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靠近。
乌涵躲在一棵柳树后观察。
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走来,穿着不符合这个时令的单薄花褂子,手里抱着一只‘咯咯’叫的母鸡,脖子里是根红绳,拴着一块儿银锁。乌涵眯眼看去,眼睛始终放在那块儿银锁上。
小姑娘钻过栏杆将母鸡扔进了井里,小手捧在一起,祈祷:“井神,敬献的食物我已经带来了,希望你能实现我的愿望。”
她的眼睛假意闭上,实则眯成一条缝,观察着井里的情况,大约过去五分钟,井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那只扔下去的母鸡似是还活着,偶尔扑扇翅膀传出叫声。
乌涵倚靠着柳树,闭目等待。
又过了五分钟,女孩儿终于离开。她有些失落,走几步回一次头,依依不舍的样子。
乌涵睁眼,以为她要走,谁知,小姑娘又跑了回去,“井神,你不是说会给我灵丹妙药吗?你为什么不出来?”
乌涵盘腿坐着,脸上满是怒气。
兀地起身,她跑到枯井旁,坐在上面,一条腿霸气地放在井口,一条腿撑地,“喂,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迷信,世界上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你求这些假的东西做什么?”
小姑娘一怔,“你是谁?你是井神吗?”
乌涵凑近她,一脸邪笑,“我是来杀‘井神’的。”
话罢,井口猛地一震,只有乌涵感觉了出来,她斜眼瞪着不安分的井,再看小姑娘,一脸的冷峻,“你求药做什么?”
小姑娘后退一步,一只手抓着栏杆,很害怕的样子,却没有逃跑。
乌涵蹙眉,这孩子,比自己坚强多了,至少,她不怕死。
“妈妈病了,我要救她。”小姑娘冲脾气捉摸不定的乌涵吼了声,虽然音尾颤抖,却足以让乌涵一怔。
良久,乌涵突然笑了起来,“病了就去看医生,对着一口废井浪费什么时间。”
“医生说是癌症晚期,治不好了。家里也没钱,救不了妈妈。”
乌涵盘腿坐在井上,神色淡淡,“治不好就准备后事,回去跟你母亲好好相处一段时间,别相信世界上会有什么灵丹妙药,那都是骗孩子的,你也该懂点儿事儿了。”
“你懂什么?我不想妈妈死。”小姑娘瞪她一眼,钻出栏杆跑走了。
“我懂什么?我比你懂得多了。”乌涵盯着不知好的人,“我在救你,傻瓜。”她气愤地踩了井口一脚,“喂,你到底想干什么?”
半晌,井内都没有回应,倒像是乌涵有问题一样。
夜幕慢慢落下,四周陷入漆黑,乌涵看了看手表,指着井口,“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不回答,我就烧了你。”
说着,她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个木盒子,又从里面抓了一把面粉似的白.粉,正要扔到井里,那口井传出了声音,“我没有伤害那个姑娘,我只是饿了,想要吃东西,才让她来的。”
乌涵望向井底,看不到任何东西,“你们这种魂我见多了,满嘴的谎话。如果不是看到我在这井口转了一圈儿,你吃的恐怕就不是那只鸡了。”
“我不会吃她,我从不吃孩子,我以前......也有孩子。”
乌涵冷哼,“你用什么方法让小姑娘给你送食物的?”
“不知道小姑娘从哪儿听说我是‘井神’,可以满足她的愿望,就来我这里许愿,说是她妈妈病了,想要我治好妈妈的病......”
“然后你就提出让她给你吃的?”
“是。”井口微喘,“要想得到什么,不是要先付出吗?她从我这里求灵丹妙药,我当然要些回报,我又没有做错。”
乌涵撒了点儿白.粉进去,井内传出尖叫声。
“你竟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世界上哪有什么灵丹妙药,你再不老实,别怪我不客气。”
井口大笑,“招魂使者,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吗?身上比我们还要肮脏,你们的心,比我们还要自私。我还知道给那个孩子一点希望,你呢?将她所有的希望全都打碎了。”
“你闭嘴。我说的是实话,我只是让她早点接受现实罢了。”
“使者,你的肩膀会经常疼吧,盯着那些不变的数字,是什么感觉?生不如死吧。”井口猖狂地笑着,“你以为你能行动,是好事吗?你有我们这些鬼魂幸运吗?我是有心愿未了,不过,我不会让你帮我,我要看着你死。”
乌涵从井口跳下,冷着脸,将手里的白.粉毫不犹豫地扔到了井里。
“啊!”井内传出撕心裂肺地喊声,“你会受到诅咒的。”
“我已经受诅咒了。可惜,你看不到我死了。”
乌涵拿起一旁的旅行包重新拽到肩上,她身后突然窜起一团蓝绿色的明火,之后,井内恢复平静。
一根鸡毛从井内飞出,慢慢飘至乌涵脚边。
她将鸡毛捡起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让鲜红的血滴落在上面。鸡毛立刻开始燃烧,直到化为灰烬。
“我不会给你一点喘息的机会。”乌涵冷冷盯着彻底无声的枯井,越过栏杆抬步离开。
身后风声很大,四周的树木也开始摇摆,远处飘来一团乌云,将灰蒙蒙的天空彻底遮蔽成浓浓的深黑。慢慢地,狂风大作,吹起地面的灰尘和晃动的树叶,它们齐齐拍到乌涵身上,划破了她的脖子和脸。
乌涵从腰后拔出尖刀,转向风口,又从旅行包里拿出防风眼睛,警惕站立。
“出来吧,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乌涵吐着吸入口中的沙子,“又是狍子,又是沙子,你没胆子见我吗?”
