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秋已夕,凄凄风露交。
清气澄余滓,杳然天界高。
深秋时分,渭水之畔旌旗招展,十七路反王齐聚长安,和氏璧择主天下的大事,终于要开始了。
昏暗的房间中,李渊正与幕僚商量计划的细节。
李世民的手指在案几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三日之后,必然图穷匕见。各路反王中却没有丝毫消息传出,先生难道觉得,他们会任由我们宰割吗?”
那幕僚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能依稀从身影中看出他右手残缺,是个独臂人。
“嚯嚯嚯......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么......”
独臂人笑道,“如今的形势,无论军力财力,李唐都远远强于其他反王。他们本来就没有机会......而今我们大大方方地送一个机会给他们,这些人怎会不把握住?
他们,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能孤注一掷,赌一把。”
“全靠先生运筹帷幄。”李世民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下,“连宋缺都入了先生彀中,其他人,与炮灰何异?唯一可虑者,依然还是宋缺。”
独臂人似乎在笑,“宋缺自然与其他草包不同,他是一个武功顶尖的草包......若没有梵斋主,他还真不好对付。只是......”
他顿了顿,沉声道:“还有一人不得不防!”
“先生是说,宇文拓?”
“正是。”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不解道:“宇文拓确实厉害,但在世民看来,此人行事全凭本心好恶,并无争夺天下之意。若此时刻意防备,说不定惹恼了他,弄巧成拙。”
“不是刻意防备,而是明里拉拢,暗里防备。”
独臂人大有深意地看了李世民一眼,身影转向李渊道:“听说宇文拓曾经是陛下的准女婿,可惜,当年被秀宁郡主亲自上门悔婚了,啧啧......”
李渊脸上露出懊恼之色,“确有此事,只怪我那蠢女,太过乖戾。哎,若早得宇文拓为婿,何愁天下......”
“此事确实可惜,不过,如今弥补也不算晚。”
独臂人发出一声古怪的叹息,随后看了看李渊的表情,淡淡道:“我听说宇文拓退居塞北之后,沉迷于温柔乡之中不能自拔,整个人变得声色犬马,又建酒池肉林,终日宣淫,显然是个色中饿鬼......某有一计,可为陛下解除后顾之忧——”
“何计?”
“嚯嚯嚯......简单,只需派人将秀宁公主绑了,迷晕送去赫连堡......我相信,以秀宁公主的天姿国色,宇文拓必然是欣然接纳......”
李渊呼吸一窒,似是想不到眼前之人会忽然提出这么个计策来,连忙摆手道:“不可,秀宁当年对他百般侮辱,要是落在他的手里,一定会遭到虐待。”
独臂人呵呵一笑,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这个陛下不用担心,在下斗胆估计,宇文拓对秀宁公主应该是有余情的。就是因为余情未了,又求而不得,这才将一腔苦闷之情发泄在其他庸脂俗粉上,聊以慰藉......”
顿了一顿,独臂人再次开口,语气森然道:“退一万步来讲,用一个女儿就换取天下最强之人的支持,这等买卖为何不做,要是我,我就会做!”
迎着李渊将信将疑的目光,他眼中光芒爆闪:“如今只需稳住宇文拓即可,待天下大定之后......陛下便可遣秀宁公主暗中将他——毒杀......如此,我们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听到这里,李渊眼中精芒一闪而过,思虑片刻,他沉声道:“这么一说,倒是值得一试。”
“陛下果然英明,如此甚好,啧啧啧......”
独臂人说着话,连招呼都不打,便径自离去了。
李世民看着晦暗朦胧的身影逐渐远去,才叹了一口气:“毒士。”
独臂人本是李渊的幕僚,是他暗中挖了过来。这样的人才可遇不可求,虽然礼数差了些,却无伤大雅。日后,终究是我天策府的中坚力量。
一切,都是为了天下。
他又想起那些从各处赶来的反王,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一群猪。
......
九月十八日。
长安月下,上林苑中。
除宋缺外,各路反王齐至。浓浓的火药味充斥着整个上林苑,只是缺少一个挑事的引子。
不一会儿,上林苑外又来了一辆马车,一只强健有力的手从内掀开车帘,然后一尊散发着冷冽锋芒之气的身体走了下来,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手中握着的刀,天刀。
轻笑一声,
“各位,宋某来晚了。”
“是他,宋缺......”
