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住
到了夜间,知夏还在收拾衣裳,阿瑶趴在床上,托着下巴看着那个黑色的小匣子。
窗户外的猴子时不时昂昂地尖啸两声,阿瑶起先还出去看看它,喂它些吃食,后来它叫得实在频繁。
阿瑶嫌弃它聒噪,把这一侧的窗子都关上了。
小黄原本喊得十分卖力,阿瑶只要出去瞧它,它就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十分人性化地唉声叹气,可怜兮兮地望着阿瑶。
阿瑶将窗子关上了,它又昂昂叫了两声,见阿瑶确实不再出来了,立马翻身上了树,睡得比阿瑶都早。
阿瑶着实无语,在窗户的小缝里往外看,小黄仰倒在树上,睡得四仰八叉差点打鼾。
阿瑶原本还担心它被冯清雅砸出个好歹,想来是好得很。
躺会床上,阿瑶睁着眼睛毫无睡意,时不时就要侧着脑袋看一看枕边的盒子,又犹豫着翻过来,这样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都没睡着。
知夏在给她打理衣裳,见她一副难得安眠的模样,还以为她是担心世子,不由安慰道:“世子爷善于谋略,一定能把姑娘安全救出去。”
沈意行自然是满腹经纶,精通谋略,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成了沈都司,只是他的谋略没有用在阿瑶身上,反而去救了冯清雅。
阿瑶想起来还是觉得心里堵堵的,也不好同知夏说,只好闭上眼睛,做出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知夏见了果然没再说话,轻手轻脚地整理衣裳。
眼见夜色黑稠,阿瑶实在睡不着,她悄悄趴在床上,轻轻把盒子拿起来。
这个盒子不过巴掌大小,外壳被细致地磨得发亮,上边搭着一个小锁扣。
阿瑶纤细的十指搭上去,像是一块白玉抚着墨玉,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食指在锁扣上一拨,这个装饰作用的锁扣就打开了。
阿瑶期待地朝盒子里看去。
一个小小的半个拇指长的木色葫芦拴着跟小红绳,放在一张白色的帕子上。
阿瑶歪着头看,不太明白这个礼物有什么含义。
她只认得这张帕子。
那天李淮修就是用这张帕子给她擦眼泪。
这个小葫芦呢,阿瑶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仔细地打量。
真的只是个小小的木头葫芦,像是常年赏玩过的,外皮被磨得格外的光滑,边上栓了根红绳,应该是小孩拿着逗趣的。
小孩的玩意,却送给她,而且分明已经被人捏在手中赏玩过许久了,不然为何和如此光滑。
葫芦小小胖胖的身干上,用刀刻了个眉眼稚气的小娘子,扎着简单的发髻,可以想象得出应该是个白白嫩嫩的漂亮小娘子,正垂着眼睛,委屈地要哭不哭的。
阿瑶皱了皱脸,分辨不出这小娘子到底是谁。
知夏把衣裳叠好了,转身见她捧着个小葫芦发呆,不由愣了愣,笑道:“姑娘怎么又玩起这些东西了?”
阿瑶把小葫芦翻来覆去地看,有些疑惑道:“我何时玩过这些玩意?”
知夏想了想,有些怀恋道:“姑娘小时候在镇南王府得了不知道多少稀奇玩意,后来回了家,老夫人生性简朴,见不得那些消遣东西,叫管家全锁起来了,现在还堆在姑娘的库房里呢?”
“还有这回事?”
阿瑶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她印象里的老夫人,丧夫丧子,总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身上染着股香火味道,并不慈爱。
一个月叫她去请安一次,见了面也不太说话,只问她字练得如何,女则背熟了吗。
祖孙二人大多只是凑伙吃顿饭,但是老夫人确实不喜欢她做些与淑女无关的事情。
有一次她下了学,见几个小丫鬟在院子里翻花绳,她停着看了会,叫老夫人知道了,后来府里就没有小丫鬟敢在当值的时候玩这些东西了。
“姑娘可喜欢这些玩意了,那时候还天天嚷着要回王府,说要意行哥哥给您买玩意。”
知夏或许是觉得有趣,自己也笑道:“谁知道,后来,院子里一个小葫芦就把姑娘哄好了。”
知夏又指了指京城,语气中不乏惋惜,“那时大少爷还未走丢,姑娘哭着要回王府,细声细气地嗓子都哑了,大少爷就给姑娘念了个什么葫芦的话本就把姑娘哄好了。”
“后来又给姑娘摘葫芦,姑娘整日捧着,吃饭睡觉都不放下,宝贝得不得了呢。”
她儿时竟然与庶兄的感情这么好吗?