话音未落,一只母鸡从风沙中窜出,正是刚才被井吞了的那只母鸡。
乌涵没有闪躲,低头盯着母鸡从身体里穿过,并没有伤害到她。
她笑了起来,“怎么样?实验结束了吗?你碰不到我。现在只有我杀你的份儿。”说着,她用手掌握紧尖刀,沿着刀刃儿滑出一层血,不顾滴血的手,她保持战斗的姿势。
风沙慢慢消失,头顶的一块儿乌云也一起散去。四周又陷入了夜的寂静,地面没有一点风痕,树上的叶子也没被吹落,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乌涵跪地喘气,她已经吓得全身湿透,脚都有些站不稳了。
躺在潮湿的土地上,她盯着露出星星的夜空,面无表情。
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是不是比现在的自己还让人讨厌。同学、老师、家人,都不喜欢她。她像是多余的一样。
乌涵闭上眼睛,这些天她太累了,真想就这样睡过去,不用再无休止地奔跑,不用再提心吊胆地生活。可以不在乎肩膀、眼睛,可以那样,肆无忌惮地睡一场......
她猛地睁眼,站起。
不可以,她不能休息,她还有事情要做。她要活下去,如果可以,如果......能够活下去。她要重新来过,再也不要做以前的自己。
“对。”乌涵拽起一旁的旅行包,“不能再做以前的自己,以前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我在重生的路上,我要开始变成新的自己。”
她轻轻拍了拍肩膀,朝着那个小姑娘跑走的方向追去。
大多数人家已经熄灯休息,寂静的街道只有乌涵一人的脚步声。偶尔从房顶跑过一只乱叫的花斑猫,造出很大的动静。
一座普通的小院前,门口点着一根香,它直直地插.在小型的香炉内,里面烧了些纸钱。香味儿很重,其中又掺杂着一丝腥气。
乌涵察觉,这家应该有病重的人,门口的香炉是用来辟邪的。他们怕冥判将病人带走,用了牛血浸泡过的香来驱赶他。
乌涵冷笑,“冥判才不会管你们呢。他要抓的人是我才对。”
走到木门前,乌涵重重敲了敲门,以保证两声就能被主人听到。乌涵清楚,夜晚敲门时间太长,会招来不必要的客人。
在主人开门前,乌涵环视四周,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根红绳系在了手腕上。门口香炉内的烟气沿着那根红绳攀爬,又在红绳四周消失。从远处看,是红绳吸走了烟气。
红绳吸了浸牛血的香,戴在手上时,可以对抗冥判,有这样好的机会,乌涵自然要偷走一些。
此时,有人打开了院门。
“是你?”衣衫单薄的小姑娘还记得乌涵,那个诅咒她妈妈死的人。
“是我。”乌涵不客气地推开门,“你妈妈在哪里?”
“坏女人,你找我妈妈做什么?”
乌涵瞪一眼不会说话的人,“我来救她。”
小姑娘半信半疑时,屋内传出男人的声音,“乐乐,是谁啊。”
小姑娘正要回答,乌涵截断她的话,“里面是你爸爸?”
“爸爸出门工作了,是我二叔和二婶在照顾妈妈。”小姑娘关上门,“你真能救我妈妈?”
蹲在小姑娘面前,乌涵浅笑,“起死回生的本事我没有,不过......”她点了点小姑娘脖子里的那串儿银锁,“我可以让你妈妈住院,医生能让她活久一点。”
“我不想妈妈死。”
“那我可没办法,毕竟,生死我决定不了。”乌涵转了转眼珠,“我可以向你保证一点。”
“什么?”乐乐期待地看向她。
凑近乐乐的耳朵,乌涵轻声,“我保证,如果你妈妈死了,我可以让她每年来看你一次,日子你随便定。”
乐乐哭了起来,“妈妈一定要死吗?”
乌涵蹲着,抱臂看她,“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早晚问题,看开点儿。”
“你能看得开吗?”
“......”起身,乌涵面色冷冷,“说吧,到底要不要我帮忙?”
乐乐犹豫时,她口中的二叔从屋子走了出来,“乐乐,跟谁说话呢?”他打量一眼进入家里的乌涵,“你是谁?”
“借水喝的路人。”乌涵紧了紧肩上的旅行包。
看她一副出来旅游的样子,二叔甩甩手,“家里一摊子事情,哪有闲情管你们这些出来花钱的。没水,你出去吧。”
不友好的人。乌涵打量面前灰布衫的男人,牵起一旁乐乐的手,“小姑娘说了,要给我喝口水,我们约好的。”
“她一个小孩儿,跟你约好什么?”二叔走过来要赶走乌涵的样子。
屋里传出了痛苦的喊声,乐乐立刻冲向屋内,乌涵也冲了过去。
屋内,一个长发女人捂着胃在床上痛苦翻滚,另一个短发女人不耐烦地看着她。
见乐乐进来后,短发女人立刻上前关怀,“大嫂,还疼啊,要不要吃个止疼药。”
“给......给我拿来。”长发女人疼得全身冒汗,直到昏过去。
乌涵看一眼全身黑气的二叔和短发女人,冷笑起来。她走到床边,问只顾得哭的乐乐,“你妈妈的药呢?”
“药。”乐乐看向了短发女人,“二婶,妈妈的药呢?”
剪着短发的二婶轻咳一声,从很高的木柜上拿下一个布包,里面满满的都是药。
“这是多久的量?”乌涵问短发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