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在杨林暴毙的震惊中没缓过神来。
又听殿外惨叫数声,
无数被坚执锐的骁果军士鱼贯而入,几个铁面军士手上各拎着一颗头颅,正是那几个想要趁乱溜走的世家族老。
‘嘭’的一声,
含元殿的大门被沈落雁一把关上。
她目光如炬,环顾众人道:“奉靠山王遗命,诛奸贼。”
“今日无故上朝者,杀!”
“有出言蛊惑者,杀!”
“意图出逃者,杀!”
唰!
骁果军士齐齐拔刀,朝堂之上瞬间爆发出哭天抢地的求饶之声。
“另,奉太师教令。”
她翻了个白眼,
“自愿捐出家财,赴豚场养豚三年者,赦!”
......
“二公子,一切,果然按照你所制定的那样一一上演。只是,瑕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您笃定,宇文拓一定会杀杨林?”
李世民摇头道:“不是笃定,而是确定!”
他指着那头花白的猪,撇嘴道:“老王爷早已病入膏肓,又兼年老糊涂,竟然对大哥信任有加......我只需稍加提点,我那薄情的大哥,自然会将‘杨林之死’作成万无一失!”
“什么?难道?”烈瑕骇然失色,看着李世民毫无感情的脸,心中第一次生出惊惧之感。
李世民手中宽刃刀再次挥下,顺手斩下一只黑猪的头颅,
“第五头猪,李建成......哼,如今天下皆知杨林死于宇文拓之手,但唯有宇文拓知,害死杨林的,正是我大哥。”
“公子神机妙算,瑕......服了。”
“还有第六头猪——世家!杨林死,朝堂中的世家族老便是宇文拓第一批要灭口的对象,而如此一来,势必会将世家逼向朝廷的对立面,而我李阀,便有机会拉拢这些势力!”
烈瑕恍然道:“我说公子为何极力劝说元吉,让他一定要说动那些世家族叔随同上朝,原来还有此节!”
李世民眼中神光流转,似乎从出生以来从未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般思路清晰,
“第七头猪——寇仲。我幼年时师从散人宁道奇,从他那里学了一手相面之术。寇仲此人,我曾远远观之,见其头顶紫气华盖,气运通天,就命格而言,至少是个潜龙之资。”
“潜龙......”烈瑕正色道:“潜龙在渊,若天下真乱起来,便可腾飞九天之上......公子提前除掉这么一个对手,实在是高明至极......”
烈瑕强按心中情绪,音调越提越高,
“驱虎吞狼,决胜千里。只是隐居幕后,便将诸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到最后,他忽然伏跪于地,表情狂热道:
“公子智谋天下无双!瑕,愿为公子效死命!!”
“哈哈哈,何须如此,烈先生不是一直在为我效死命吗?”
“哎,公子真是愧煞我也......”
李世民连忙将烈瑕扶起来,满脸堆笑,似乎对于烈瑕的突然效忠感到由衷的高兴。但内心深处,他却是另一番思虑:
还有最后一头猪——你,烈瑕......以及你背后的......大明尊教!!
正常情况下,李世民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谋划给烈瑕解释得如此清楚的。
但,如此一石数鸟的计策,若无人得知,岂非如锦衣夜行?
用计也好,行动也罢,总要等到足够的夸耀之后,才适合狂欢。
恐怕连莫小楼都想不到,自己着眼于全局的计划,就这么突如其来的被打断了。李世民,这潜藏在黑暗中的毒蛇,终于开始展示他的毒牙!
心智坚定异乎常人的李世民,这一刻也难掩心中得意。他甚至已预演出了后续的变化、发展,预演到宇文拓的倒台,而李阀将会顺顺利利夺得江山,他作为唯一的继承人,也会理所当然地荣登大宝。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驱虎吞狼、机关算尽、运筹帷幄......这一切谋划,在三天后所看到的东西面前,不堪一击。
他所预演的后续发展,将毫无征兆地崩盘、溃散,直到那时,他才终于看清,看清那一道......如飞龙凌驾九天一般,始终笼罩在所有人头上的身影……
不过,至少这一刻,他是为自己的谋划而欢呼的——
杨林死了!
洛阳城一夜之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靠山王深得民心,仅城中被他亲手施过粥的百姓便不知凡凡,太师上位之前,洛阳民众供奉最多的长生牌位,是杨林的!
浓雾诡谲中,还隐藏着另一个诛心的传言:是太师,在朝堂上杀死了杨林!
起因是太师的两个纨绔徒弟,他们强抢民女,被人当场抓获,太师愤而灭口,却不知怎的被靠山王得知,持棍于金銮殿与太师理论时,被丧心病狂的宇文拓残忍杀害!!
消息传出时,细节充分,有理有据,由不得人不信,要不是太师上位后做了很多有利民生之事,且杨林死后他快刀斩乱麻,将大部分别有用心的人控制起来,故而形势还没恶化到极致。
至少,相信与不相信此事的人,各占一半。
这一日深夜,在洛阳一个大户人家书房中,雷老虎坐在书桌前,右手颤抖,摆弄着一张精美的信笺——这是太师亲自发的邀请函,若是平时,他一定会兴奋不已,然而现在,他一个字都不敢看下去......
信上写得真真的:明日午时,宴请雷员外于南郊豚场......
南郊豚场,谁不知道那是专门给犯了刑法的犯人服劳役的地方?请我去那里,哪会有什么好事?
