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中出现一阵喧闹。然后白世镜排众而出道:“据我丐帮所知,这个消息首先是从少室山脚传出的。”
少林僧众中,戒律院首座玄寂闻言哼了一声,怒道:“你们丐帮可真是够骨气的,只不过......白长老,凡事得讲证据,话可不能乱说啊。”
白世镜不屑道:“我只是说少室山,可没说是少林。大师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狗贼,身为武林正道,竟然如此没有风骨,你是要与魔头为伍吗?”
言下之意,他们丐帮率先回答丁春秋的话,与倒戈无异。
白世镜义正辞严道:“当日在下听到那些谣言时,便心中不信。而且,丁先生身为乔帮主的结拜大哥,以乔帮主的人品,若丁先生真是卑鄙之人,帮主定然不会与他结拜。所以,白某断定——
之前的所有传言,都是假的,是谣言!”
白世镜话说出口,在场的群雄终于把握到了什么,回首一想,这次好他妈无妄之灾啊。
丁春秋本来没做什么坏事,人家老老实实呆在曼陀山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偏偏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在背后搞事情,放谣言,还推波助澜,我们这群人也够傻的,就这么没脑子地被晃点了,参与什么聚贤庄英雄大会......
这是想把我们当炮灰啊!
于是,群雄似乎想通了一般,纷纷出言,
“我铁面判官可以作证,那些有关丁先生的传言,都是假的!”
“不错,全都是谣言!”
“谣言!”
“幕后黑手是谁,定要将他揪出来!”
“揪出黑手,打死他!”
众人义愤填膺,大叫着要找出散发谣言之人。在这一刻,他们将对丁春秋的所有仇恨,全都转移到了幕后黑手的身上。
人性就是这样,立场相悖时,若对方只是比自己强一点点,他们可能还会因为某些东西而反抗,比如利益、气节、理念等。
若对方过于强大,自己远远不能战胜时,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们反而会寻找各种理由,帮对手说话、圆谎,以求对手千万不要是自己的死敌。
白世镜所言,不光给了群雄一个台阶下,还帮他们找到了一个义正言辞倒戈相向的理由:
我们才不是怕他丁春秋,是不愿意让幕后之人阴谋得逞。
莫小楼玩味地看着这些人的表现,心中想到的,是鲁迅笔下的人物阿Q。
抬手让众人安静下来,转头看向少林玄寂,问道:
“此事,少林如何说?”
莫小楼这毫不在意且饱含蔑视的语气令玄寂心中怒极,少林作为玄门正宗,千年古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有这魔头在,我少林的地上佛国,何时才能建成......
但他不敢反击,也不能反击。
玄寂咬紧牙关,然后一松,低喧佛号,
“阿弥陀佛,关于先前的传言,少林也可以为丁施主作证,确实是谣言无疑!”
莫小楼不屑一笑,盯着玄寂道:“谁放出的谣言?”
玄寂眉头一皱,之前那句为他作证,已经代表少林派服软了,可魔头却还不放过,竟丝毫不给面子,一定要问出幕后之人。
“丁施主,谣言之事,始终上不了台面,施主因这等小事大发雷霆,虽情有可原,却也有违宗师身份吧?况且,少林既然说了为施主作证,武林中便再不会出现这样的谣言,玄寂在此请求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这等小事......杀人诛心,坏人名节,到了少林嘴里,却成了小事了。我也想向在场的各位英雄说一件小事。”
莫小楼似笑非笑,油然道:“少林方丈玄慈,淫乱少林,与四大恶人中的‘无恶不作’叶二娘有染,还生了个儿子在少林寺中。这个消息,我说的。大家信不信?”
嘶——
满场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不管此事真假,此人既然说出来了,难免就有人信。更何况现在,在场众人,没几个人敢不信!
