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夕阳下的兄弟
朱厚照听到最后,心里就感觉到大受震憾。
“难道你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故意压低他们的工钱。”
“就是因为你不想用太高的工钱,吸引太多的人来这里打工?”
“就是怕这个路太快建好了,想要借助这个办法,让这条路修得慢一点,也好让百姓们可以多打点工,多增加点收入?”
赵远松瞟了他一眼,说道,“并不是!”
朱厚照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没错,赵远松就是故意耍他的。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你想想,我这条路要修慢,那哪来的过路费?”
“现在修路的钱已经挣了,我们就该挣路费了,早一天建好路,我们早一点收过路费。”
“伱想要建造的战船,也能早一点建好,否则在这里抠抠搜搜的,两三年都建不好这条路,那你整个屁啊!”
“咱们那些股票现在的价格你听说了没有?”
朱厚照点了点头,不明白这个事情跟股票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了。”
赵远松冷笑,“现在股票已经被那一群商人炒到一百四十多两了,你爹白白挣了四十多万两银子,你猜你爹开不开心?”
朱厚照很坚决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爹肯定是开心的,谁白白挣了四个万两银子能不开心?”
说着,朱厚照心里有点后悔,早知道他也得想办法搞点银子出来,多少买一点这股票。
现在白看着赵远松和他爹两个人挣得盆满钵满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心里堵得慌。
“那不就是了,咱们的这条路,要是两三年、三四年、甚至是四五年的修不好,那些股票就得掉到七八十两一张,你猜你爹还开不开心得起来?”
朱厚照瞪大眼珠子,急问道,“这玩意儿还跟股票的价格有关系?”
赵远松叹了口气,给他上了一课。
“这个肯定是有关系的,咱们银子已经收入了,股票已经卖出去了。”
“要是几年都修不好这条路,商贾们对这条路的信心,肯定会被消耗掉。”
“到时候商贾的信心没有了,买这个股票的商贾自然就少了。”
“你应该也看得出去,现在股票价格那么高,是因为他们想相互买卖,把价格推高的。”
“但要是路修不好,收不上来过路费,那么这些股票就没有价值了。”
“这些人为了防止股票砸自己手里,肯定会往外出售,可大量股票往外出售,又没有人愿意接手,结果肯定就是价格降低。”
“这个股票的价格会跌到比我们的发行价还要低,也就是有可能会掉到七八十两银子一张。”
“因为大家都担心这条路修不修得好,到时候修不好,那怎么办?股票拿在手上那就是一张废纸。”
“这个道理你想好了没有?”
朱厚照有些惊讶,但是赵远松讲得非常通俗易懂,他还是很快就理清了这里面的关系。
他点了点头,说道,“如果真的按照你这样说,那么这个事情是很有可能发生的。”
“那么我赶紧写信回去,让我爹把他手上的那些股票全部套现,免得到时候真砸在手里了。”
赵远松摇了摇头,说,“那倒也不必。”
“我来到是泉州府当知府,肯定希望泉州府越来越好的,以后我会在泉州府大力发展商业。”
“咱们不是还要卖鱼盐吗?我的目标不只是卖鱼盐,我还要对外进行贸易。”
“到时候来我们这里的马车就会变得很多,路费都收到我们手软,若是让商贾们发现每个月收的银子,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加高,那他们会怎么样?”
赵远松问出了这个问题,那边的朱厚照考虑了一下,不敢相信地说道,“他们会更加剧烈地想买到这一些股票。”
“他们只要拼命的买,但是市场上又没有足够的货,他们就会更出更高的价格。”
“你是说,这个股票的价格,还会继续往上升。”
赵远松点了点头,这个寿宁侯府的小侯爷还是比较聪明的。
“说的没错,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叫你爹把心放肚子里,我有信心,以后这股票价格还往上涨,他只要捏在手里,以后还有挣钱的机会。”
“如果以后真的不行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不是内部人吗?”
“咱们可以内部的把这个消息提前告知你爹,还能坑了你们父子不成?”
“到时候咱们就先通知你爹,悄悄的把这些股票先套了现,绝对不会让你爹吃亏。”
朱厚照不敢自信地看着赵远松,他只觉得在面前的赵远松真是个奸商,还是奸到不能再奸的那种。
“以后咱们那个所谓的卖鱼的商行,也是一样的道理吗?”
赵远松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些股票道理都是这样的,虽然本质上价格是由价值决定的,但是还会受到其他的一些影响。”
“比如说供求关系,比如说投资者的信心,这些都会影响到这股价的高低。”
“这些跟你讲那么多也没什么用,以后你慢慢看着我操作,你就懂了。”
“以后股票这个东西要是真的多起来,或者是会有别的商行,像我们一样操作。”
“不过你就记住,不买股票,那你就不会亏,买了股票,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亏了,股票的背后永远有一些事情,是我们不能提前知道的。”
“普通人去玩这玩意儿,那风险肯定是极大的。”
朱厚照忍不住,问道,“那咱也不是普通人啊!咱们也要防这个风险?”
