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姜水清真的去了办公室,可是贾桂玲见了面,有说有笑的,好像昨天的事儿压根儿就没发生过,并且在廖朤过来之前她竟然说出去有急事儿,一个人走了。姜水清从侧面问了一下小鹏,好像这个男孩子根本没注意到贾桂玲有什么事情。就这样,姜水清等到廖朤来了,直接开车回了方庄村,就是路过县城他都没有停一下。
廖朤今天这个高兴啊,一路上不停地唱歌,好像把她会唱的歌曲几乎都唱了一遍。姜水清都觉得她唱歌不在调儿门上,可是她仍然在唱。最后姜水清干脆闭上眼睛养神,你高兴唱随便唱去。过了公社,她总算停了下来,可是她把姜水清推醒,就问,“哥,昨天晚上你看没看女排比赛?”
“没看!”姜水清刚从梦中醒来,没想到这个妹子忽然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哎呀,太好看了,你咋就不关心国家大事儿呢?伯父说了,必须关心国家大事,必须天天看新闻联播。这是态度,也是积极向上的进取心。你听到没有?”
姜水清只是拿眼睛乜斜了一眼,并没有答复,他觉得这样无聊的问题不值得答复。
“伯父可说了,让我监督你每天都要看新闻联播呢!”廖朤再次把姜洪搬了出来。
这一次姜水清没说话,反而是司机听了呵呵地笑,“廖老师,你们也不是一家的,你怎么监督他呢?”
“你懂啥,你咋知道我们不是一家呢?等一会儿你到了我们村,你就知道我们是一家人呢!”廖朤知道刚才当着司机的面说多了,可是她仍然强词夺理。
汽车刚经过岭上村头,往下看,已经可以影影绰绰看到方庄村的轮廓。姜水清想到大姐一家人,好久没有见过面了,尽管他对这个大姐有意见,可是毕竟是亲戚,没法割舍的亲戚。
“你看啥呢,有啥好看的?”很明显,廖朤看出来姜水清的眼睛在跟着那个村庄走。
“你一直没跟大姐联系?”
“凭啥要联系?”廖朤很傲娇。
“我说,你亲姊妹四个,一个在美国,你没法联系,你也不会联系,另外一个在岭上村,你又嗤之以鼻,这么说,将来要是老四做了让你不满意的事情,你是不是还准备跟她也翻脸?”姜水清这样说,让廖朤很没面子,可是她还是看了姜水清一眼,觉得有点抱歉,低下头,装作不理他的样子。
突然汽车来了急刹车,“咋了?”姜水清也往前面冲了一下,幸亏没有撞到脑袋。可是廖朤就没有那么幸运,因为她低着头,根本没注意这个意外,连人一下滚到座位之间的空隙里。姜水清见状马上伸手拉了一把,算是避免了她摔到前面的座椅背靠上。可是廖朤很不买账,刚坐直身子,红着脸,瞪了哥一眼。姜水清这才发现,刚才慌里慌张的,根本没看清拉住她什么地方,原来他无意中冒犯了这个妹子高高凸起的胸部。姜水清心里也觉得有点尴尬,可是外面听到有人在说话,“干啥的?”
“回家的!”司机打开玻璃窗,对外面说。这时候姜水清就发现有两个小孩儿,把一棵树给弄倒了,他觉得奇怪,也就打开车门下来,“你是谁家的孩子?”
“让你管?”看来这两个半大孩子不大认识姜水清。
“哥,你看!”廖朤也下来车,指着满山坡的人说。
姜水清看了,也觉得奇怪,这个时候难道生产队里在拍电影吗,好像满山坡都是人在移动。姜水清看不懂,马上上车,说,“走,赶紧回家,这是在干啥呀?”
姜水清的汽车到了村口,隔着玻璃,他看到了毛孩儿叔。停下车,毛孩儿叔走上来,这时候姜水清也打开车门下来,“你们这是在干啥呀?”
毛孩儿叔分明很惊讶,“水清,队长,怎么是你呢?”