阿瑶竟然毫无印象了,她想了想,有些疑惑道:“可是我院子里没有种葫芦?”
她院子里只有一棵梨树,其余都是些花花草草。
“哪里是您院子里的,姑娘小时候爱热闹,老夫人又喜静,见大少爷待你和善,便整日缠着他,叫他学都上不了,大少爷脾气好,姑娘说什么都依着,种个葫芦算什么。”
阿瑶听得面露迷茫,撑着脑袋想了好久才隐隐约约有些印象,仿佛是有个金相玉质的少年,带着笑地看着她。
可是再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阿瑶想起在桌上给自己夹栗子糕的冯久知,将他和那个少年联系在一起,心里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但是稍纵即逝,她也没细想,就是越发觉得庶兄待她好了。
阿瑶把这葫芦放在眼睛跟前,确实是个连口都没开的小葫芦,大当家的为什么要给这个给她呢?
阿瑶想不明白,她把葫芦压在枕头底下,慢慢地趴着睡去了。
夜里,阿瑶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睡眼朦胧地睁开眼睛,就见柳嬷嬷面色严肃地望着她,“姑娘,快穿衣服,老奴送你走。”
·
沈意行带着人从陈氏说得小路靠近庄子,一旁的副官举着火把,勾着腰照着前方。
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子映入眼帘,庄子里没有灯火,想来是已经到了安寝的时间。
其他副官带领的两队人还没到指定的位置,沈意行不急着行动,让将士们注意警戒,保存体力。
“赵承润找到了吗?”
沈意行看着阴森森的后山,语调淡淡的。
副官小声道:“赵公子走得急,且有些功夫在身上,派了几个小队去找了,现在还没有消息。”
这种少年人胆子大,又有些不识好歹,一口气走多远都是有可能的。
沈意行不在意一个不服管教的少爷会不会死在后山,且照这个旱灾的程度,他几乎不会有被冻死的可能,
但是他父亲赵永年,位极人臣,是个惯会使阴绊子的笑面虎。
嫡长子要是死在了他这,也是个麻烦事。
沈意行沉吟一会,一张玉雕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命他们继续找,找不到就明天再说。”
目无军纪,在军队里,这种人要不是他姓赵,沈意行都不会多问一句。
很快,李忠岩带着另外一个分队,从山脚上来了,他让队伍熄了火把原地警戒,接着自己竟然向沈意行这边来了。
“世子。”
李忠岩向他一拱手,男人身高体壮,说话也嗡嗡地响,“下官听说冯家二娘子也在这匪窝之中?”
沈意行并不意外他知道,镇南王不会安分地呆在后方,他抬手示意李忠岩起身,没心情同他绕弯子,直接道:“李副官有何事?”
李忠岩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他是冯将军的旧部,两人是过命的交情,冯清雅又是冯将军唯一的子嗣,就是想着当年的情谊,他也要保证这小娘子安然无恙,“世子到时可否也帮着找找二娘子。”
李忠岩打过很多仗,知道到时情形乱,怕女孩受些不必要的折磨。
沈意行朝他颔首,眼神却看着庄子,语调变得散漫,“将军放心就是。”
男人丰神俊朗,气质温和,专注地望着庄子,面上的表情有些漫不经心,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李忠岩粗人一个,踌躇一会,见男人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只好朝他一拱手,回了自己的队伍里。
眼见三支队伍都已经到了事先商量的地方,沈意行慢慢把剑,剑锋磨在鞘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三面包抄,先围起来。”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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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慌忙地穿上衣服,就见外边几乎被照成了白昼,大元的士兵扛着大旗,将庄子围了整整一圈,真是插翅也难逃。
庄子里的人竟然不见慌乱,依旧有条不紊地开始召集庄子上剩余的战斗力。
柳嬷嬷还在催她,“那个冯家二娘子真是疯了,竟然说自己联合姑娘把庄子的密道传了出去,张奇那个老贼这会要拿姑娘问罪呢。”
阿瑶穿上衣服,半晌都摸不着头脑,磕磕绊绊地:“嬷嬷,我不知道密道的。”
小女孩面上有些慌乱,白嫩的脸颊上睡得红扑扑的,柳嬷嬷见了心里有些不舍,自然是相信她的,“这老贼借题发挥,老奴已经给主子传信了,姑娘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等主子回来了,把那老贼狠狠地修理一顿。”
冯清雅一个错漏百出的谎言,明眼人都不会信,她从哪里能传消息出去?
