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是死到临头却不自知,来人,将此人斩成三段,扔进沸水中煮熟,令阉党众人——分食之。”
——沈渊。
君默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沉香木制的龙榻散发幽幽香味,君默满身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喉咙中跳出来。
她急促的喘息着,耳朵里有剧烈的嗡鸣声,头疼得像有凿子狠狠的击打在她脑仁上。
她急切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一时有些怔然。
她还活着。
她又做梦了。
梦到的是上辈子临死前的那一幕——
沈渊造反成功,揭穿了她女人的身份,将她狠狠从龙椅上拉下来,烹熟分尸。
她已经记不太得沸水滚过身体是什么滋味。
只记得在临死之前艰难睁眼,看到沈渊在锅子边,居高临下的睥睨自己,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面无表情的嘲讽着她的失败。
那双微微上扬的凤眼中,含着世上最透骨的凉,宛如跗骨之蛆,将成为伴随她终身的梦魇。
好在,那些都是上辈子的事。
她重生在三天之前,她的十六岁。
这一年,是父皇驾崩、她万分惊险登基继位的那年。
也是她和沈渊,彻底针锋相对,斗得你死我活的开始。
沈渊那个人,披着忠义的外皮,实际上却狼子野心,一心想将她取而代之,是不折不扣的佞臣。
君默还沉浸在往事中冷汗津津,小丰子躬身走进来,低眉顺眼的道:“太子殿下,沈将军自北疆归来,正在殿外求见。”
说完抬眼一看,发现君默的脸色白得像鬼,吓了一大跳。
君默失神的捂住双耳,狭长的双目紧闭着,那单薄瘦削的背脊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看起来非常痛苦。
小丰子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瘦成这个样子。
这样的太子殿下,就像一个精美又脆弱的琉璃娃娃,仿佛用手轻轻一碰,她整个人都会碎掉。
“我的老天爷,殿下怎么又出这么冷汗,是不是耳疾又严重了?”
“这杀千刀的徐太医着实没用,叫殿下吃了这么多苦药,也没治好这梦魇的毛病。”
“呜呜我的殿下,您可心疼死奴才了!奴才改明儿就去给您换一位太医。”
君默摆了摆手:“本宫这是心病,不关太医的事。”
老是梦到自己被煮熟,能不吓一身冷汗嘛。
小丰子是从小伺候君默的太监,也是满宫最不惧怕她太子身份人。
整天咋咋呼呼,在君默面前嘴巴也从不把门,十分真性情。
君默喜欢他这点。
只可惜,在上辈子,小丰子死在了她前面。
被沈渊收押刑讯,最后用一支六寸长的钢钉从天灵盖骨缝中刺入,了结了性命。
君默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看见。
收尸的人来回禀,小丰子死前已经被打成了一滩烂泥,看不出人样,最后一刻,仍求着想要见一见自己。
小丰子还碎碎念不肯罢休:“殿下就是太过慈悲,下次徐太医再治不好殿下的梦魇,就叫他跟奴才一样,净身入东宫来,时刻贴身伺候殿下,看他还敢不尽心。”
这一世再听到这样的念叨,君默觉得既欣慰又烦人,“别絮叨了,让沈渊进来。”
小丰子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看了眼殿外,压低了声音。
“殿下,听说陛下将沈将军封为太傅了,以后他就是您的老师,如今这第一次见面,殿下是不是应当注意仪表一些,免得给太傅留下不好的印象。”
沈渊被赐给她做太傅?
这是上一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君默一愣,随后又习惯了。
上一世里,抚国大将军沈渊,掌握着大雁王朝一半的兵权,常年戍守北疆,震慑四夷。
君默登基当日,他才从北疆回京,即日便开始跟君默夺权。
没想到,这一世,他不仅提前回京,还被赐给了自己做太傅。
最初,君默以为,重生这一世的运行轨迹,应当是遵照上一世一一发生。
但这三天以来,她慢慢发现,完全没有。
这一世的发生的事,跟上一世有所出入。
比如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来算,此时她的父皇应当已经驾崩,她也已经成为皇帝。
当然了,这不是说她希望老父亲早死的意思。
只是这一世,父皇还没殡天,她仍旧太子,而且,竟然还把该死的沈渊赐给了她做太傅。
君默道:“印象不好又如何,本宫是君,他还敢打我不成?”