“我怎么了?这是咱们队里的人马?”姜水清指着满山坡的人。
“哦,是我弄错了,真没想到会是你。你啥时候换了个车?”这两个人正说话呢,连续又跑来好几个人,大家见了,就大笑,有人笑得几乎是喘不过来气,还有人讥讽说,“姜队长,你不在,廖队长想了这么个法子应付公社的干部。这一会是自己人撞到自己人枪口上了!”说完,捂住肚子去笑。
姜水清不是非常明白,但是大概知道这些都是他们队里社员扮演的假象。正好,趁这个机会,姜水清让廖朤和司机先回家,自己跟着毛孩儿叔一起,到地里走一趟。
“水清,你不知道我有多难。上面逼着我们分地,我要是不做个样子,根本过不了这一关。就这样我还被叫去办了个培训班。你知道培训班是啥意思吧?就是不让回家,一直反省,直到表态为止。我回来跟大家商量了,才想出来这么一出把戏,没想到这一次被你给碰上了。”
“看来你们没少看电影吗,消息树,信息员都派上了用场!”姜水清揶揄了一句。这个消息树,是抗日战争期间对付鬼子的一套办法,可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拿来对付自己人。
生产队里的社员发现是弄错了,好多人见了水清,都是笑得肚子疼。不过,他们迅速回归原来干活的地块,继续手中的伙计。
“今年烟叶情况咋样?”
“暂时还中。但是几乎所有村子种烟叶的都停下了。人家供销社说,恐怕这样下去,明年公社烟站都会停了,人家总不能只为了咱们一家设个烟站吧?要是这样我估计明年可能就没法种烟了。”
“叔,我在欧洲,我看到人家山坡上,满山遍野都是果树。如果不能种烟叶,咱们种果树不成吗?”姜水清立马想到在发法国的时候,他看到高速公路两边的果园。
“这个我不知道,要说咱们村里也有不少家里种的有苹果树,桃树,柿子树,核桃树,可是也都是三两棵,从来没听说谁家种了为了卖钱的!等回家问问老辈儿,看看他们的想法?”毛孩儿还是有点保守,觉得水清这是在开玩笑。
姜水清也知道不一定必须跟着人家学,去种果园,但是经济作物很多,不一定非要在烟叶一个项目上吊死。想到这里,他想起来刚刚的深圳之行,就觉得要是找个合适的机会让毛孩儿叔他们也出去转转,开阔一下眼界,否则整年论辈子都待这个这个山仡佬里,还真是很难有个变化。
今天水清回来,兴趣很高,毛孩儿叔陪着,一直爬到了山顶。俯瞰自己的村子,觉得可惜了,整个河滩也就这么一片好地,大部分都被村子给占了。这要是将来村子发展了,建了更多的房子,好的水浇地岂不是越来越少。他只是想象,可是这也不是啥要紧事儿,并没有说出来。下山的路上,他问起来厉逹,毛孩儿叔就说,“我正想给你说这个事儿呢!煤窑他们又开了,刚开始,正在清理井下的淤泥啥的。不过,咱队里好多人都来找我,说是要挡住路,不让拉煤的大车来往。我就说你不是还算是公社的人吗,等你回来问问到底该咋弄?”
“回到村里,打个电话,叫厉逹来见我一趟。我问问情况再说!”
“电话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你家里没人,整天就没人用过!”毛孩儿这样说,好像多少有点意见,只是没有明说出来。姜水清明白,这也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他这次既然回来了,也不是不可以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到家了,院子已经收拾出来,廖朤和晓芬从堂屋里出来,姜水清见到晓芬差一点认不出来,她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姜水清过去打招呼,晓芬好像没看到他似的,走到院子边上,沿着墙,往外走,还是廖朤走上来,拉住她说,“我哥,你咋不说句话呢?”
“我咋还有脸给人家大人物说话呢!”晓芬继续走,逃也似地离开了院子。姜水清心里那个感觉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两年不见,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过去那个敢说敢爱的晓芬去了哪里?