赵远松瞟了他一眼说道,“人为财死,鸟为死亡,要是你手上快要破产了,手上还拿了一大堆股票。”
“那你明明知道这个股票还能放出去套现,那你是不是会到处嚷嚷着,跟别人说你商行快要倒闭了?”
“还是说你会悄咪咪的,先把手上的股票卖出去再说?”
“就这种情况,就算对方是你爹,你也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吧?”
“这就是人性啊!”
朱厚照沉默了起来,叹了口气。
赵远松说这些还真是事实。
“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把工价定的那么低?”
“难道就单纯的只是为了占他们点便宜?”
“你这也太黑心了!”
赵远松笑了笑,说道,“黑心是肯定黑心的,我也确实是想占他们点便宜。”
“咱们要不是抠抠搜搜的,给朝廷那三百万的银子怎么出来?”
“那几十万两准备给你造船的银子,又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这样抠出来的!”
“何况,我的心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黑!”
朱厚照听到这个话,倒是好奇了起来,“那是为什么?”
赵远松笑了笑,说道,“泉州府有很多贫穷的百姓,四百文钱就要干一个月,还是通通都是体力活,虽然说是管吃管喝吧,但是还是很辛苦。”
“这个价格,只能买最粗的粗粮,才能勉强让一家人勉强果腹,说不好还得往锅里多扔几把野菜才够。”
“你说,要是普通人看到这样的活,再看到这样的工钱,那他们会不会来干?”
朱厚照有些明悟了,摇了摇头,“不会!”
赵远松拍了拍朱厚照,笑道:“那不就行了,我的目的,就是让最活不下去的人活下去。”
“工钱要是高,那些普通人就会来抢他们的活干,唯一的选择就是把工价降到最低,让这些贫苦到不能贫苦的百姓也能有份活干,也能养活家人。”
“有一些官员会在赈灾的时候,故意在粥里面撒一把泥沙,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朱厚照点了点头,他得到了赵远松的启发,自然不认为做这样的官员,就是一个不好的官员。
“平常百姓或许会来占便宜,而这个朝廷赈灾的粥里面已经被撒了一把沙子,那普通的百姓就不会来了。”
“这样一来,喝这些含有沙子的粥的百姓,就是真正的受了灾的百姓。”
赵远松也有些感慨,说道,“没错,道理就是那么简单,等到以后我们把路修好了,把泉州府的商业发展起来了,他们干活的机会就多了,自然会有人给他们增加工钱了,这样才是给他们出路。”
“咱们现在就把工钱提高了,恐怕对他们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人心这个东西是最难猜的。”
“你看下面那群读书人,你再看看我们泉州府的官吏,甚至是普通的衙役,他们这些人哪一个没有私心?”
“就连你和我都是有私心的,这就是人性,这就是我们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东西。”
“或许会有一小部分人会一心为公,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做不到的,这样如此,那我们就要想办法,去规避这种行为。”
“你要是把这一个工钱增加到一两银子,你看下面那些读书人,你看那些朝廷的衙役,朝廷的官人,会不会借着机会,把自己那些什么穷亲戚的都塞进去。”
“到时候你就算招五万名、十万名修路的百姓,里面都得有一半都是关系户。”
“这些人倒是享受了好处,但是那些活不下来的百姓呢?”
“他们就丧失了这个机会,何况这关系户总有一些劣根性,难免互相攀比,说你是谁家的人,我又是谁家的人,反倒不干活。”
“这些事情都是需要防备的,你别看了为兄天天在府衙里面躺着,可实际上不知道费了多少的脑子,你以为我挣这点银子容易吗?”
朱厚照听着这些话,只是感觉的震耳发聩。
他以前还真是这样认为的,在他眼里,赵远松好像每天就躺在衙门里,要不然就到处玩耍,吃吃山珍海味,玩一玩娇俏女子。
他竟不知道赵远松那么有才华,那么懂得人心,果然垂拱而治这四个字,也是相当的难的。
朱厚照忍不住深深地对着赵远松一拜,“兄长,小弟以前是错怪你了,你的才华果然高绝,我能够在你身边学习,也是我的荣幸。”
“你说的东西,比京城那些夫子,甚至是比那些大臣讲的经史,都要更有意思的了。”
“要是你当我的老师就好了,那些四书五经我是一点都听不进去,皆是腐儒之言。”
赵远松摇了摇头,“话倒是不能够这样说的,世人皆知三纲五常,三纲咱暂且不必说,做就是了,不做要掉脑袋。”
“可所谓五常,便是仁义礼智信,难道样样都没用吗?”