她没觉得自己这样子有什么不能见沈渊。
纵然确实是有些不雅,但在上辈子,她曾经还被沈渊一脚从马背上踹下去,脸朝地下摔了一嘴泥,那时候她都已经是皇帝了。
那更不雅。
不管怎么说,这一世第一次见面,她要先给沈渊一个下马威,杀杀那乱臣贼子的威风。
小丰子看了看君默,关切的问:“殿下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耳疾又严重了?马上要见沈将军,您要不要先喝药,否则等下听不清沈将军说话。”
“不用,暂且还听得清。”
君默耳朵有疾,听力比常人弱很多,听力一下降就要例行喝药,才能暂且拥有正常人的听力。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那药副作用也大,喝多了更损身子。
这一世的沈渊依旧是抚国大将军,他一身玄色甲胄,看样子是刚一入京就火速进宫了。
君默不仅有耳疾,眼睛也不太好。
五米以外、雌雄同体。
十米以外、人畜不分。
都是从小被当做太子培养,看书给看的,通俗点来讲就是近视眼。
她不能让众臣和百姓知道未来的皇帝是个睁眼瞎,涣散的目光时时都要装出非常坚定的样子,装得很辛苦。
她看不太清沈渊的相貌,只看见对方一身玄铁护甲寒光凛冽,肩上猩红披风随着动作激烈翻飞。
即便如此,她脑子里依旧能浮现出那张肃杀嗜血的脸,刀削斧刻的脸庞,挺鼻凤眼薄唇。
最绝的是,棱角分明的喉结上有一颗漆黑的小痣,非常有性张力。
是薄情的面相。
是张俊俏无比的脸不错,却处处让她痛恨。
她时常怨憎老天爷,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赐给一个从心烂到骨头里的烂人。
沈渊单膝跪下时,身上的玄甲互相撞击,发出冰冷的金属碰撞声,君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好在未叫沈渊起身,对方看不见。
女扮男装的太子轻咳两声,用挑剔的目光审视沈渊,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恨意和不满:“沈将军何事求见本宫?”
沈渊冰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殿下,圣上已任命臣为太子太傅,即日起,太子须搬至将军府,跟随臣学文习武。”
“你......再说一遍?”君默手指收紧,以为自己是犯了耳疾听岔了。
她觉得父皇肯定是疯了。
让她搬到将军府,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嫌她死得不够快?
沈渊诧异她的反应如此之大,于是不顾礼仪,微微抬眸,森寒的目光带着审视,落在君默的脸上,上下打量着,随后那双好看的剑眉迅速拢在了一起。
显然,他对自己这位太子学生十分不满意。
他戍守北疆时,只在传言中听闻当今太子文不成、武不就,而且好像还是个病秧子,在药罐子里滋补着才能勉强长大。
如今一看,传言未必都是假。
至少关于太子的传言,非常真。
从沈渊的角度看,君默只穿着一身绛紫色的中衣,就这样懒懒散散的坐在床畔,头发用一根玉簪松松冠在头顶,不过巴掌大的脸,被碎发遮挡了个七七八八。
勉强能看清对方那过于精致的五官,狭长的单眼皮是有韵味,整体看起来也算清贵。
但——目光过于淡漠无神,显得有些寡欲,缺乏帝王最起码的霸气,怎能震慑四方。
而且身板过于瘦弱,沈渊觉得自己两只手都能掐完对方那细弱的腰身。
男生女相,且过于女相,是薄命的面相。
那张脸清冷阴柔到了极点,沈渊在晃神之间,都有一瞬怀疑面前这个太子到底是不是男人。
目光从上打量而下,沈渊突然顿住了。
等等,脚呢?
身为太子,仪态不端也就罢了,坐也没坐相,竟然是盘腿而坐?
沈渊不理解。
这样的太子,为什么没有被大臣弹劾死?
君默没注意到这世的第一次见面,沈渊已经把她从头到脚否定了一遍。
她满脑子都是父皇下旨让她搬去将军府。
“小丰子,更衣,本宫要去见父皇。”
君默强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急忙起身,心急之下,下床时双脚一软,竟差点跪了下去,还好小丰子眼疾手快,才没让她出丑。
她一站起来,沈渊那本就不愉的面色更加沉冷。
好嘛。
不仅瘦弱。
还矮。