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情绪激动的一家三口终于平静下来,围坐在一起慢慢地叙说着分开后的日子。多是冯宁在说,安旻从旁补充,桓儿默默地听。
夫妻二人对流放北荒的艰苦避而不谈,只挑一些有趣的、桓儿这个年纪爱听的事情讲:“……不归村很好,很美,在那里待久了人都变得开阔了,邻居们也很好,我们刚去什么都不会,多亏他们帮忙才渐渐好起来……”
除了人事,还说了一些遇到的有趣的动物。诸如野鸡野兔格外胆子,敢跑到家里偷吃豆种;附近的悬崖上,终日有老鹰盘桓,大家只敢把捕捉的野鸡放在屋里养;还有熊瞎子,黑夜里悄悄摸去地里掘地瓜吃,糟蹋了不少粮食……
桓儿不傻,哪里意识不到个中的艰险?单说一路从京城到北荒不归村的跋涉之苦,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更何况这两个金尊玉贵的人?
他没有去过北荒,不代表没有听人说起过。据说那里人烟稀少,方面百里内不一定能看到一个村子,一年半载见不到个生人是常有的事。
不归村……光是这个名字就知道村子里住着的都是些什么人,要跟他们打成一片谈何容易?更何况他们身份特殊,想要彻底融入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心力。说的这么轻巧,不过是报喜不报忧,为哄他罢了。
桓儿心里这么想着,并没有揭穿二人的“谎言”,面上装作信以为真的样子,只盼着他们能多说一些。
正如桓儿所猜测的那样,冯宁夫妇俩确实没有说实话,却也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不归村字如其意,被流放到这里的人,多是犯了罪无可恕的大罪,到死都不会再有回去的一天。
不过安旻不一样,他是皇家的血脉,即便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今上到底顾念着几分父子之情,没有对他赶尽杀绝,还特意挑选了不归村这个流放地,只因流放到这里的犯人不是什么凶恶之徒,多是一些罪臣的后代或是犯了大错被罢职流放的大臣。
只要安旻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招来一些内心怨恨皇家的人的报复,夫妻俩就能在不归村安定下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两人到不归村后将身份瞒的死死的,就连找的被流放的借口也毫无漏洞。加上很会做人,又都是有罪之身谁也不嫌弃谁,不然能不能安安稳稳的过这几年都是未知数。
北荒的生活缺善可陈,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件事。冯宁再找不到别的话题,又万分珍惜这份团聚的时光,就小心翼翼地问起桓儿的事:“你现在叫‘桓儿’,这个‘桓’是哪个字?”
桓儿正要相告,突然想起几年前好奇的问过娘亲,为什么桑家的大表哥叫大江,小表哥叫小山,还有一些叫狗蛋狗剩的,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听着就跟他们的不一样。
时至今日,他依然清楚的记得娘的解释:“本来是想给你取个‘归’字,可是‘归儿’喊出来不好听,就换成了‘桓’!这字跟‘还’同音,娘希望每天这么桓儿桓儿的叫,一些人就能‘还’,就能一家团圆了。”
那时他根本听不懂娘亲说的话,明明外公外婆舅舅他们都在身边,他们就是团团圆圆的一家人,娘的心底到底在盼着谁“还”?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娘没有盼着谁“还”,她是在替他期盼!
想到这里,刚消下去几分红的眼睛再次涌上了一层湿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在冯宁的忐忑不安中回道:“是木亘‘桓’,这个字跟‘还’同音。”
冯宁一听,哪还有不明白的,一时间千万种思绪涌上心头,再一次庆幸多年前,她从几十个小丫头中挑中了年仅八岁的桑叶,还在几年后随父母回京时执意带走她。
奶嬷嬷曾说她良善,被她挑中的丫鬟是有福的,她就是她们的贵人。其实,她哪是桑叶的什么贵人,分明桑叶才是她的贵人,不仅两次三番救她于危难,还恩及她的孩子。她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看着桓儿红通通的眼睛,冯宁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见桓儿并没有躲闪,不由得惊喜,说道:“你……你娘待你好极,你也要好好孝顺她啊!”
桓儿猛地抬头,眼里难掩震惊,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在门口相遇的那一刻,他潜意识里觉得他们是来带他走的,甚至还想过在不激怒他们的情况下,该怎么拒绝。
冯宁看出了他的心思,温柔一笑,掩饰内心的酸涩:“她冒着性命危险救了你的命,视你如亲子将抚养你长大,娘感激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强行斩断你们之间的母子情分?”
桓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一刻,他真正感受到眼前这个女人对自己满腔的疼爱,不然怎会放任自己认另一个人为母?
他又看向另一侧的安旻,想知道这是生母临时起意,还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心里并不希望他们为了这件事起争执。
安旻知道他想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我跟你娘一个意思,这是我们来之前就决定好的。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们进京,我们也不会勉强你,只是希望你再大些后,能去进城看看我们。”
他们夫妇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这里,他日进京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局面,不一定能自由出入京城,更何况……
桓儿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在夫妇二人迷惑的神情中,起身后退两步,掀开衣摆跪在地上,重重地给他们磕了一个头。
尽管还喊不出“爹娘”二字,但是在他心里,已经承认他们了。
“煦儿,快起来!”冯宁安旻不约而同的去扶桓儿,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皆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激动。
经过这一遭,桓儿对夫妻俩的态度明显亲近了许多,对于他们亲近的举动没有一丝排斥。哪怕依然没能听到最想听的那两个字,夫妻俩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