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慢点吃,别噎着了。家里什么都有,预备的足足的,够您吃的。”
燕王妃徐氏,坐在床边,给徐达喂粥。
一碗白粥,除了米,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咸味,也没有糖味。吃在嘴里,微微作呕。
不多长的时间,徐达已经是瘦成了皮包骨头。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变得蜡黄无比。半靠在床边,完全无法想象,这是曾经叱咤草原的一代名将。
粥,顺着无法完全闭合的嘴角流下。
徐氏用勺子接住,再给送进嘴里。回家的这几日,徐氏整日以泪洗面。正值壮年的父亲,如今已经完全没了人样。
“北...北边,北边的...战...战事,如何了。”徐达艰难的抬起手,指了一下北边的方向。
徐氏哭着,“爹,都啥时候了,您咋还惦记着打仗的事呢。陛下都给您下旨了,让您好生的养病。打仗的事儿,有兵部呢,还有别的将军。您,就好好的养好身子就成。”
徐达闭上眼睛,轻轻的摇头,粗重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你兄...兄长,回来...时,你...你让他,打听...打听清楚,北边的...战事如何了。”徐达越说越急,临了,只能自己缓和气息。
“兀良哈,不好打啊。燕王性急,又好胜。万一遇着兀良哈,得不着便宜。”
“燕王身边,有正武(徐增寿)跟着呢,出不了事。再说了,不好打,就不打呗。永昌侯也跟着一块儿去了,还能让燕王吃亏不成。”
徐达被女儿这几句话说的,猛烈的咳嗽起来,“你这丫头,咋啥话都乱说。都嫁出去了,嘴里还是这么没边际。”
徐氏刚要为自己辩说几句,就有管家跑进来,“老爷,大小姐,吴王来了。”
徐达一听,赶紧撑起身子,“快,把我扶起来。吴王来了,他可是皇爷的嫡孙,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扶着徐达,徐氏到了房间门口,朱允熥恰好进来。
“老公爷,您快回去歇着。皇爷爷有旨意,任何人来了,您都可免礼。”朱允熥顿了一下,看一眼徐氏,“婶婶,这就是您的不是了。老公爷如此体弱,您怎么能让他起身呢。”
言罢,不由分说,朱允熥和常升两人,搀扶着徐达回屋躺着。
一边走,朱允熥一边说,“老公爷,今早啊,兵部来了折子。四叔在西峰,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呢。只带了一万多人,数倍于己的兀良哈,被四叔打的还不了手。”
徐达边听边点头,连说三个好,“好好好。皇爷的几个皇子,没一个是差的,都是打仗的好手。”
躺回床上,朱允熥提起那一包烧鹅,“我呢,也不知道老国公您爱吃些啥。就和开国公合计着,给您带了一包烧鹅。您啊,闲下来时,动一动嘴,解解馋儿。”
使一个眼色,常升会意,把包住烧鹅的纸给打开,“魏国公,您瞧瞧。这鼎轩记的烧鹅,可是不孬。”
“好好好。”徐达还是这三个字。
朱允熥拿出朱元璋让他带出来的战报,“老公爷,这是永昌侯写的战报,您瞧瞧。这仗,四叔打的多漂亮。皇爷爷都说呀,四叔当年跟着您和开平王学打仗,学的不赖呢。”
拉进蜡烛,徐达蹭着烛光,费力的看完,“打的好啊,交替而出,就让兀良哈,摸不清你的下一手是什么。”
徐达握住朱允熥的手,手上的老茧,在朱允熥手心滑动,“吴王,您和老臣说说。看到这战报时,皇爷是怎么说的。”
“皇爷爷就说,四叔打的漂亮。”
朱允熥也没挣脱开徐达的手,压低音量,“可皇爷爷,也怕四叔因此自傲。特地,再给下了一道折子。不过,换做是我,我也得自傲。那可是兀良哈,当年的蒙古铁骑,可半数都在兀良哈。”
“皇爷说了什么。”
朱允熥第一时间没说话,看一眼徐氏,才转头开口。
“皇爷爷说了,赏四叔,让父亲去办。父亲他是大哥,又是太子储君。这么做,合乎礼数。”
“让太子赏。”徐达屏神,面露担忧。
自六年之后,朝中之事,朱标就有参与。八年之后,朝中事更是多由朱标决断。
从胡惟庸一案,再到前不久的福建一案,最终都是朱标拍板。
基本上,只要是朱标拍板了的事情,朱元璋几乎都不会再去过问。哪怕朱标做的不对,朱元璋也会为朱标“据理力争”。
从这些来看,似乎把赏赐燕王朱棣这事儿,也让朱标去做,也并不是不合常理。
但徐达却不这么想,大明朝自建国以来。对东宫之人,朱标也多有赏赐。但离了东宫,对东宫之外的人赏赐,从来没有。
倒不是朱元璋不愿意,而是这确实不合礼数。
储君虽然是君,但说破天,他也是臣。朱元璋自己不在意这些,但天下人会在意。你们父子俩,怎么闹腾不打紧。但皇帝最后一点,驭下的权力,也给了太子。这皇帝,就还不如退位。
因此,赏赐臣下,这是皇帝手中一种没什么大用的象征。
只是,这种象征,真正到了朱标手中。第一个赏的,就是朱棣。
同样的,徐达所能想到的,朱允熥也想到了。他没急着去和徐达说,也是担心徐达乱想。他和朱标,一块儿去办。
似乎,就是在告诉朱棣,一些十分含蓄的事情。
“燕王知道吗?”
朱允熥摇一摇头,“四叔还不知道呢,这不,皇爷爷的意思是,让四婶去把这事儿告诉四叔。父亲这次,不是以兄弟的名义去赏,而是以君臣的名义。”
看着徐达渐渐凝重的脸,朱允熥反倒是放松下来。
四叔,皇爷爷对你的这次,是赏赐,却也是告诫。就看你自己,能不能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