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询问,交涌之名在魏人心中犹如毒蛇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你们和他什么关系?”
“亲人。”
“亲人?他还能有亲人。我们为大魏流血的时候,他在何处?享福着呢!我们安葬翟璜夫妇的时候,他在何处?快活着呢!父母双亡,居然不回,不孝!叛国投敌,做了大官,不忠!这种人,死了只能喂豺狼。”
听到此话,连交煦也无言辩解。不过,也有好心人。
“你们呐,还是快些离开吧。过去了这许多年,官府还在监视哪,都说他是秦谍。唉——”
“他——还在吗?”
“不知道了。很久没见了。我想,即便他还在,也不敢回了吧。不过呢,我相信他,相信他是好人。”
“那——翟府?”
“就在那里,你们刚刚经过,看到没有?”
“哪里?”
“看见那棵大树没有?就是那里,墙都塌得差不多了。”
三人径直走去,交煦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交时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也许,涌父不在是好事。”望儿正打算从围墙的破洞钻进去,没想到一下飞出许多麻雀,少说也有十余只。交时拉住儿子,打算去敲那半扇府门。定睛一瞧,交煦已经站在了闺门前。
就在此时,一位耄耋老人自闺门内探出了身。曈还在这里。见到交煦,眉毛抖了一抖,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齐人?”
“是,齐人。”
“大阳人吗?”
“是。交涌,交涌大人在这里吗?”
“之前在,走了一阵了。”
“哎呀,真太好了。”煦高兴得抱了抱望儿,“他去哪里了?”
“你们找公子有事?”
“接他回去。”
“回去?你确定公子想跟你们回去吗?”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的妻还在秦国。”
“那我们去找他,回不回由他决定。”
“他们父子去了阳翟。”
“阳翟呀。”
“不过呢,有件事,你们可别告诉他。公子的儿子想母亲想得厉害,有天晚上,我偶然路过,听见他做梦都在喊娘呢。这个孩子不容易呀,年纪轻轻就断了手臂,我猜呀公子十有八九不会回去的。”
“明白了,我们这就去找他。”
“急什么?先休息两日。来来。”说着话,曈拉起望儿进了屋。交时和煦相视而笑。
宽敞庭院,高耸甘棠,五尺高台,粗壮楹柱,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气派。交时自西阶而上,回首叹息。这里的主人曾是一位有识人之明的贤臣,一位心胸宽广的君子,千百年后谁又能记得他呢?还有涌父,上次见到他还是交清大人去世后,那时的涌父风华正茂,文武皆备,在临淄不能说鹤立鸡群,也可算得上人中龙凤。如今呢?过得如何呢?堂堂翟相之子,会沦落到逃命的地步吗?太阳神啊,保佑我们能够顺利相见吧。
“父亲,您在想什么?”
“你大母讲过的一段话。”
“什么?”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大母为何会盼望太阳消失?又与何人共亡?”
“此太阳并非天上的太阳。”
“那是什么?”
“不清楚,我一直没明白这段话的含义,恐怕今后也不会明白了。”
转一日,天色阴沉,厚重的云层里积着汩汩的雨水。交时和交煦睡得沉,唯有交望精力充沛,早早起床,四处玩耍。就在一处坍塌围墙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窝雏鸟,紧紧依偎,瑟瑟发抖。他好奇地提出一只,紧跟着就听到“唧—唧—”脆弱而凄厉地叫声,惹人怜爱。再瞧手里这只,仅仅扑腾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可怜巴巴地低着头,闭着眼,平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临近正午,在府外玩耍的望儿忽然跑了回来,边跑边叫:“一位,一位身着菘蓝的白发长者让我给家人带句话,‘在交涌的前路上,柏子指向光明。’”
“怎么,又是隐语?又是长者?”交煦反应最快,光着脚跑出了屋。没一会儿,气喘吁吁地回来,摇了摇头。
“我刚才就想将他拉进来,可是拉不动,他的力气很大。”
“你喊呀!”交煦埋怨道。
“罢了。”交时叹了口气,“柏子仁很常见,若是按照象谷的含义推测,其药性并非关键。我猜想,长者是想让我们去西边。因为柏树生长时,其枝叶多指向西方。”
“西边有什么?那人又是谁?会不会是交辉大人?”交煦脱口而出。“身着菘蓝”是渺大母当年给出的唯一线索。
“不可能吧。”交时估算着年岁。
曈捋了捋胡子,慢吞吞地说道:“这样说来,我好像有些印象。几年前,公子尚未归来,一位身着菘蓝的长者就曾到过府上,他看着很老,真的很老,我问他是谁,他不说话,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还是不说。他呆呆站了一阵,忽然问我,‘交涌大人在吗?’我说,‘不在,许久未归了。’他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交时赶紧让儿子回忆长者的特征,从长相到高矮,从衣着到神态,无论说什么,曈都点头称是。交煦忍不住道:“快走,咱们再找找看。”望儿首先飞了出去,交煦、交时跟在后面,三人在城中转了一个时辰,也未见长者的踪影。大雨如约而至。
回到翟府,吃过饭,交望倒头便睡。交时端坐,疑惑地看向曈:“是你告知他,我们来了?”
“不,他只来过一次,我并不认识他。而且,我还担心他是官府的人,要抓公子呢。”
“为何如此凑巧?我们才刚到啊。”
“我也不知啊。其实,公子归来后,就将我们几个遣散了。可是我实在不忍离开两位主人,夫人带我来到魏国,大人待我如家人,我如何能够让翟府破落下去呢?我便尽着自己的力修修补补。我呢,连自己的坟地都找好了,没人埋我,我就自己躺进去。至于那位长者嘛,我猜他可能是官府的人,或者同样监视着这里。这条信息,看来很重要,连我都不告诉啊。”
“他如何知晓我们的身份?”交煦紧跟着问道。
“你们的衣着,口音,齐人是肯定的,而且这附近都知晓夫人是由齐国嫁过来的。所以,齐人嘛,直接找上门来的,定是公子的家人了。”
“明白了。”交时转头看向交煦,“明日出发吧,去找涌父。”
“好。”交煦揉着酸痛的双腿,大声且带着慵懒的口气回应道。
“嗯——其实——”曈此时插话道,“公子并未去阳翟。”
“什么!”“那他们身在何处?”
“绛城。请原谅,我是怕万一......”
“我们明白。”交时起身,拉住曈的手,“您有没有要我捎给涌父的话?我转告他。”
“那就太感谢了。我恳求他,让我守在这里,直到死。”
“没别的了。”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