“水清,晓芬她好像精神有点毛病,这不是和建新的关系一直不好,加上她那个嫂子,也不情理,只要是回来就是吵架。时间长了,她就落下了一个毛病,要是病犯了,赤身裸体上街不是没有过。”毛孩儿叔就给姜水清讲。
“她不是咱们队的,过去在学校,咋不让她回学校教书?”姜水清不明白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过去她户口不是成了魏队长家里人了吗,咱们也做不了主,后来他们闹矛盾,可是一直没有离婚,是晓芬爹娘说啥也不同意,不知道闹到公社都多少次了。可是每闹一次,建新那头就态度坚决一次,我看现在是根本没有返回的余地了。要是你有空啊,你跟她家里人做做工作,干脆离了算了,这年月的,新社会,离婚也不算是丢人!”毛孩儿叔这样说,根本没在意姜水清的状况,而水清听到离婚两个字儿,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也被离婚了吗?
不知道是同病相怜,还是他同情晓芬的遭遇,反正他心里就想着这件事儿,一定要过问一下,这个晓芬这样子下去,太可怜了!
“听说水清回来了?”族长爷爷进了门说。
“爷,是我回来了!”姜水清赶紧过去搀扶爷爷坐下来,老人又问,“这次不走了吧?”
“爷爷,我在学校读书,还有两年时间呢。”
“哦,读书好,多读点书,将来可以明事理。你看你这几个叔,”说着,他指指毛孩儿,“都不喜欢读书,到现在还是狗屁不通!”
毛孩儿听到爹说自己狗屁不通,满脸通红,心里有点不忿,可是这是他爹呢,村里人都很敬重他老人家,他还能说什么。
“我说,水清,你回来了,好好跟你叔他们讲讲,看看将来到底咋弄,这样整天像是打仗一样捉迷藏,不是个长法。早晚人家还能不知道,跟政府玩心眼儿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族长爷爷也就说了这么两句,就起身要回去,好像是专门过来交代这几句话的。
姜水清心里清楚,看来生产队里的事情也是需要有个说法,一直这样下去,恐怕还真坚持不了几年。到时候他倒是没事儿,队里的几个干部说不了要承担责任的。
说了半天话,还没见到厉逹回来,毛孩儿就说他要亲自到煤窑上看看,这边,廖朤就过来说,“哥,不中让晓芬姐也到你公司里上班吧?”
“上班不是不可以,可是你不知道她精神有毛病,一旦犯病,就不懂羞耻,在村里还好说一点,要是在城里,谁能管得了?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呀!”姜水清很为难。“这样,你去看看她爹在不在,晚上让过来一趟,我有话跟他说!”
这边廖朤出去,有个小伙子进来,一进门就叫,“水清哥,我姐没回来?”
姜水清仔细看看,这个小伙子有点眼熟,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家的孩子,可是他仔细分析,既然问他姐,除了贾桂玲,还能有谁,就问,“你是小川?”
“对呀,哥,你认不出我来了?”说着小川就笑笑,“也是,我爹都说好多人认不出来,我今年长高了不少!”
“嗯,就是,现在成了大人了。不上学了?”
“没考上!”小川就低下头,看样子挺丢人的。
“咱们村考上了几个?”姜水清想知道魏建忠的情况,也就旁敲侧击地问。
“咱们这队,一个也没有,就是后队魏建忠考了个中专。”
“你算是毕业了,今后准备复习继续考试吗?”
“我爹我姐都想我复习,可是我觉得我不是那个材料,我想工作。要是能工作挣钱,我姐不是也没上大学,如今在省城也能挣钱。”小川看着姜水清,很明显希望这个队长给他找一份工作。
“你想去哪儿?”
“我不知道。听说煤窑要重新开了,不中下煤窑也中。要是还不行,你能不能跟毛孩儿叔队长说说,让我去机砖厂?”看来这个小川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跟贾桂玲比起来,还是读了书,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中,你回去吧,这几天我都在,要是中,我就通知你!”