相比之前诬蔑丁春秋母女双收的谣言,这个方丈淫乱少林的说法显然更令众人震惊。少林寺作为武林的泰山北斗,居然如此龌龊不堪?众人议论纷纷,有好事之人已经面露鄙夷之色,往少林这边指指点点起来。
“丁春秋,你——”
“嘘——”莫小楼没有说话,说话的是出尘子,他学着师父的样子笑盈盈地看着玄寂,
“大师先前不是说了吗?这种小事,上不得台面,生气你就有违宗师风度了。不过在下实在想不到,少林派居然藏污纳垢到了此等地步,连方丈都这么淫荡,嘿嘿,本人只想说,贵寺真乱。”
眼见玄寂粗厚的脸面扭曲变形,两眼睁得大大的,显然已悲愤难抑,可偏偏自己之前亲口说了,这都是小事。怒火无从发泄之下,玄寂的脸上现出不正常的红晕,陡然间仰天大叫,声音直似猛兽狂吼。喷出一口鲜血后,晕倒在地。
莫小楼摊手道:“这回真不关我的事。”继续注目少林一方,“你们还有谁能说话?”
“阿弥陀佛,老衲玄渡,丁施主有礼了。”
莫小楼点头道:“有人说话就好。我还是那句话,谁传的谣言?”
玄渡苦笑一声,叹道:“此事贫僧着实不知,不过......在出现谣言之前,贫僧曾亲眼看见慕容公子,在少室山下给了几个亡赖少年不少银两......”
“好,知道了。”
......
天光明灭,散逸的血腥气与那带着门人远走的魔头背影混合在一起。
天,渐黑了。
游家兄弟吩咐仆人掌灯,照得庄内一片亮堂,但此时的群雄们却凝成一股近乎妖异的氛围。
偶尔传来一两声哭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少林众人面色难看,如同黑云压顶。玄难已经是一具尸体,玄寂也晕了过去,初步探查后,发现他这一身功力怕是废了。
玄渡盘腿坐着,嘴中诵念着往生咒,手上‘笃笃笃’一下一下狠狠地敲着木鱼。
气氛沉闷得可怕。
“那魔头......真的走了?”人群中,铁面判官低声问着。
坐在他旁边的人,是白世镜,闻言叹了口气,“走又如何,不走又如何?让我想不通的是,这慕容复......究竟想干什么......”
“哼,慕容复,慕容复!老子迟早要找回这个场子!”
“找谁?丁春秋?”
“......慕容复。”
“哦......我也是。”
随着越来越多的谈论,当然也随着莫小楼的大部队越走越远,压抑的氛围终于逐渐减少,聪明人已经品出了某些信息。
丁春秋做这件事,本身就有很多细节可以挖掘,可以思考。他一路杀过来,不紧不慢,为什么?
如果真是义愤填膺来报仇,断不会带着门人,优哉游哉地走官道过来。他们的做法,倒像是等着你们武林人士上来拦截,然后全都杀了。
虽然行事毒辣不留余地,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他一路上经过不少帮派驻地,却只杀了拦路的人。
这,并不是为杀而杀的邪魔行为。
意思很明显,只要不挡在我面前,我就不杀你。
所以当他到了聚贤庄之后,尽管上来就杀了玄难,尽管星宿派整派都十分嚣张跋扈,尽管连聚贤庄的牌匾都换了,但群雄却并没有感觉特别愤怒,或者特别受侮辱。
然后是丁春秋一掌劈出一道裂痕,释放他那不属于人间的力量。
所有的一切,都让群雄下意识的在丁春秋营造的氛围下想着:我们打不过他,所以要隐忍,不要反抗;他不会赶尽杀绝,只要不反抗他,我们就能活下去。
当时众人可能没想得这么透彻,但潜意识中,一定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丁春秋离开,众人松了一口气后,缓过神来,才发现,一切果如先前所想,结果也如心中所料。
但这种“一切料到,尽在掌握”的错觉非但没有令他们感到愉快,反而内心冰冷,浑身发抖。
“这老魔......我们所行所想,恐怕都在他预料,不,是控制之中......”
“......可怕......”
夜风呜咽,远处树影摇摆。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