“一个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不信的人,你会与他做朋友吗?”
朱厚照摇了摇头,那样的人就是个渣子,他自然不会跟这样人当朋友。
赵远松很满意,“儒家发展到如发展了那么久,生命力如此顽强,肯定不都是腐朽的语言,无论在什么时代,儒学还是有用处的。”
“我也是个读书人,读过四书五经,考上过进士,书里面很多东西的确有用,可以教化世人,也可以教化自己。”
“读史,就更有用了,唐太宗都曾说过,以史为镜,可以知得失。”
“就算别的书不读,总归得读些史。”
“这些东西你要是能记着,总归不要妄自匪薄,也不要妄自尊大,你……”
说到这,赵远松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他一时之间也是有感而发而已。
赵远松也不知道为什么跟身边的这个寿宁侯府小侯爷说那么多,这话跟他说的再多有什么意义?
寿宁侯府的小侯爷这一辈子,都是注定躺在功劳本上,甚至是没有什么功劳,就躺在关系户上吃喝玩乐一辈子的,这些东西跟他都没有关系。
旁边的朱厚照深深地看了一眼赵远松,他竟理解了赵远松的心态。
赵远松无非就觉得他用不上这些东西而已,实际上他用得上。
他也不是真正的寿宁侯府小侯爷,他是太子,以后他也会治国。
他觉得跟在赵远松身边,这些时间学到的东西,比他过往的十几年学到的东西要更加多。
赵远松两个人在城墙上面说着话,城墙下的百姓虽然没听到,但是也看到两个穿官服的人在城墙上面。
有人更是认出来了,城墙上面有一人穿着知府的官服,下面的百姓们口口相传,竟大声喊了起来。
“谢谢知府活命之恩!”
“谢谢知府活命之恩。”
“知府是好人啊!”
“知府公侯万代!”
赵远松摆了摆手,没说什么,直接带着朱厚照离开了。
朱厚照忍不住问道,“兄长,下面的百姓们如此踊跃夸奖你,你不该跟他们说些什么吗?”
赵远松瞅了他一眼,“我该说什么?”
“收买人心吗?”
“还是告诉他们,活不好好干,就拿鞭子狠狠的抽他们了,老爷的鞭子是带刺的?”
“这些我都不需要,因为老爷的鞭子真的带刺!”
朱厚照不说话了。
不过,赵远松的语气倒是和缓了下来说道,“你父亲叫我管教你,其实我的年龄也比你长不了多少,想想我应该也就比你大了十岁左右吧!”
“咱们两个以兄弟相称,你要是当我是你兄长,你就多少学一些,对你以后终究是有用的。”
“就算你一辈子可以躺着,过得快快乐乐的,但多学一点儿,总是没错的,起码钱财也能多攒一点,那不岂不好事吗?”
赵远松有些话不好说。
历史上寿宁侯府的下场并不好,嘉靖皇帝上台,张太后身故之后,寿宁侯府就倒了大霉。
他与寿宁侯府总归有些乡火情在,他希望朱厚照能够起码读点史,有点长进。
赵码读史可以让他知道,应该怎么当一个勋贵,应该怎么把头缩起来做人,看看以后能不能躲过那场破家大祸。
朱厚照点了点头,显然他刚才说那么多话,并不是完全没用的。
赵远松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好了,你也别跟着我了,下面那些人有愿意当兵的,你就把他们招募起来吧!”
“造船的事情……嗯……那些造船匠也该快送过来了,那些事情你不必管,咱们造的船跟大明现在的船,有些不太一样。”
“到时候我会给他们一些图纸,但是靖海卫的训练还是得你自己训练。”
“你放心,吃喝由我给你们提供,兵器我给你提供,你负责训练和指挥作战就行了。”
朱厚照稀奇地没有露出笑容。
如果是以前的话,他听到什么事情都不用他管,他只需要冲锋作战就可以了,那他肯定高兴得跳起来了。
可是他听了赵远松刚才说的那一大堆话之后,他心里有了很多感触。
或许很多东西,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又或许,他的胡作非为,要浪费很多人的努力,要浪费很多人的希望。
赵远松看了看他,笑了笑,又拍拍肩膀,夕阳照在了他的身上,泛放起了一层暖金色,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兄长,在关照着自己的弟弟一样。
朱厚照甚至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或者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想那么多干什么,这些东西不是要一朝一夕能够学会的,你慢慢学嘛!
“总能学会的。”
说着,赵远松突然问道,“我现在每天给你的药,你还有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