张奇怕是要借此泄私愤。
阿瑶穿好衣裳,知夏慌忙地拉着她要走,阿瑶走到门前,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呀一声,“我得去把小黄放了!”
阿瑶不知道会是谁胜谁负,可是万一大当家的吃了败仗,这庄子叫朝廷占了去,小黄可不要饿死。
知夏拉不住她,只得叫她去解了小黄的绳子,小黄早就吓醒了,上窜下跳想跑得不得了,阿瑶把它一解开,它立刻就没了影子,跑得比人都快。
阿瑶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房间,将那个小匣子也揣在了怀里。
柳嬷嬷叫两人往庄子后门走,还把小门悄悄告诉了她们,颇为不舍道:“外头有姑娘的亲人,只管往外跑,老奴把那老贼堵住。”
“可是嬷嬷你怎么办?”
刀剑无眼,老人家身体也不好,阿瑶几乎想拉着她一块走。
柳嬷嬷摸摸她的头,见她的目光里满是担忧,不由笑道:“姑娘放心,这庄子可不是看着这么简单,把我们围起来容易,想打进来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柳嬷嬷说得还有些自豪,阿瑶只好连连点头,走前还掷地有声道:“嬷嬷,我还会再回来的!”
她说得真心实意,已经打算好了,她在外头躲一阵,等朝廷的人走了,自己再悄悄地回来。
柳嬷嬷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只摆着手叫她快走。
知夏听得脸色发白,只觉得这地方果然待不得了!拽着她就跑。
一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未曾遇见,阿瑶一路到处乱看,她是不会回冯府的,可是要是真出了小门,叫朝廷的人看见了,把她送回冯府是轻,再叫她嫁给元帝,那才真的是欲哭无泪。
可惜阿瑶并没有犹豫的机会了,张奇带着一队人,黑着脸守在小门前,见了阿瑶,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苦等冯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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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修并只带走了一半的人,所以当他看见庄子外边亮起成片的灯火时,他就知道朝廷的人找到了庄子的小路。
男人没有戴面具,面容清俊,气质内敛而淡然,他看着亮如白昼的庄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很轻地笑了笑,“这到方便了。”
寂静的山顶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是周元骑着马,被外头的小兵放了进来。
周元喘着粗气一路疾驰,跑到李淮修面前时,几乎要断气。
李淮修见他来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周元缓了好一会才有力气说话,“庄主,张奇要拿冯姑娘去阵前!”
“张奇要问冯姑娘的罪,说她联合庄子外头的人把密道泄露了。”
“还请庄主下令,属下这就去拦了张奇。”
张奇辈分高,还上过战场,脾气特别倔,除了李淮修的话,他是谁的话也不会会听。
周元方才拦不住他,只好连忙来扯李淮修这封大旗。
李戾蹲在一旁,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才不满道:“我讨厌这个老头,我也要去把他拿了。”
说罢,他拿起腰间的大锤,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李淮修闻言垂了垂眼睛,面上看不出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半晌,他才轻轻嗯了一声,眼神平静地望着底下的庄子,“就这样吧。”
张奇不会平白无故就要拿阿瑶作伐子,怕是要用阿瑶换些东西,挺好的,这样回去了也不会和他们沾上关系。
周元一愣,“可是,姑娘与庄主……”
“冯姑娘清清白白。”
李淮修忽然抬头看向他,英隽的脸上闪过一丝煞气,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再听见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