小川高高兴兴出去了,姜水清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就想,这些孩子们要是能够走出去,说不了将来都会干出个名堂,可是他们最多也只知道公社,就算是读了高中,又能怎么样呢?这时候,他想到运销公司,能不能尽量多安排几名年轻人过去,就算是将来干得不好,不能留下来,至少他们出去也能见见世面。于是一个计划就在他脑海里慢慢形成。
一直到了晚上,吃罢饭,晓芬陪着她爹来了,水清就让大家在院子里坐,廖朤准备了茶水,然后一起聊天。
“晓芬,你想不想听我一句话?”姜水清先说。
“水清哥,我知道你想说啥,不是我不答应,是我爹我娘不答应。”晓芬看上去没毛病。
“姜队长,你说说看看,俺家晓芬当时在村里不能说数一数二吧,至少也是很不错的闺女。你说嫁给了魏家那小子,就弄成了这个样子,他们怎么想一句话把我闺女打发了,每个说法就算了?”
姜水清听明白了,这父亲不是不同意离婚,而是想拿到一部分补偿。姜水清当然知道,仅凭他们的家族势力和魏家去较劲儿,确实是很难拿到什么补偿的。虽然魏长顺不是队长了,可是人家在村子里依然是个人物,况且还是大队的支部委员呢,加上魏建新又是在公社工作,晓芬家算什么,除了这个闺女人长得还算是可以,别的几乎没法跟人家掰手腕呀!
“那你说,反正情况都成了这个样子,就算是建新回头,你觉得他们还能过下去吗?”姜水清首先要确认他们的基本态度。
“不过,让他跟他嫂子过去吧!”晓芬立即说。
“姜队长,你都知道,俺家晓芬身边还有个孩子,你说他们魏家好像也不认,可是孩子是姓魏,就算是晓芬他们不同意给点啥东西,可是孩子他们总得养活吧?”
姜水清心里有了数。看样子晓芬爹还是讲道理的人,不就是一个月十来块钱养活孩子吗,眼下建新好赖每个月都有工资,加上那个所谓的嫂子也有一份不薄的收入,这点钱应该算不了什么,所以姜水清就说,“这样,你们要是相信我,我就找个时间跟魏队长说合说合。不管咋样,也要让晓芬从这个坭坑里尽快跳出来不是吗?”
“姜队长,你要是说了,尽量让他们老魏家,给个房子,我也不能老是让这闺女住在家里头,她弟弟们将来都要结婚的。”刚才还说这个老实人好说话,结果没想到坐地起价。可是姜水清看着这一家人确实可怜,也就下定决心帮晓芬一把,也算是补了当初当了一次媒人的错误。
送走他们父女,厉逹依旧没有到来,姜水清心里就有点不高兴,难道这个厉逹也离自己远去了?正想呢,外面吵吵闹闹进来一群人,领头的就是厉逹。一进门,厉逹就大声说,“姜队长,你总算还没忘记我们大家?”他这是在埋怨啊。
“怎么弄到现在?”姜水清指指旁边的石凳子。
“还不是公社的凌主任说是一定要重启这个煤窑。他想得太简单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想让我用脸皮把过去的技术工人找回来,我咋能做到?”厉逹看来确实满肚子的火气,只是不是对着姜水清发的。
“需要很多钱吗?”
“至少工人工资要出吧?还有电费要出吧?再就是有些零配件都坏了总不能不换吧?我算来算去,没有个十来万,很难重新启动的!”
“那个联络员席爱军没有跟上头说清楚?”
“别提爱军了,人家现在抖了,根本看不上这个煤窑,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这里。他每次回来都是喝得醉醺醺的,净说些大话,我们反正也听不懂,他说他的,我们就当听故事的,这耳朵进,那耳朵出。”厉逹说席爱军的时候,多少有点厌恶的味道。
“队长,你不知道,人家可是鸡犬升天了,听说人家姐姐如今是大人物了,找了个金龟婿,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想想,他根本看不上煤窑上这么一点工资!”跟着厉逹进来的一个小伙子说。
“你叫什么名字,也是咱们队里的?”姜水清不大记得这个小伙名字。
“姜队长,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双庆啊!”
听到说是双庆,姜水清自己先笑了,“晚上灯光不行,我没看清,你好像也变样了!”
“咋能不变样,都当爹啦,能一样吗!”厉逹开了个小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