的人民币给那个门童,人家摇摇头,二话没说出去了。
很快Liz打电话上来,“姜先生,我在楼下餐厅等你用早餐!”
姜水清这个时候一点也不感到饿。老实说从飞机餐到现在也不过两三个钟头,况且他吃了那么多,可是入乡随俗,人家准备了早餐,那就一定去吃,这也是一种经历。洗把脸,换了件衣服,姜水清就下楼,到了餐厅,这里似乎没有几个人,Liz已经在一个角落里向他招手。
姜水清走过去,放下钥匙牌,然后就去餐台取东西,果汁,牛奶,面包,放在盘子里,他坐下来,Liz问,“就吃这么一点儿?早餐是免费的!”
“哦,我还不饿。飞机上吃多了!”姜水清也不矫情,实话实说。
“尽量多吃一点,早餐很重要,特别是国内过来的人呢。在外面,好多东西吃起来不那么合口味。”Liz还是交代。
等姜水清吃得差不多,Liz才说,“你妈妈告诉我说,你在这里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我是这样安排的,你看合适不?”说着Liz就说了这一天的行程,非常细,可以说细到每个小时,细到到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都没有漏掉,姜水清觉得很神奇,就看了这个男人一眼,“Liz叔叔,你看上去不像是很大年纪吗?”姜水清这样说,其实他觉得这个人的年纪恐怕不小了。
“你看我像多大年纪?”Liz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Liz知道外国人不喜欢谈年龄,可是他根儿里还是华人,谈谈年龄也不算是什么不礼貌。
“五十?”姜水清故意说的年轻一些,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无论男女说得年轻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要是我能够五十岁,那就太烧高香了。难道你妈妈没告诉你我的身份?”这时候Liz反问了这么一句,他感觉到这个姜水清对于他的情况一点也不知道。
姜水清摇摇头,“难道你不是和我妈妈单位有外贸往来吗?”姜水清能够想到的也就是对外贸易。
“呵呵,应该是有些生意往来,不过不是贸易。”Liz最后说。
Liz陪着姜水清玩了一天,卢浮宫,巴黎圣母院,舍费尔铁塔,这些是外国游客的必到之处。就这样已经很紧张了。到了晚上,姜水清被带到一件看起来很古老,但是人头攒动的西餐厅,坐下来,这里饭服务员都是上了年纪的男性,一身的职业打扮,但是看上去个个都很精神,简直可以说是迷人。Liz帮助姜水清点了牛排,因为这是餐厅的特色,是Liz接到田茗传真说儿子要来巴黎的时候,他就已经预订了这个位置。
姜水清知道自己根本不懂法语,似乎这里人也不用英语,除了机场高速公路之外,几乎见不到英语标识。所以Liz点什么他就吃什么。
“怎么样?牛排?”吃完饭,Liz问。
“还行!”其实姜水清不清楚牛排到底怎么样算好,怎么样算不好,对他来说,那就是一块煎牛肉而已。
“水清,看到没有,对面街上就是很有名的兰桂坊!”Liz这样说,是想知道姜水清是不是有兴趣过去参观一下。可是姜水清第一次听说兰桂坊,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地方,关键是他走了一天,马不停蹄,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感到瞌睡,他无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是北京时间夜里两点钟,怎么会不瞌睡呢。
“我想回去睡觉,太瞌睡了!”
“我知道,否则我们这个时候吃晚餐,有点太早了!”Liz接待京城来的客人,几乎每个月都会有,所以他不想让姜水清太累了,就送他回了酒店。
在这里,姜水清就要跟Liz告别,他说,“Liz叔叔,我明天自己可以打的去机场,不用打扰你了!”
“你说的什么话,我和你妈妈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不要说你在这里一天,就是住上一个月,我也理应陪你!”
“你说你认识我妈妈几十年了?可是我妈也是几年前出国来过这里一次呢?”姜水清不明白了,本来有些瞌睡的大脑,这一刻突然清醒了起来。
“我在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你妈妈。后来我们是一个中学毕业的。再后来你妈妈去读了大学,得到命令嫁给了一个当官的,也就是你爸爸姜洪。我就离开那座城市,到了香港,后来撵转到了这里,在这里扎了根。”
“Liz叔叔,你有中国名字吗?”姜水清不得不认真对待。那个故事和潘月曦话里的人物似乎太匹配了。
“母报国!”Liz笑笑说。
姜水清努力回忆,潘月曦说的名字是不是母报国,可是他一下子也不敢肯定,因为潘月曦当初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姜水清并没有想那么多,可是如今想起来,这是潘月曦有意为之。
“你说你跟我妈妈很熟,那么我妈妈过去一直跟你保持联系吗?”
“对,我们一直联系,就是那个年代,我们也没有断绝书信来往。”
“你知道我妈妈在文革中离婚了?”
“知道。本来你妈妈打算到这里来生活的,后来也因为某些原因,她没能成行。”
“她来投靠你?”
“不是投靠,是我们相互需要。我爱你的妈妈,很多年了,到现在我一直单身,我依然期望你妈妈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可是她舍不得你和你的妹妹。”说到这里,似乎两个人之间没有了多少秘密。
“母先生,”姜水清改了称呼,不再叫Liz叔叔,“你家就在这里附近吗?”
“不,这个酒店就是我的产业!”Liz指指Asia hotel,那霓虹灯在闪烁着。姜水清觉得这里不应该是他呆的地方。
“谢谢你,真的,明天我可以自己安排去机场!”姜水清说完,还绅士地伸出手和Liz握了一下,但是那仅仅是礼节,是对这一天这个男人陪自己一天的回报。在他心里他痛恨有这么一个男人的存在,同时他也痛恨自己的母亲。难怪爸爸不能原谅她,难怪爸爸从来不说他们离婚的理由,从现在来看,妈妈肯定是从来就没有真心爱过爸爸。
因为时差,他瞌睡得要命,因为这个母男人,他头疼得厉害,他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他睡在这个酒店居然是妈妈先好的酒店,他不应该住在这里。可是这大半夜的,一点也不了解巴黎的生活,他除了住下来,还能去哪儿呢?再说了,他也没有必要这么无情不是?妈妈还是自己的妈妈,远在天边,他们说是相互间有个无形的感情在牵着,可是这对于姜水清来说又有多少影响呢?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真正应该难受的是姜洪才对?
天就要亮的时候,姜水清房间的电话响起来了,他极不情愿地接了,他准备好跟这个男人发一通脾气的。可是电话里居然传来的是妈妈的声音,“水清,你听妈妈解释,不是你母叔叔说的那样子,等你回来我给你详细解释。”
“妈,我没有什么母叔叔,你不应该让他来接待我。就算是我能忍受,可是我爸爸怎么能忍受?妈,我不说了,不用浪费你的越洋电话费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过去那些日子爸爸是怎么过来的。妈,你要是愿意,我支持你们的选择。我不想多说了!”
姜水清挂了电话,但是最后那一刻他听到了妈妈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