“他竟然真的来了?”
“不愧是雄踞岭南的镇南王,胆魄不凡。”
众人的轻声议论声传入宋缺耳中,连半点波澜都不会在他心中泛起,他如君王一般,一步一步走入上林苑中,毫不客气的一记刀锋扫飞占据了房间中心主位的李渊,顺势坐下后,也不废话,眼神扫过众人道:
“直接开始吧。”
如此不给面子,喧宾夺主,让在场众人同时色变。
被宋缺扫飞的李渊毫无怒色,一言不发的找了个座位坐下。随手把玩起一串佛珠,低语从唇畔溢出:“冢中枯骨......”声音太低,无人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能看到他嘴角那抹淡然闲适的笑意。
虽说是选择明主,但总不能就一排人坐在那里干选,宴会、表演,该有的东西总是有的。
虽然没有几个人真正在意这些枯燥的形式......
反王势力有强有弱,稍强者自然是来碰碰运气,看自己能否得到慈航静斋这等白道玄门的全力支持。大义名分,在如今的时代,还是很好用的。
弱者就纯粹是来打酱油了,或者说明白点,看看李阀与宋阀最后究竟谁能赢,然后投靠了便是。
上梁王沈法兴低声对身边的人说道:“就气势来看,李渊比宋缺差之远矣,李渊输定了。”
“也不见得,慈航静斋将地点选在长安,显然更中意李阀。”
沈法兴笑了笑:“我其实不太关心慈航静斋选谁,倒是想看看,李阀怎么应对那些没有被选的人......”
边上之人是鲁王徐元朗,与沈法兴有些私交,闻言压低声音道:“李阀以为在长安城自己就有优势,岂不知不论是输是赢,他都必死无疑。长安......嘿,长安......”
“他哪里知道,我们最强的七路反王,已经结盟,军队,也早已借着经商为掩护,散步在了整个长安周边,以及——长安城内!”
“先灭李阀,再杀宋缺。余下的,便需我们各凭本事了。”
“至少在李宋皆灭前,我们都是坚定不移的盟友。”
“正是......”
宴饮进行过半,酒醉半酣之后,作为慈航静斋一方代表,一袭轻纱白衣,如瑶池仙子下凡的秦川,终于出现。
正戏要开始了。
宋缺豁然站起,虎目灼灼地盯着秦川,良久才长叹一声,“你与清惠,真的很像。”
秦川微微一礼,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朗声道:“今日请各位过来,实为挑选明主,以期早日结束天下乱象。如今义军四起,战乱频发,真正受苦的,是黎民百姓......”
她玉唇轻吐,侃侃而谈,三言两语间将今日事的来龙去脉,动机目的等说得一清二楚。不仅将慈航静斋参与天下纷争之事说成是为了百姓无奈为之,还化解了在场众人因静斋横插一手而产生的戾气,说到最后一些势弱的反王频频点头,恨不得她早日选出明主,然后自己举兵投靠。
秦川,不愧是雄辩之士。
当然,今日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择明主,理由说得再多,选择的过程才是重头戏。
......
塞北之地,寒霜早至。
暖阁之中,莫小楼左拥右抱,与几个夫人一边谈论着长安之事,一边品尝着新采摘的葡萄。
“我很好奇,静斋会用什么方法选明主?”
婠婠笑道:“总不会是几路反王打一架,然后赢了的当皇帝吧。”
莫小楼道:“慈航静斋不会如此儿戏,毕竟是白道老大,怎么也得想出一些能让天下人信服的说法。对了婠儿,阴癸派掺一脚没?”