可恶,我明明没有相信太师杀杨林这个谣言啊......莫非是我那混账儿子又口无遮拦乱说话......我就知道,迟早给这畜生坑死......
城东,另外一座小院中,洛阳名士贾士奇来回不停地在房间中走来走去,脸色惨白。
他是第一个相信太师杀死了杨林,并在公共场合说起过此事的!
已经七天了,就算要动手,也不会这么迟到吧?或许太师只是单纯想请我吃个饭?又或者是请我去参观一下南郊猪场?他越安慰自己,心底越来越不安。
他是见过太师的,并且印象深刻。他甚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如此杰出的人才,宇文阀为什么脑子秀逗要把他逐出家门?文武冠绝、气度如山、深不可测......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无法形容太师之万一。
如此繁复在心中拍着太师马屁,他的不安才稍微减轻了一些。
“贾老爷,”管家在门外喊道:“有您的信,是张师爷写来的。”
“哦?快,快拿进来。”
揭开封皮,第一句话就让他呆坐到地上。
【贾兄,速离洛阳。我等上次在曼青苑谈论太师杀杨一事,恐已暴露,与会之人,皆已收到太师邀请函。】
什么?!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洛阳城的各个角落,深夜的洛阳,似乎弥漫着一股压抑至极的气氛。
有人连夜备齐好礼,去往各个官员府邸,疏通关系;有人尽起家资,传给子孙后代;更有甚者,连棺材都提前买好了。
总之,没有一个人认为太师是真准备邀请他们前去宴饮。
而此时的南郊猪场。
王秀儿、傅君婥等数人,坐在前厅中,商议诸事。
“明日洛阳城中民众便要过来,诸般事宜大家都准备好了没?”
“呃......郑屠这些天来腹泻不止,恐怕明日依然会告假一天。”
“嗯?这可如何是好,庄内就他杀猪最为利落啊。”
傅君婥见王秀儿皱眉低语,便出声道:“听说令弟石敏深得郑屠真传,不如让他代替之?”
王秀儿摇头道:“此人毕竟是外人,也没有经受过考验,虽然我们以姐弟相称,但是在商言商,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他。”
傅君婥莞尔道:“夫人你太过谨慎了,我观他宰猪时,手法干净利落,绝非娇生惯养的门阀世家之人,定是穷苦人家出生。既非门阀世家,又何必担心他另有所图?”
王秀儿一愣,心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也罢。
“好,明日就让石敏代郑屠的班吧。”
当这个决定通知到正在房间里休息的李世民后,他终于眼神一亮,与烈瑕对视了一眼。
“二公子,毒药终于凑效了。”
……
次日,太师府。
沈落雁与莫小楼在书房之中密谈。
这女中诸葛先是理了理自己的秀发,娇声道:“太师。此间只你我两人,落雁希望太师能将您所做一切的动机、目的......一一说明。”
莫小楼笑道:“我下属当中,只有你第一个主动询问此事。就能动性而言,你便强于他人。”
沈落雁低着黔首,不好意思道:“落雁只是比别人多一些好奇心而已。”
莫小楼大笑道:“也罢,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便与你细细道来......”
一个时辰后,在莫小楼的轻声讲述下,关于他兴办养猪场、大开钱庄等等事物,动机目的,甚至具体操作等,都告知了沈落雁。
“原来如此......”沈落雁目光灼灼,“猪在......嗯......阉割之后,竟然有如此多的好处......这样一来,只需推广下去,便可彻底解决饥饿问题。到那时候,就算世家大族囤积粮食,百姓也可以来一个‘何不食肉糜’。”
她躬身一拜,钦佩道:“主公此举利国利民,真乃国家之幸,社稷之幸也!”
“落雁谬赞了,我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沈落雁笑道:“不管怎样,主公这招利民之策,已正中了世家大族的痛处。只是......”
她秀眉微蹙,脸上带着充满智慧的神情,
“此事还有些问题,不知主公考虑过没有?”
“哦?”
“第一,人性本贪。主公怎知,百姓们没了口粮的后顾之忧后,会不会变得更加贪婪?到那时候,他们所要求的,是不是会更多,同样的,会否更容易被世家蛊惑,走上朝廷的对立面?
二.养猪虽好,但若想彻底解决粮食问题,靠那些泥腿子自己养肯定不行。想要形成规模,只要朝廷派人亲自去干,就像南郊猪场那样。可是,大隋又能有几个长孙无忌?
三.古人云: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大规模养殖只能靠朝廷来,那便自然而然会面对分配的问题。按照主公现在的做法,受灾的州县,送去的豚肉自然多一些,而普通村镇,若无天灾,自然不会有额外的豚肉配给。嗯......若我是世家,只需到处宣扬那些灾民过得如何如何好,你们普通人连米都吃不上,他们却顿顿吃肉,您说......那些人会怎么想,会不会很容易便被世家给言语蛊惑,绑到他们一方?
第四,......”
沈落雁侃侃而谈,一共说出了有十个弊端,这还是莫小楼临时打断了她的缘故。
“哎。”莫小楼苦笑一声,“听落雁一席话,我感觉自己真是昏招叠出啊......”
沈落雁嘻嘻笑道:“主公只是太过善良,又爱民如子,小看了那些世家的鬼蜮心思哩~”
莫小楼忙问道:“依你看,我下面该如何修改策略呢?”
沈落雁露出智珠在握的表情,就差手里拿一把羽扇了,她潇洒地站起身来,声音如出谷黄莺:
“首先,故意放纵世家之人压榨百姓,让他们先横征暴敛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