婠婠吞下一颗葡萄,随口道:“自从我跟了笨蛋夫君后,师尊一直生着气呢,人家都好久没见她了。不过,婠儿有向师门传信,让他们别淌这趟浑水呢。”
莫小楼点头,“希望阴后不要一意孤行。”
婠婠乖巧道:“放心吧,师尊向来是跟着石之轩跑。这次石之轩根本没打算介入,她定然不会出手的。”
莫小楼调笑道:“石师如今被石青璇缠着游山玩水,圣门一统的事情都放下了,哪有时间管天下大势。”
明月咦了一声道:“石丫头怎么回事?她不是不认老石做爹吗。”
莫小楼喝了口闷酒,打着哈哈道:“老石此人最是心口不一,俗称傲娇,小石肯定也是如此。”
“定然如此!”
沈落雁看着他们吃着各种零嘴,自己却因为时近生产吃不了,有些不爽道:“你们说话归说话,吧唧嘴是什么意思?”
“只有婠儿喜欢吧唧嘴吧,毕竟习惯了,咯咯咯咯......”
“你们才习惯了呢!”
“哟,现在知道害羞了——”
“可恶,看我不挠死你——”
两人说着说着就打闹起来,嘻嘻笑笑着很快打到屋外去了。
“夫君心中有事?”沈落雁见二人跑远,这才出言问道。
莫小楼神色一黯,将一封信笺递给沈落雁,喃喃道:“我的身份终究还是暴露给静斋了......”
“嘻嘻,如果是秦川的话,无妨。”
“嗯?”
长安,上林苑。
“怎可如此儿戏......”
“问几句为君之道就决定天下归属,这也太草率了......”
“地点选在长安其实就已经内定李阀乃所谓明主了,哼,早该猜到了......”
上林苑中,群雄义愤填膺,纷纷出声指责静斋。
你道为何?
原来慈航静斋的所谓挑选明君,竟只是简单的问了几个诸如为君之道,如何对待百姓等问题,然后......一通花里胡哨的操作后,直接选择了答得支支吾吾、言不对题的李渊。
如此明目张胆的内定!
是当我们在场群雄都是傻子!
虎踞正中的宋缺一直是闭目养神,这一刻在众人稍微安静下来后冷不丁说了一句:“慈航静斋,凭什么替天下人择明主?”
话音一落,满场安静,针落可闻。
宋缺虎目中闪着摄人心魄的厉芒,“一群只知吃斋念佛,享受香火供奉,不知民生疾苦的方外之人,凭什么可以替天下人择明主?嗯?回答我!”
是啊,凭什么?慈航静斋,有什么资格决定天下归属?
秦川苦笑一声,“慈航静斋自然没有资格挑选明主,我们只是选择了一个可以用最快速度结束乱世的人,让百姓少受些苦罢了。现阶段来看,李阀无疑是最佳选择。”
宋缺笑了,“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只要我能比李阀更快结束乱世,我就是你们挑选的明主?”
秦川笑容更苦了,“宋阀主,当然可以这么理解......”
“很好。”宋缺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冷然道:“若我将在座反王全部杀光,岂不是最快统一天下的法子?”
“什么?”
“宋缺,你——”
“大言不惭!”
秦川秀眉一蹙,忽然嘴角一撇,轻飘飘地说道:“若阀主真要动手,那在下就不得不狠下心来,杀死阀主了。”
她的话,平铺直叙,毫无波澜,似乎说着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
但,宋缺可是大宗师啊,她凭什么敢这么说话?
宋缺眼中杀机爆闪,冷然道:“若非你是清惠亲传弟子,就凭刚才那句话,我杀你十次都够了。怎么,在宇文拓手下待久了,学了他的说大话的功夫?”
“无知。”
秦川面带怜悯地看着宋缺,突然发现名震天下的天刀,也不过如此,实在教人失望。
“哼,宋缺,你老了。”
“什么?”
“你就用这方和氏璧,照照自己的老态吧!”
下一瞬,光华闪烁,照亮了整个上林苑。
和氏璧,终于在人前显露全貌!
一方纯白无瑕,宝光闪烁的玉玺,正四平八稳的安然置于秦川玉手之上,吸引力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玺上镌雕上五龙交纽的纹样,手艺巧夺天工,但却旁缺一角,补上黄金。
众人心神皆颤。
这就是春秋战国时群雄争相夺取,天下独有的无价之宝,并留下了传诵千古“完璧归赵“的故事,秦始皇得之以取天下,建立一统中国的稀世奇珍和氏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